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桓这才嗯了一声,很敷衍,像是不耐的应付。
越枫的突然提起,才让贺清桓意识到,顾望总有一天会离开他这个事实,他会去其他学校,认识其他的朋友……
桌子上面的灯很亮,是白炽灯,贺清桓长睫在眼底覆下一抹淡淡的阴影,他后来再没怎么说过话,要么嗯一声,要么不回应。
他们旁边桌新来了一桌客人,同样是年轻人,过道里的服务员端着一盆刚盛出来的清汤锅底从他们旁边走过。
地面很滑,之前好几个客人差点摔倒,跟前台反映过后也重新拖过了,还没干,来往人多,踩过去踩过来还是老样子。
服务员是个男生,正走到顾望旁边的时候,左脚滑出去,整个人往后倒,他手忙脚乱往前扑,一盆汤底直接朝着顾望泼过来。
座位是沙发,不可移动的,顾望躲都没地方躲,贺清桓在里边的位置,他反应快,本来他半阖着眼睛在听顾望他们说话,服务员过来脚滑那一下,他就注意到了。
他从旁边倾身,整个人挡在了顾望身前。
一盆汤底全泼在了贺清桓的背上,只有零星几滴溅到了顾望脸上和其他人身上。
贺清桓现在腾腾冒着热气,却没人笑得出来。
除了他自己。
他抬手擦掉了顾望脸上的汤汁,轻声道,“我说过让你坐里面的。”
越枫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从旁边冰柜里最底下拿了一瓶桶装矿泉水,拧开往贺清桓身上倒。
他没说话,沉着脸。
火锅汤底是滚开的,现在也不过是初秋,都穿得单薄,泼在身上,留疤都说不定。
这是第二次贺清桓为顾望挡了。
顾望抬眼,眼里有震惊有慌乱,他呐呐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贺清桓的脸都白了,跟张纸一样。
幸好是清汤,清汤汤面油少,容易散温,如果是红油,油是能锁住温度的。
顾望拿过自己放在旁边的校服,递给贺清桓,“你先把我的衣服换上,我去结账,然后我们去医院。”
他也没慌,就是声音有些抖。
沈诏和宋之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诏看向那个服务员,“天,你在干什么?”
沈诏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和无法相信,不是责怪,这汤底这么烫,泼到人身上怎么得了,而且现在已经泼到了。
贺清桓能为顾望挡,是谁都没想到的,他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男生快要哭了,站在旁边不停道歉,说赔医药费。
宋之言神色复杂,如果真要索赔,这家店卖了都不够赔的。
越枫看了眼贺清桓,平时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荡然无存,他淡淡道,“你赔不起,去工作吧。”
贺清桓拎着顾望的外套,“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们到一楼门口等我。”
顾望结了账,还不忘给几人抓一把糖,后边店长追了出来,身后跟着之前那个服务生。
“医药费我们全部承担,是我们店里的疏忽,后续治疗和其他的我们都全部担下来,都是我们的责任,以后你们再来我们店里吃饭,都免费。”店长的姿态放得很低,每年都会出现火锅店把汤底泼在客人身上的新闻,顾望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自己遇上了。
如果贺清桓真想计较,他们这店都别想开了。
正主没在,他们也不好自作主张就原谅,店长陪他们一起等贺清桓,顺便数落旁边的服务生以缓解气氛。
贺清桓从电梯出来,顾望迎上去,“还疼不疼?”
