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错了,我就该遭报应……”她哭着说,“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人世间或许是真的存在着因果报应的,正如现在被病魔缠身,时日无多的她。
她擅自毁了陶又晴的人生,现在是她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可是够吗?
不够的。
因为她的病,陶清死了,陶又晴退出了梦寐以求的舞台,她直到临死之前,都在拖累他们两个,这份恩,这份罪,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
因果有数,生生不息,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为这一世赎罪。
她哭得声泪俱下,陶又晴却越看越冷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不会在这个女人面前哭的,她从来不在不亲近的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陶母越哭越大声,凄厉地嚎啕着“报应”两个字。
陶又晴没有理会,缓缓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她的病房,护工闻声而至,想上前去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她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自觉停下了脚步,转头走进了病房里去安顿哭嚎不休的陶母。
陶又晴走出医院,驻足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她拿出手机,想给关美琳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哭诉一番,而当手指落在屏幕上时,她猛然想起来,关美琳现在根本不在梅市……
她僵硬地抬起脑袋,看向群星璀璨的夜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缕迷茫。
此时此刻的她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可以依靠……
……
江父江母知道陶又晴已经知道实情之后,当即离开江家,亲自出发去找她。
江雅菱揉着眼睛从二楼走出来,看见父母这么急匆匆的,不由得好奇,他们这是做什么去?
她刚想开口问,两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口,快得像一阵风捉都捉不住。
她不禁狐疑,她还没见过她爸妈这么着急呢……
江父江母按照打听到的陶又晴的现在住址,又紧张又急地往那头赶。
那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正等着他们来接她回去。
江海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蔺婉清坐在副驾驶上亦是如此。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想呵护着长大的小公主,居然一直流落在外。
她会不会受了很多苦?
有没有人欺负她?
江海明紧紧地握紧了方向盘,就连在商场之上跟敌手厮杀较量都没有这一刻这么紧张慌乱。
两人赶到陶又晴的住处时,却发现陶又晴根本不在家。
那她会去哪里?
与亲生女儿素未谋面的父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们只能给陶母打电话。
陶母到底养了她二十多年,总不可能不知道她平时爱去哪里吧。这么想着,蔺婉清拨通了陶母的电话,把问题给她一说,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沉默和一声对不起。
陶母惶恐不安地拿着电话,嘴唇哆嗦着,说不来半个字的答案。
她不知道。
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从来都没了解过陶又晴,最了解陶又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蔺婉清如鲠在喉,她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电话那头的女人辜负他们的好意,擅自换掉了他们的孩子,却不好好养着,居然一问三不知。饶是她教养再好,此时心里头都感到了一丝恼怒。
但现在不是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的孩子。
可是梅市这么大,他们该怎么找?
陶又晴连手机都是关机的。
江海明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调了一波人手去找陶又晴。蔺婉清则是想办法找她的朋友,然而就在这焦急的关头,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袁初蕊。
“海明,又晴不是被初蕊签进了月咏吗?”蔺婉清目光明亮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我们要不让那孩子帮忙找一下?”
江海明应好。
不论是谁,只要跟陶又晴有关系的,他们都要问到底!
……
陶又晴正坐在明山寺外的百年古树下的水泥台子上发呆,眼眶红得不像话。这里离庙门还有一段距离,四下清净,没有一个人会过来打搅她,再适合发呆不过。
她伸直了腿,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眼前的视野就开始模糊,她便一言不发地抬起手抹去眼中的泪,然后继续看星星,如此重复这个过程。
她觉得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有一股什么东西堵在她的胸口,不上不下,让她难受得想哭。
她应该哭的,她可以哭,她没理由要去忍。
凭什么?
那个女人凭什么这么对她?
那她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什么?
她缓缓地低下头,曲起双膝,抱住了自己,把脸埋在双腿之间,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笑话。
她真的是个笑话。
她低低地啜泣着,瘦弱的双肩跟着颤动,在这宽广的夜幕之下,她的身影渺小得如同蜉蝣。
她哭着哭着,忍不住小声地喊了一声:“舅舅……”
如果陶清还在,如果陶清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果断地把她送回去吧。
他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吧……
她形单影只,哭了一会,哭声微弱得就像是无助的小猫,生怕惊扰到别人。
佛门之地,不可以大吵大闹,这是她舅舅说过的,她还没有忘。
“陶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倏然从她头顶上飘落下来,让猝不及防的她身子瑟缩了一下。
袁初蕊站在她面前,缓慢地递出手里的纸巾:“如果心里难受就不用这么忍着,你可以哭得放肆一点,没有关系的。”
陶又晴急忙抹去自己眼中的泪,若无其事地红着眼眶,哑声道:“小袁董误会了,我没有哭。”
她没有抬头,袁初蕊也没有戳穿她:“纸巾。”
陶又晴没有接,接了就代表她承认自己哭了。
袁初蕊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陶小姐这么爱美,一定舍不得自己的脸上沾了脏东西,拿着纸巾也方便及时擦去,不是吗?”
陶又晴没忍住,吸了一下鼻子,又不好意思给她看自己的脸,只能别扭地抬起手在半空中一通乱摸,想靠盲摸接住她的“台阶”。
袁初蕊看着她这一通茫无目的地乱抓,就像一只猫一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轻柔地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将纸巾放进她的手心里,而后问道:“陶小姐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陶又晴依旧别着脸:“这是公共位置,小袁董请便。”
袁初蕊坐下后,也没有去看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星,无声地给了她很多调整心情的时间和空间。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缕不知名的温柔。
“我从前都没发现明山寺的风景居然这么好。”袁初蕊开口道。
斑驳的树影在地上像流水一样流淌,耳边是温柔的风声和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坐在树下仰头朝天际望去便是如同镶满了璀璨宝石的天幕,躁郁的心灵沉浸在其间时都能随之平静下来。
陶又晴偷偷地擦着眼泪,强打精神。她不会在自己不亲近的人面前掉眼泪,所以她不会让袁初蕊看到自己狼狈掉泪的样子。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问道:“小袁董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找你。”袁初蕊没有隐瞒,又问,“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陶又晴噎了一下,尴尬地说道:“没电了……”
偏偏这附近还没有移动电源可以给她用,她很后悔,并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自备电宝。
袁初蕊没说什么,陶又晴问:“小袁董怎么会知道来这里找我?”
