“是啊,谁让父亲献祭我母亲时,恰好让我撞上了呢?”
她伸出手,比划一下:“我当时才四五岁的样子,大概这么高,还是懵懵懂懂的,勉强能够到门把手。
“我看到母亲时,她已经躺在魔法阵里了,胸口有一个创口,不停淌血。父亲一手拿着剑,一手举着水晶球,跪在地上,对着空气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不敢出声,地上母亲,眼睛睁得很大,就这么空洞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现在想想,大概还是有意识的吧,不然,怎么会将镜界的反面交给我呢?”
镜界,是镜面之境。
有正面,当然也有反面,可惜鸢尾公爵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的献祭对象是谁?”伯庚斯忽然问。
镜界应当是模仿血族的镜湖创建的,这件事,血族参与进来了?
“我问过,”血源秘术师柏莎回,“是那位女亲王,她和堕落者是交易关系,没有结盟。”
“你是怎么问的?”阿尔杰很奇怪,究竟是什么消息来源,让她这么笃定。
柏莎看向他,一脸理所当然:“派蝙蝠去向亲王直接求证啊。”
……你们路子好野。
阿尔杰决定退出对话,在万能的法爷们身后,当一个沉默的打手。
戴纳依旧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询问她:“梅森格尔杀死了你的母亲,所以你憎恨他,在公爵府沦陷之战中推了一把。”
“不。”公爵小姐冷静地否定。
“准确来讲,我只是想活下去。
“在恶魔的交易天平上,除非祭品本身强大,否则,只有承载越多感情的祭品,才能向它们换取最多的报酬。
“他爱我们。所以第一任夫人,能够换取恶魔之子降临。我的母亲,可以换回一个强大的半位面。而我的哥哥,可以换来摧毁圣剑的力量。
“他爱我们,所以我回以相同的爱。但相比起一位敬爱的父亲,我更希望能够活的久一点。”
“也就是说,”戴纳若有所思,“梅森格尔未死的前提下,如果有机会,你也会献祭他,换取自己所需。”
“没错。”
戴纳感叹:“果然,性格和作风是会遗传的。为了防止被您这样危险的人物出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希望您能理解。”
公爵小姐哼笑一声,抬起手。
千里之外的残败公爵府,破碎的地面上忽然亮起幽幽蓝光。
缓缓流动的魔法能量加快了运作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核心,又从核心延展到魔法阵的每一个角落。
“是这里。”
真理之诗唯一还留在王城的法师菲丽雅,撩动自己的衣袍,姿态优雅得体地蹲下身。
她朝魔法阵中蓝光最为明亮的地方伸出手。代表奥秘的符文,从褐色的眼睛里流溢而出,旋转、飞跃,翻成一片复杂难懂的组合。
解除!
.
王女注视着暗红桌边上摆放的水晶球。
用秘术关注着的人似有所感,在击败对手的那一刻,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一眯,品相纯净的水晶球立刻裂出一条细细的缝。魔法造成的影像,消失无踪。
红润得如同用鲜血涂抹过的唇,慢慢勾起。
王女吐息轻缓,用歌剧的调子唱叹道:“戴纳啊戴纳,若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
她的侍女打开门,匆匆走进,凑到王女的耳旁,悄声道:“王女殿下,陛下突然紧急召集了宫廷医师和牧师……”
王女安静地听完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闭了闭眼,浅浅叹息。
“那么,走吧。”
最后的时刻,到了。
.
