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办啊……没有脉搏了……”他自己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带着哭腔反而去问对医理丝毫不通的颜枫歌。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脉搏了?”颜枫歌抓过敖然的手覆了上去,他不懂医术,但他知道这是人的命脉,是生命的象征,如果真的不跳了,那……
他不敢再深想。
然而手覆上去,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一次跳动,平静地让人心寒。
看着两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景襄也愣了,从颜枫歌手里接过敖然的手,结果一样,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哭着道,“怎,怎么会这样啊?哥,哥,你医术那么好,你快看看吧,我们回山上,山上那么多上好的药,一定能救他。”
这一声终于换回来悲恸的景樊,他意识回来,一边踉跄着想要抱起敖然,一边哽咽道,“回山上,找父亲,让父亲看看。”
颜枫歌见他也是满身伤,想要接收抱过敖然,却被景樊拒绝,对方就像是只护着雏鸟的母鸡,不让任何人从他手里抢敖然。
颜枫歌心里突然有些乱,景樊这个人他不能说看得很透,但也了解个八成,说他冷血残忍都不为过,他甚至一度觉得他除了他自己的妹妹,谁都不放在心上,可如今这幅痛不欲生的模样让他有些混乱,他对自己的师弟这般在意吗?
深思间马蹄声越来越多,三人忙看过去,是卫月带了大队人马来了,可惜,来的太晚。
景樊对敖然的重视旁人不知道但卫月却一清二楚,一见敖然闭着眼满身的血,而他家主子满目悲怆,心中顿时一惊,忙跪地行礼,“主……主子,属下来晚了。”
景樊此刻根本无暇理他,抱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景襄护在他身边,忙道,“别再说这些废话了,快上山,人命关天!”
现在这样子,骑马肯定不行,只得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备上马车来。
……
这个点儿,丫鬟小厮们都休息了,山上静得只有虫子爬过的“沙沙”的声音,一群人的到来,打破了夜的平静,凌乱的马蹄声惊扰了沉睡的鸟儿,叽叽喳喳声顿时吵成一片。
卫月驾着马一刻不停,直奔景家家主的屋子。
车轱辘声惊得山上很多人都醒了。
马车还未进院,景襄先下了了车,飞身冲向屋前,直直去敲她爹娘的房门,万分焦急,而另一边景梓直接去了景朴的院子。
景文河睡得正香,就被“哐啷哐啷”的敲门上吵醒,只听景襄在门口大喊救命,夫妻二人吓了一跳,外衣都顾不得披,急忙开门出来。
见到门外站着的景襄,二人慌忙拉着她上下打量,身上沾染了许多血,两人吓得两人腿都软了,忙问,“襄襄……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满身的血出什么事了呀?”
景襄哭着摇头,“我……我没事,是敖然,敖然出事了,爹你快帮忙看看吧!呜呜……”
“敖然……?”这个名字如果没记错……
正思索间,卫月驾着马车已经到了,景樊在颜枫歌和卫月的搀扶下,抱着敖然从马车上下来。
景文河看着这一幕有些愣怔,他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般样子,抱着怀里的人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品,小心翼翼,眸子里透着悲伤和绝望,脆弱的好似马上要和他怀里那个人一样倒下去再也醒不来。
从那日争吵后他们父子二人就没再见过面,在妻子的责备下,他也有几分后悔,觉得说得太过,但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个男人,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拦不住他了,景樊翅膀硬了,他这个爹如今还要依附他,管不了他了。不过他也不会死磕,没那个必要,和男人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早晚会厌弃,他不信他们能长远地走下去。
可现在,他突然有点儿怀疑自己的想法。
景樊抱着敖然一步步走过来,但只走了一半就跪了下去,他少有的服软,“父亲,救救他吧。”
带着祈求和期盼。
景襄也忙跪了下来,她还记得她爹爹暴怒的模样,敖然是她哥哥想娶的人,她爹爹必然不同意,她怕他不愿意救敖然。
景文河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道,“进来吧,诗诗,去点灯。”
幕雅诗忙笑着点了点头。
跪着的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都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景文河瞪了二人一眼,“我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本职,就算不同意你娶他我也会救他。”
颜枫歌觉得自己的耳朵不是自己的了,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娶他”是什么意思,谁要娶谁?
