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泉则一手抓着被子角儿,向着另一边滚了几圈,熟练地把自己卷成了一只被卷:“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鹤丸委屈巴巴地睁大眼睛,努力展现出金色瞳孔里的无辜天真:“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心灵寂寞可怜到快要死去了的付丧神来找自己的主人乞求安慰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
神宫寺泉抽了抽嘴角,不,这句话放在你身上就是不正常:“你说自己寂寞……经过其他付丧神同意了吗?”
鹤丸厚着脸皮往他身边蹭了两下:“听不见听不见~略略略~”
神宫寺泉懒懒地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踹了脚鹤丸的小腿:“又皮。”
鹤丸笑嘻嘻:“谁叫我是皮皮鹤嘛,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就是我咯,战力强大又能消遣无聊,是居家必备的好付丧神啊,所以主殿出门的话记得一定要带我哟。”
神宫寺泉原本已经要闭上眼睛了,听见这句话随口应着:“嗯嗯嗯,带你带你……诶?”
他睁开一只眼睛:“我要出门?”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的鹤丸大大方方地回答问题:“是啊,还有一个多星期就是本丸解禁的日子了,主殿会去时政的吧?还有万屋。啊……听说万屋很有意思哦,小光早就计划着要大购物了,还有药研的购物清单,已经能长到能用来当地毯,歌仙也说清洗剂快用完了,至于长谷部那个家伙我们先不提他——总之就是,我们必须得去万屋!”
鹤丸说到最后已经有了慷慨激昂的趋势,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两个小太阳,神宫寺泉琢磨了一个来回:“去万屋倒是没问题……可是你说要买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啊。”
鹤丸眨巴眨巴眼睛:“我没有说吗?”
神宫寺泉茫然脸:“你说了什么?”
“万屋的话,可以多带几个付丧神没问题啊。”鹤丸理所当然道。
神宫寺泉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感受到了面对鹤丸时的无力:“那你干嘛说的好像只能带一个似的啊!”
鹤丸笑嘻嘻地用手去扒拉神宫寺泉的被子卷:“诶诶诶,问题不在这里啦,总之就是你答应了带我的!绝对不可以丢下我!”
神宫寺泉警惕地抓住被子:“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你真的是鹤丸国永?”
银白发色的付丧神愣了一下,又开朗地笑起来,柔软的发尾耷在脖颈间,蹭着神宫寺泉的脸痒痒的:“如假包换啦,要不要来鹤的怀里感受一下被鹤翅膀包裹的感觉?”
神宫寺泉一脸“噫”的表情往后退了一点,还是被鹤丸往前一扑裹紧进了手臂里:“生命里,要是没有惊喜的话就太无趣了,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务必让鹤体验一下嘛!”
他最后用这样的话给自己的行为做了解释,至于神宫寺泉信不信……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骗过去啊!
不过既然答应了鹤丸,那带上他也无妨,所以在本丸解禁的当天,神宫寺泉特意起了个早,趁着天色尚且蒙昧未亮,一把将还缩在被子里睡的不省人事的鹤丸薅了起来:“起床!”
天守阁里只有近侍和审神者的房间,神宫寺泉也不用压低声音,于是他很恶毒地对着鹤丸的耳朵十连咆哮:“起床起床起床起床!!”
被猝不及防袭击了的鹤丸动了动睫毛,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呜哇……这也算是惊吓吧……”
付丧神的五感绝对是超出人类许多的,在神宫寺泉那边有声音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动,而是乖乖地等着主殿的“惊吓”。
“主殿的叫醒服务,我算是本丸头一个了吧?”鹤丸坐起来,看着还没有亮起的天色喃喃自语。
神宫寺泉听见了这句话,眉头微妙地动了一下,咽下想说的一句话,把一旁的出阵服往鹤丸怀里一扔:“快快快!趁着他们还没有醒,要是被发现的话,肯定会被唠叨的!”
鹤丸抱着自己的衣服无可奈何地应着:“嗨嗨嗨!”
等两人下楼后,天际已经透出了浅淡的橘色,浓暗的灰和浅淡的紫被涂开近红的色彩,镀在中庭的砂石地上,像是流动的脏兮兮的颜料。
“时政怎么走?”站在时间转换器前,神宫寺泉摸着下巴对着文字复杂诡异的式盘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转头问一旁老神在在的鹤丸。
“时政?”鹤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得到对方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你也不知道?”