顾望知道自己问的都是废话,肯定疼,但还是想问。
贺清桓鲜少穿红色这么艳的颜色,本来以为红色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冷,却没想到他愣是把这份热烈压下去了。
与顾望的张扬截然不同。
贺清桓眉眼清冷,红色让他的面容添了几分艳丽,气质却还是清冷,你绝对不会因为他穿了好看的颜色,而认为他是个好接触的人。
疏离感和矜贵感,是骨子里带的。
店长在看见他后愣了几秒钟,随即上前把之前当着顾望他们几个说过的话又当着贺清桓说了一遍。
他没应店长的,而是看向顾望,垂下眉,显得柔软无害,“望望,我疼,我想去医院。”
沈诏是上当最快的,他拉开店长,“别道歉了,我们得去医院了,赔偿的事情你联系他吧,免费的事情联系我。”
他把越枫拉到跟前,意思是赔偿事宜跟他商洽。
宋之言看不过去了,拖着沈诏的衣领往门口走。
顾望拉拉贺清桓的手臂,“走吧,我们先去医院。”
只剩下越枫还在,越枫笑了笑,说,“你们该庆幸,伤到的是他而不是他旁边那个人。”
贺清桓从来不听解释不看过程,如果今天那盆锅底是倒在了顾望身上,他没反应过来,他惩罚自己的同时,也不会忘了把这家火锅店带上。
阿桓不讲道理的。
“不用你们赔,自己以后多注意点吧,啧,也就我们人好……”他边说着,推开商场的门走了出去。
-
出租车上,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五个人,沈诏跟越枫坐了一辆车,宋之言跟顾望和贺清桓一起。
宋之言坐在副驾驶,想到当时的场面到现在都觉得后怕。
顾望是正面对着过道的,要是那盆锅底全部泼到了顾望的脸上,宋之言想都不敢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他对贺清桓也截然改观了,宋之言扭头问顾望,“望望,你看看老贺的背,严不严重?”
贺清桓穿顾望的衣服只是刚刚好,袖子还有些短,顾望把贺清桓背后的衣服撩起来,入眼就是一片红,没有水泡。
应该不会留疤,越枫当时很快倒了冰水降温了,没有包着烫。
但看着就觉得疼。
“还好。”顾望也不确定,他以前室友是临床的,听他说过,烫伤烧伤如果是红的就还没那么严重,如果是白了,说明烫熟了,烫进肺腑了。
宋之言松了口气,又让司机师傅快点开。
医生在给贺清桓处理的时候,顾望他们在走廊等。
急诊科椅子多,好几排,现在也没什么人,沈诏没骨头一样一个人占了两把,靠在顾望身上,感叹道,“贺清桓也太刚了,我当时都吓呆了!”
“那可是火锅!”
“烫的!”
“他不怕吗?”
顾望没附和他,毕竟贺清桓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贺清桓从换药室出来,顾望第一个上前,“还好吧?”
他眼眶有些红,应该是急的,不像哭过的样子,但很好看,贺清桓本来想骗骗他,但看见顾望这副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他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没事,擦几天药就好了。”
“会留疤吗?”
“不会。”
“那就好。”顾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拉拉贺清桓衣袖,“那我们走吧。”
宋之言和沈诏自己打车回家,越枫出了医院就接到他爸的电话,喊吃饭的,就在附近,越枫无奈的摇摇手机,“那得你俩自己回了。”
他以为能在贺清桓脸上看见不舍的表情,结果人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印脸上了,“……”
重色轻友。
贺清桓打开车门,让顾望先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顾望抵住车门,仰脸看着贺清桓,“我先送你。”
贺清桓推了一下车门,没推动。
他眉眼带了点儿笑,“好。”
两个人很少独处,一般都会有其他人在场,顾望抓了抓头发,把头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走马灯似的飞速掠过的建筑物和人群。
贺清桓喊了一声他。
顾望侧头看过去,“嗯?”
贺清桓慢慢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一指,顾望不由自主的品屏住了呼吸。
外面颜色繁复的灯掠过,车内光影交错,贺清桓的脸晦暗且不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顾望能感觉到,他心情好像不错。
也是凑近了,顾望才看见,贺清桓的睫毛很长,不翘,所以他垂着眼的时候,像闭着眼睛,且根根分明。
贺清桓又垂着眼,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轻声道,“望望,我疼。”
顾望眨眨眼睛,干巴巴道,“好了就不疼了,我……我现在也没办法。”
贺清桓掀起眼皮,看着顾望,“你有办法。”
顾望不解,他哪有办法?
贺清桓眼里带了极淡的笑意,他嗓音压低,无辜又柔软,“你给我吹一下,我就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望:狗杀人啦!
第48章
顾望愣住, 两个人距离太近,以至于顾望都害怕贺清桓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车身颠簸了一下,贺清桓朝顾望靠过去,顾望下意识揪住了贺清桓腰间的衣服。
司机大叔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 “你们莫在后头打架哈。”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
一个不舍得打, 一个对打架不感兴趣。
“不松手?”贺清桓看着顾望,轻声问道。
顾望眨了一下眼睛, 还没反应过来。
贺清桓垂眸看向顾望的手, “舍不得?”