不等他深思,景樊已经抱着敖然进了屋里。
把敖然放在床上,几人才发现他真的“单薄”了许多,所有的肋骨皆碎,胸膛凹陷,没有一丝起伏,嘴角咳出来的血还带着碎粒,似乎是被粉碎的心肺,他眼睛紧闭着,连一丝颤抖都没有,脸色白得透明,但神色里似乎没有多少痛苦,平静地像是一个假人。
众人一脸焦急的围着景文河,看着他沉着眸给敖然把脉。
“爹,怎么样呀?”景襄见她爹半晌都不说话,急得团团转。
景文河收回手,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期盼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第二百九十三章
“爹,你别不说话呀!急死了。”景文河瞪了景襄一眼,这个姓敖然到底是什么妖孽,自己的儿子非要娶他就算了,自己的女儿也对他关怀万分。
叹了口气,景文河站起来,终是开了口,“准备后事吧。”
这场喜事怕是要变成白事了。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抬头,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景襄扯着嘴角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颤着声,“爹,你骗人呢吧,怎么会呢?”
景文河神色也不太好,虽说看惯了生死,但哪个大夫又没有点儿慈悲之心呢,“五脏六腑俱碎,脉搏都停了,人已经没了,你们学医这么久了难道诊不出来吗?”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意信罢了。
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景襄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哭了出来,先是小声的啜泣,随即便开始哇哇大哭,她诊了,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不信。
景樊从进屋开始就站在原地不说话,他眼里全是血丝,红的渗人,脸上身上都是血,让人无法分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敖然的,即便听到景文河的话他也一副木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颜枫歌显然也回不过神来,他明明走的时候他的师弟还挺在床上,虽然没有意识,但好歹是活生生的,为什么他刚回来,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什么准备后事?什么人已经没了,他无法相信!
气氛凝固间,突然传来景梓的声音,“景朴伯伯,您快点呀!人命关天呀!求您了!”
“别催了!够快了!”两人的脚步匆匆,显然景朴也着实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两人一进屋,就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景襄哭得一塌糊涂,景梓站在门口,脚步突然有些踌躇了,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景朴叹了口气,他对敖然很有好感,知道这小子重伤,二话没说就匆匆赶了过来,可看着家主也是一副无力回天的表情,他心也突了一下,怕是真没辙了。
景梓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的开口,“景朴伯伯……”
景朴也不废话,几步上前,但只看到床上的人,他心里就凉了几分,面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脸色苍白如纸,没有生气儿,坐在床边,他伸手替敖然把了把脉,比起景文河,他只片刻就收回了手,但神色却比景文河还难看,在一众目光里,还是缓缓道,“回天乏术了,节哀顺变吧。”
这个少年,他也教过好些日子,心中多少也将他认作自己的弟子,如今见他已去,心中怎能不酸涩。
两个人都给出了这样的结果,众人再不相信都难了,这下莫说景襄,就是景梓也哭得稀里哗啦了。
颜枫歌始终回不过神来,几步上前抓住敖然的手,那只手都已经冰凉了,他攥在手里想暖热,哽着声,一遍一遍的叫师弟,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三个大人也不由湿了眼眶,无论景樊和敖然什么关系,但少年人之间的真情实感也影响到了他们,一时间几人心里都苦涩了几分。
景樊站了许久,也突然动了,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床边,一把把颜枫歌推开,一手扶着敖然的后背,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
他神色很正常,但又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正常,抱着敖然旁若无人地走了,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走到门口了景襄才忍不住抖着声问道,“哥……哥,你去哪里?”