袁初蕊道:“问关小姐。”
陶又晴蹙眉,狐疑道:“好好的,小袁董怎么会来找我?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是,”袁初蕊坦然道,“是江叔叔让我帮忙找你。”
江叔叔……
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陶又晴就明白了,她的亲生父母在找她。
她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一直在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你知道了啊……”
袁初蕊:“嗯,知道了。”
她真的没想到这种真假千金的戏码居然就这么在她身边上演了,难怪江雅菱长得那么不像江家二老,她还以为是她运气差,没能遗传到二老的高颜值基因。
但她不明白的是,陶又晴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不就等于是暴富了?暴富了不该高兴一点?
还是她舍不得现在的家庭,为这份别离落泪?
“陶小姐舍不得现在的母亲吗?”袁初蕊问。
陶又晴秒答:“不可能。”
“我从小就跟她像两个陌生人似的,毫无感情,谁会不舍得一个陌生人?”
袁初蕊从她这句话里很直观地知道她和她养母的关系有多不好了,于是轻声道:“那你为什么难过?因为生气她的所作所为吗?”
江海明和蔺婉清信任她,在找她帮忙找陶又晴的时候,简略地说了一嘴,所以她也知道那么一点。
陶又晴闻言一怔,迟疑地看向天空,缓缓地说:“或许也有点生气吧。”
“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袁初蕊认真地看着她:“嗯?”
在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诉说欲望漫上了陶又晴的心尖,让她的话匣子在袁初蕊面前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她犹豫地问:“我能跟小袁董说吗?小袁董不会反手坑我一波吧?”
袁初蕊轻笑道:“按照协议约定,我会尊重你所有的行为,不会对你进行无端打压。”又道,“哪怕你不信我,你也该相信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是非常可靠的父母。”
陶又晴莫名地被安抚道了,这才开口道:“我那位养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就把我和她的孩子做了调换。”
“结果她的孩子害我退赛,我为了她的病还答应做了周以柔的……”她没有说下去。
袁初蕊能明白后面是什么,不由得感叹道:“原来周以柔是趁虚而入。”又道,“但你曾经也是真的喜欢她吧?”
陶又晴没有否认,想要完全告别过去,就要先学会直面过去:“是啊。那时候的我真觉得周以柔是个好人,又傻又天真地跟着她,整天只想着怎么哄她开心,让她也能多看我一眼。”
“我曾经也是那么地嫉妒江雅菱。”
“她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有万千宠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像我这样,为钱所桎梏,放弃舞台放弃梦,甚至还放弃了尊严去喜欢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委屈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眼眶都抑制不住地泛起微红,但终究没有掉下一颗眼泪,她笑着问:“我听起来是不是怪傻的?”
居然能傻乎乎地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五年,她当初得多天真愚蠢啊。
袁初蕊没有笑,她轻声道:“但你现在已经清醒了,这就足够了,最怕的是你这辈子都陷在里头无法自拔。”
她一直认为,在爱情之中,只要能回头,任何时候都不晚,如果要一辈子傻乎乎地沉浸在里头,那才叫做傻。
不过时至今日还没从江雅菱的爱情陷阱里回过头来的周以柔,在她眼里倒是个傻的——主要是从商业的角度来看。
陶又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袁董说的没错!”
“只是……”她的唇角慢慢地弯了下去,控制不住地说道,“只是我也会委屈啊……”
五年的时光,眨眼间就成了泡沫。她为此付出的一切,在养母的坦白面前,变得格外刺眼、讽刺。
这换了谁都不会高兴的。
袁初蕊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冷静?”
她把“哭”这个字眼微妙地转换了一下,给足了她面子。
陶又晴小声嘀咕:“那还不是因为找不到人吐槽……”
袁初蕊听清了她这句话,问道:“陶小姐难道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吗?”
“就一个。”陶又晴坦诚得让人惊讶。
她道:“周以柔要我当她的秘密情人,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为了不露馅,我只能封闭交际圈,所以能无所顾忌地说话的,也就美琳一个人了……”
“能让我倾诉的另一个人,也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人心是复杂的,她在当周以柔的秘密情人的时候,根本不敢在现实中有过多的亲密朋友,就怕露馅惹周以柔生气,那周以柔肯定会跟她终止关系,并停止对她养母的资助。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办法任性,红桃Q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极限了。
袁初蕊沉默了。
陶又晴在周以柔身上吃了很多苦头,付出了寻常人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代价。而这些代价是否值得,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归根究底是周以柔害了陶又晴,还是钱害了陶又晴。
但人总要向前看的,一味地沉浸在过去里只会越陷越深。
“那就从今天开始。”袁初蕊说。
陶又晴和她四目相对,她语气认真地说道:“重新做你自己,打开你的交际圈,回到你原本的人生里去,把一切都拉上正轨。”
陶又晴眨了眨眼。
袁初蕊:“还有,谁害了你,你去向谁讨,想要什么就想办法去得到,做人最不该委屈了自己。”
陶又晴眼睛里倒映出她认真的模样,脑中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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