分不清昼夜的地狱之门战场上。
永夜的领域,笼罩此地,连祭司召唤的那轮金色的太阳,都只能洒下一层稀薄虚幻的光,无力得让人心生绝望。
源源不绝的魔物浪潮,望不到尽头,不断冲击着人类构成的防线。
卡莉娅立在战场上,手上的战锤又将一只小恶魔砸死在地上。
她艰难地抬起头,口鼻间,是带着血腥气味的喘息。
金色长发本来是被束起的,可发绳不知什么时候被割断了。一头柔顺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在打斗中沾上尘土和血迹,渐渐变得脏乱。
太碍事了。
她想。
如果能碰上其他同袍,应该可以借把匕首或者刀剑,把这头长发一刀截短,这样就不会挡住视线,缠住手臂了。
早该这么做了。长发虽然好看,在地狱之门的战场上,却是不必要的负累。
可惜,她恐怕再也不会有改变形象的机会了。
眼前的黑暗浪潮又逼至近前,势头比上回、上上回还要强得多。
这次的战斗不太对劲,敌人太凶悍了,力量也更强。
卡莉娅用酸痛的手臂,勉力架起战锤,挡下前方一只异形魔的刀臂攻击。
像这种高阶的异形魔,放在以前,一场仗打下来都不一定碰得到一次。而今天,她已经遇到第五次了。
勉力击穿异形魔的力量核心,抽回武器。
她朝天空看了一眼。
永夜领域没有半点褪去的意思。
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可她却已经达到极限了。
身体内的神圣力量涓滴不剩,来自深渊的力量阻隔着她与诸神的联系,体力匮乏到手指都快动不了,伤痕遍布的身体,全靠意志在支撑。
已经深陷绝境。
但,绝不可后退。
因为,一切爱她的和她所爱的,都在身后那片养育了她的土地上。
卡莉娅忽然松开紧皱的眉头。
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一直凝重的表情松快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那双蓝色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澄明。
那头金色的长发,比阳光还要灿烂。
“对不起了,老师,恐怕我也去不了神国了。”
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人倾听这句话,也没有人能够回应这句话。
女牧师说完,闭了闭眼,刚刚才流露出一丝轻松的年轻面庞,重新肃穆。
她双手握紧那把长柄战锤,面对着浪潮般席卷而来的邪恶之物,手,缓缓抬起——
“异端啊,接受圣光的洗礼吧!”
一个、都、别想过去!
仿似权杖的重型硬头锤,在黑色的土地上狠狠一杵。
明亮到刺眼的圣光,以牧师为中心,倏然爆发!
圣门秘钥的驻地上,正在魔法灯下研究铭文的年轻锻造师猛然抬起头,望向地狱之门的方向。
脸上的表情僵硬住,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眼泪忽然从眼眶中滚落。
“卡莉娅……”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七十五章
地狱之门前线告急!
“这次是真的十万火急。”
这是莉姬传来的信息中最后一句话。
艾维斯的脸上, 还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可能是最终战要来临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可圣剑还是没来得及重铸出来。
阿尔杰道:“我和伯庚斯现在就出发……”
“不,”戴纳否决提议, “我和他去。”
“为什么?”
这是他负责的任务。
“你去前线。”
“圣剑也是战争的关键。”
“我可以帮伯庚斯控制熔岩之心的力量, 有我在场, 你也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你的力量应该用在更需要你的地方,而不是在这种危急时刻闲置起来。”
阿尔杰看向祭司长。
祭司长朝他点头:“我认同戴纳的方案。”
“可是、我……”还应该接近地狱之门吗?
“你在踌躇什么?你在地狱之门参战这么多次, 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戴纳笑了笑:“我们对你可是很放心的。”
抬起手, 重重拍在挚友的肩膀上:“出发吧。”
.
几百、近千年以来, 从未有过的危急状况。
前来驰援的人, 连大营都没有进, 搭载援军的鹏鸟,直接从岗哨飞到战场。
法术的光芒闪过,法师的羽落术施加到同伴身上,让他们可以从鸟背上安全跳下。
落地,即参战。
高阶恶魔一个接一个地,从燃烧着硫磺之火的盆地中爬出。以往能够担负起战争领袖职责的大恶魔, 在今天,也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小兵。
连接神国和人间的神圣天门已经打开, 诸神的圣灵们从门内走出。
挟弓的力士对天|一箭, 万千星辰带着燃烧的火焰, 自天边坠落,狠狠砸向邪恶之物。
圣歌不知何时唱响,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 为属于大陆的生灵治愈伤痛,增添力量。
巨大的白色羽翼,在上方张开,象征守护的白光温柔落下,精准地找到每一位秩序之子,为他们撑起一小片可供喘息的天空。
神话中的、传说中的,盛名远扬的、默默无闻的圣灵们,降临到了人间。
他们是诸神的侍者,在神国获得永生后,又回到这里,用自己永恒的生命、所有的荣耀,换取大陆的安宁。
真的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
阿尔杰有些恍惚。
记录在历史中的冰冷字符,化作鲜活的画面,在他身边上演。同伴不停倒下,哪怕已得永生的圣灵都无法幸免。
这就是真正的圣魔之战,连远古的英雄、现今的圣灵,都会在此陨落。
身处无尽的战争浪潮中,他不可自控地去想,一把小小的圣剑,真的能扭转局面吗?