景樊没有回复,景文河心里却是一紧,他儿子和刚刚跪下求他相比大相径庭,冷静的太不正常了,他忙道,“你把人抱去哪?天这么热,不处理尸体会腐烂。”
“尸体”两个字让几人又是一哽,实在无法相信,也接受不了,景樊扭头神色有些冷,一字一句,“他不是尸体,他就是睡着了而已。”
景梓也哭得不能自已,“樊……樊哥……”
景樊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了一个笑,“天太晚了,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那个笑又苦又涩,让看到的人都笑不出来,反而心里更痛,颜枫歌哪能让他把自己的师弟就这样抱走,想去拦,却被景襄拦住,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颜……颜哥,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求你了,别拦他,我哥他……他只是还接受不了呀,他会疯的……呜呜呜……”
颜枫歌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迈不出一步,他心里已经明白景樊对自己的师弟有不一样的情绪,可他始终无法相信。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去备热水。”景樊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他自己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看向敖然时才会柔和一些。
卫月欲言又止,终还是乖乖执行命令。
景樊小心翼翼替敖然解了衣衫,才将人抱进水池里,他也跟着一起进去了,蒸腾的水汽让敖然眉眼都模糊了些,景樊心一紧,忙搂紧他,肌肤接触的感觉,让他多了几分踏实,“你别走,别消失,我好害怕。”
没有回应,景樊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哽咽着道,“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明天就会醒,天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这么多血,身上都脏了,我帮你洗洗,”景樊擦了擦眼睛,把那莫名其妙涌出来的液体都擦掉,“我身上也都是血,也脏了,这次就不让你帮我洗了,等下回你睡醒了再帮我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纤长的手指替敖然清理着发丝,黑与白的对比让人移不开眼,景樊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才道,“水是不是太凉了,你身上都凉了,不过洗得也差不多。”
他说着,又抱着敖然出了水池,拿了毛巾,替他一点一点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衫,又耐心的给他擦头发,直到干了为止,他才微笑着看着敖然,忍不住亲了亲他,“这下不扰你了,我们去休息吧,本来想今夜不见面,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我们还是住在一起吧。”
他没有睡在婚房里,而是抱着敖然去了隔壁。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还没亮,景樊就醒了过来,外面已经有人候着了,丫鬟们都起得更早,得伺候主子们吃穿。
睁眼看着躺在身旁一动不动的敖然,景樊手突然有些颤抖,他缓缓将头埋在对方纤长白皙的脖子里,就这样静静抱着,细腻的肌肤不复往日温热,冰凉如玉,景樊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喉咙也堵得慌。
沉寂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微微起身,嘴唇印在敖然嘴角,停留许久,才离去。
“来人。”
屋外候着的人忙推门而入,垂着头等主子的吩咐。
“去把婚服取来,吩咐所有人,各司其职,今日的婚礼,不得有任何差错。”
“是。”那丫鬟还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高高兴兴的领了命,主子要同谁成婚她们都管不着,但只要是喜事,总归是热闹的,虽然忙碌,但也能拿很多奖赏。
景樊给敖然擦脸的功夫,取婚服的丫鬟们就进来了,将衣服挂好,一丫鬟行礼道,“主子,这边要不我们来伺候,您先去婚房,等吉时到了,您再过来接亲。”
屋内有些许沉默,小丫鬟顿时有些怯怯,生怕因为乱说话而受责罚。
“不必,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声音虽然冷淡,但并未发火,众人舒了口气,忙应了是,又道,“那我等在门外候着,主子有事情直接吩咐即可。”
不等回应,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景樊沉默地取过衣服,扶着敖然倚在自己的胸前,握着他的手,替他把袖子套上,也幸得之前这般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如今倒是顺手的很,没有丝毫手忙脚乱。
景樊穿的很慢,比寻常慢了好几倍,他就像是在享受,在体验这个过程,想要深深记在心里。
将玉佩挂在敖然身上,他才站直了身,红色的礼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好像透明了一般,景樊眼睛酸涩地蹲在床边,把额头抵再他手上,沉默良久。
他觉得自己身心都不受控制,很累,也很痛,可他又不想倒下,好像一倒下,什么就都没了,什么也都消失了,那些不想听,不想看,不想面对的就会逼着他认清,他有些糊涂,自己又不愿面对什么呢?
擦掉又莫名其妙流出来的泪,景樊拿过梳子替敖然束发,黑色的发丝流淌在指尖,美得像是顺滑的丝带,让人爱不释手,收拢发丝,聚于头顶,缠上红色的丝带,长长的红丝带垂在耳边,好看。
哪里都好看。
做好这一切,他又想起来还有个簪子,忙取过木盒子,里面的簪子却只剩了一个,景樊有些愣怔,这些东西放在婚房里,是没有人敢去乱拿的,他也不曾动过,那消失另一个,只能是敖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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