就像被烫到了似的, 顾望飞快的缩回了手, 皱了皱眉, 看着窗外, 故作淡定道,“别不要脸。”
小朋友声音都哑了。
出租车刚好停在贺清桓家门口, 贺清桓下了车, 一时没关车门, 他站在车外, 道了晚安才进去。
司机大叔打方向盘掉头, 边问道, “那是你男朋友是嗦?”
热度从顾望脖子根往上涌,他否认,“同学, 是同学,普通同学。”
“哎, 你莫强调嫩多遍撒,”司机大叔冲后视镜里的顾望调皮的眨眨眼睛,“我问我姑娘谈恋爱没得, 她也是你这么过样子,假得很。”
“老子一眼就看穿。”
顾望,“……”
-
贺清桓回到家里,客厅里罕见的没什么人,只有贺之岩端着杯咖啡,在看见贺清桓回来后,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挑了一下眉,问,“那孩子的衣服?”
贺清桓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贺清桓的脸色不好看,后背火烧火燎的疼,当时给顾望挡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的就去做了,做完了他也没后悔。
他想了一下,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这么疼,小朋友肯定受不了。
贺之岩看向窗外,“他送你回来的?”
贺清桓也只是点头,回应得很冷淡。
贺之岩也不在乎贺清桓的态度,他又不需要在贺清桓身上找寻做父亲的成就感和快乐,贺清桓只需要好好做贺家的继承人就够了,贺之岩对他没什么要求。
比起父子,他们更像合作伙伴。
所以他也只是随便问了几句,事实上,贺清桓喜欢谁跟谁结婚他都不关心,贺家也不需要用联姻巩固地位,看出贺清桓态度敷衍,他摆摆手示意聊天结束,把一旁的小六唤了过来,逗着玩儿。
家里这么多孩子,贺之岩最喜欢小六,在她面前,他才表现得像个父亲。
“爸爸,我想要那个,娃娃,很大的那种……”
“明天爸爸带你去买。”
贺清桓扯了扯嘴角,眼神平静,心里毫无波澜,也没有任何不快的情绪。
贺清桓洗完澡在洗手间背对着镜子擦药,贺清桓肩膀宽阔,窄腰,后背一条深深的背沟,俨然已经有了男人的几分模样。
他已经过了十八了,但顾望,连十七都还差两个月。
也快了。
越枫反应快,处理得及时,校服内里是很滑的布料,没有摩擦到皮肤,情况不严重,医生也嘱咐这段时间饮食清淡,不要穿不透气的衣物。
初秋早晚凉,中午热,如果皮肤蹭破了再一捂,感染是肯定的。
他房间里安静,所以有人进来的时候,贺清桓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抓起钩子上的睡衣套在身上,还没来得及系扣子,拉开洗手间的门出去,看见小六捧着杯牛奶站在房间里。
贺清桓不喜欢小孩儿,跟亲疏无关,疏的他不喜欢,亲的也不喜欢。
长得好看还能多看两眼。
贺清桓见是小六,回到洗手间重新开始擦药,小六放下牛奶跟着他跑进来。
“哥哥。”她怯怯的喊。
贺清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没跟你爸玩儿了?”
“……”小六才四五岁,贺清桓这话说得太深奥,什么叫你爸,“也是哥哥爸爸。”
洗手间的灯很亮,小六踮着脚,看见贺清桓后背一片红,她吓了一跳,问,“哥哥你怎么了?”
“糖吃多了。”
小六捂住嘴,“太可怕啦!”
小六最近经常牙疼,她还没到换牙的年龄,喜欢吃甜食,贺清桓每晚回家,十次有八次听见她在哭,要么是因为牙疼,要么是因为她妈不给她吃甜食。
贺清桓肩胛骨那块他自己擦不到,小六想拉拉他手指,又不敢,最后只能硬挤到洗手间跟贺清桓身体之间那个空隙,仰着脸,“哥哥,我帮你。”
贺清桓看着她,良久,他轻声应了好。
贺清桓蹲着让小六在自己背上抹,小姑娘怕弄痛他,动作很轻,还时不时吹一吹,他想到在出租车上,他让顾望给自己吹一下,小朋友吓得手足无措,脸也跟着红。
小六第一次跟贺清桓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忘性大,忘了贺清桓是怎么对她那些哥哥姐姐的了,拍了拍贺清桓的肩膀,“哥哥你以后不要吃糖了。”
贺清桓淡淡道,“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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