鹤丸摆手:“太小看鹤了吧!”
虽然没有去过时政,但是原理应该也是一样的,药研指给他看过万屋是左边这个,其他的都是战场,那时政应该是从来没有去过的这个……鹤丸这么想着,卷起袖子,豪迈地将手按上了式盘:“应该是这个!”
“应该?!”神宫寺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堵回了嗓子眼。
咔哒一声,金色的光柱一路连接上天际,笼罩住了两人。
第65章 断言
“咳咳咳咳……”
靠着树的青年蜷曲着身体, 苍白的脸颊上染着呼吸不畅涌起的红晕,发青的嘴唇紧紧抿着,唇角一缕艳红不断往下蔓延,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服上。
“噗……咳咳咳……”
神宫寺泉用手捂住嘴, 掌心里湿湿热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淌下去, 很快把一片衣角沾湿, 吸饱了血的布料垂在地上, 和着灰尘与枝叶细密的松针黏黏糊糊地混成一团。
他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腥气,嗓子里柔软细薄的皮肤被气流蛮横地剐蹭着,不断向身体的主人发出抗议。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神宫寺泉费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靠着背后的树干仰头看天。
他和鹤丸从本丸出来时天色尚未大明, 蒙昧浅淡的冷灰和稠艳的紫交融蔓延, 天际宏阔壮丽却仍旧归属于黑暗的旗帜。而他们的落点却是天光明媚, 剔透明亮的群青色交织浅海独有的蓝, 整个天空都像是一块凝固了的昂贵宝石, 里面封存着会流动的雪白云朵和冷青灰的薄薄霞光, 阳光被笼罩在云层后面, 于是连带着呼吸都有着一点清淡的凉意。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落点在某一处森林里的缘故。
脚下是细密的松针,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树木和藤蔓长得严严实实几乎要遮蔽掉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绿色的枝叶连成了海, 在风里招摇, 呼应着头顶那片浅蓝泛青的海。
没有等鹤丸发出为什么时政的地盘这么原始化的疑问, 他身边的审神者就开始疯狂地咳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必须的养分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一口一口的血不要钱一样往外咳出来,被药研和烛台切养出了点红润的脸色瞬间又恢复了那种病态的惨白。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鹤丸吓得要死,扶着神宫寺泉靠在树干边休息,脸上满是手足无措的忐忑。
付丧神们都是身强体壮抗打扛揍的类型,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弱的一批,而神宫寺泉又是弱的一批眼中的弱的一批,鹤丸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病的样子,整个人魂都快被吓飞了。
“你、你是不能用时间转换器吗?不可能啊,明明审神者是可以跟随付丧神上战场的……”六神无主到只能原地团团转的鹤丸不停地揉自己的头发,“可恶……要是药研在这里……”
——比起这个,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显然是走错地方了么。
勉强缓过气儿来的神宫寺泉张张嘴,用带气音的沙哑嗓子说出这句话。
“诶?!”鹤丸被他落地后的状况下来一跳,都没有认真去观察附近的环境,这么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反手就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镇定下来的鹤丸国永绝对是值得依靠信赖的存在,尽管平时爱和大家打闹开玩笑,但是作为诞生于平安时代的老年组一员,这振太刀的聪明程度是绝大部分付丧神没有的。
毕竟单说不停恶作剧却还是能让人喜欢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情商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去看看吧……”神宫寺泉咕哝着抹掉手上的血,对鹤丸说,“打探清楚情况,至少得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鹤丸明显犹豫了一下,视线在审神者和周围繁密的树木上来回两次,终于还是狠下心来:“那么,请稍微等待一下,我会尽快回来,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他想了想,没有一丝迟疑地将自己的本体刀摘下来放在神宫寺泉手上:“就拔刀呼唤我吧。”
在得到审神者肯定的回答后,他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句:“一定要等我哦。”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含着绝对不可以被辜负的信赖,沉重又温柔地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以鹤为名的神明的确有着和鹤一样轻盈美丽的身姿,神宫寺泉看着白衣的神明随意扯下一条树枝,就踩着粗糙的树干冲上了树梢,宛如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踏在新生的枝条上,足尖一点,便窜出了两丈远,宽大的白色衣袂在他身后展开,灌满了风发出猎猎声响,在神宫寺泉有点模糊的视野里真的像是一只白鹤展翅高飞而去。
他握了握手里沉重美丽的太刀,将它搭在自己腿上,懒洋洋地在一边的叶子上擦掉手里的血。
他又闻到了死亡那种腐朽糜烂的冷森气味,粘稠的像是万年不化的淤泥,在他面前翻滚着要把他吞吃下去。
他的身体再弱也没有道理会突然就要挂掉了,更何况药研对他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他也的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好转,灵魂和躯体的融合度在上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不过他要是突然就死了,那本丸要怎么办哦……第一次有了牵挂的神宫寺泉感觉有点发愁,这种感觉很新奇,但是他并不讨厌。
也许要再试试看附体到他人身上?但是和之前不一样,这具身体可是他真正的身体,如果它死掉了,灵魂还能存在吗?