.
“准备好了吗?”戴纳问。
伯庚斯微一点头:“可以了。”
这里,是南方群山之南,曾经遍布火山的地方。
为了防止熔岩之心力量失控,对现存的文明造成重大损害,他们必须远离人烟。
北方冰川不可解冻,东方森林不宜落入火源,西方的沼泽环境过于恶劣,只剩下这片已经冷却的炽热之土。
庞大的炼金阵,被刻画在赤红色的土地上,还未正式开启,其内蕴含的魔法力量,就已经充盈到可以仅靠能量来干预物质。
伯庚斯束起的长发,被能量风吹动,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深洋般沉静。
所有杂念一齐摒除,他站在千里之外的赤土上,却像与他的爱人并肩而立。
他说:“开始吧。”
熔岩之心从戴纳手中漂浮起来,升至空中。
无数魔法符文,从他的法术书中飞出,飘舞、组合,严格按照计算量庞大的公式,化作封印魔法的模板,就绪待发。
解除魔法的规则之锤,轻轻敲在了浮空的黑色宝石上。
中心一点红芒瞬间扩散,爆发开来!
法术书中飞出的符文加速流转,化为一条条光带,将灼热暴烈的力量牢牢束缚,只流泻出极细微、极细微的一缕。
仅这一缕,让两人脚下的红土都开始软化,炽热干燥的力量,灼得皮肤疼痛,眼球干涩。
“够了吗?”戴纳问。
伯庚斯取出一只测温的仪器,注视上方刻度:“再加一些。”
.
莱娜在战场后方。
她的身边,全是从前方撤下的伤员。
她是战地后方牧师团队的助手,也是负责保护此地伤员的守护者。
打开随身携带的大箱子,里面满满地放置着一罐罐魔法药膏。
有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的,有用于解除恶性诅咒的,有能够祛除毒素的……都是由女巫在回到教团的这些天,加紧赶工制作出来的。
在医疗资源紧缺的战场上,这些魔法膏剂都是可以拿来救命的宝贵物品。
又一名伤员被带下来,他躺在担架上,仍不安分,勉力抬起上半身,张望着战场的方向。
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单是最后排的法师们,就遮挡了几乎全部的视线。
“快躺下。”莱娜催促着,“你需要止血。”
她手法熟练地将止血膏剂涂抹在伤员的伤口上,然后截下一段魔法绷带,快速又细致地缠绕上去。
解决了流血最快的伤口,她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检查其他伤口,很快,她皱起眉。
“你的右臂,好像是粉碎性的骨折,创口还有诅咒和毒素,整条手臂正在溃烂。情况太糟糕了,我需要去找位牧师,你在这里等一下。”
莱娜匆匆说完,就要站起身。
“不用了。”那名伤员道,“把我的手臂砍掉吧。”
“你在说什么?!”女巫瞪大眼睛,“明明可以救回来的,你知道失去手臂意味着什么?可能你的职阶都要永久止步了!”
残缺的肉体很难支撑完整的修行,这是所有职业者的共识。
伤员勉力牵动面部的肌肉,笑了笑:“没关系,我只是失去一条手臂,还有别人需要牧师的治疗术救命呢。”
拥有治疗能力的牧师,数量是有限的,哪怕还有圣灵们的支持,依旧无法满足战地的需求。
每一刻,都有人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去。
“快些,女巫。”伤员语气温和地催促,故作沉稳的声线有些颤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痛了,哪怕有药剂做镇静,也有些难以忍受。
“用我的剑。”
这是一位战士,他用的是双剑。
失去一条手臂,意味着,他必然需要放弃现在的职业。
放弃现在这个,可能是他最擅长、最喜欢,本该为之付出一生去深造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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