越想越多的神宫寺泉难得的叹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出到一半,山间倏忽而起的大风就席卷了过来,新绿碧青的枝叶纷纷倒伏下去,形成了一道道绿色的波浪,而这波浪在神宫寺泉面前戛然而止,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不容置疑地将风给斩断在了此处。
“唔?”神宫寺泉低着头往后退了退。
前方茂盛的树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野兽的动静,甚至不是樵夫粗鲁划拉开树丛的动静,而更像是一个人在其中不急不缓地行走,慢悠悠地拨开树枝。
要是给一个比喻的话,可能是某位教养良好的公子行走在湖边,然后用折扇轻轻挑开面前的柳枝的动作吧。
但这是深山老林,哪来的慢悠悠散步的贵公子啊!
神宫寺泉握紧了鹤丸的刀柄。
“哦呀,果然是有客人到访呢。”一个含着笑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舒缓温和,不带一点烟火气,是那种一听就能让人放下戒心有好感的类型,还带着清亮的少年感,即使被刻意压低了一点也掩盖不掉其中的轻快。
从树丛里走出来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抬着手,用手里的桧扇拨开一旁斜逸出来的叶片,然后很珍视温柔地倾斜扇面,把落在上面的叶子送还到树下。
自然地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抬起头,下巴到颈侧的线条流畅利落,长长的银发垂在脸侧,将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瞳展露出来,浅色的大袖被他随意一挽,微微含笑着向神宫寺泉颔首为礼,这行礼也行的颇有桀骜自由的风范。
“在下安倍晴明,路过此地闻听异客到访,故此前来一探究竟。敢问贵客造访平安京,所为何事?”
身形挺拔的少年站在神宫寺泉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像是没有看见他不断咳血狼狈不堪的窘境一般,依旧保持着温柔有礼的姿态这么询问道。
神宫寺泉连咳嗽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说你是谁?!你说这是哪儿?!
面貌精致却还是少年模样的大阴阳师眼睛一眨就看出了他的惊愕,善解人意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在下安倍晴明,此处为平安京,贵客可是走错了地方?”
神宫寺泉眼睛一翻,堵在肺里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连着肺管子里奔涌的血一口喷了一丈远。
被不幸波及到的安倍晴明笑脸僵硬了一瞬:“这个见面礼可真是……”
他低下头审视了一番自己衣服上的血迹,终于放下了警惕似的,靠近神宫寺泉,蹲下来扶住他:“您还好吗?”
神宫寺泉费力地抓住他的袖子,一句话咳一阵:“咳咳……安倍……晴明?”
被抓住衣服的少年人自然地应声:“正是在下。”
少年版的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看到就是赚到……神宫寺泉的思路猛地飘出去八百米远,又被强行拉回来:“抱歉弄脏你的衣服,不过……”
安倍晴明很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神宫寺泉继续:“我的确是走错了地方,敢问安倍君……我要如何离开?”
安倍晴明长长地“唔”了一声,手里的桧扇翻转了两圈,忽然笑起来:“哎,这么有趣的人,真是从没有见过。对初次见面的人一点戒心都没有,还提出了常人一听就绝对回答不了的问题……看上去,您似乎认识我?”
压着头断断续续咳血的神宫寺泉也笑了,只是嘴角的血没有擦干净,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狰狞恐怖:“不愧是安倍晴明,就算是尚未成名的年少时,也不能小看。”
安倍晴明用扇子抵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听上去我未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呢,和我的预期相差也不大。”
神宫寺泉一边笑一边点头:“你的预期可以说很准确了。”
“可是,就算我未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也是未来的事情了。”姿容出尘秀丽的少年人把手拢进袖子里,神情平淡带着点怜悯地看着神宫寺泉,平铺直叙道:“你要死了,我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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