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付丧神轻轻握住神宫寺泉伸出来的那只手,拉到自己脸颊边,嘴角的笑容软绵无害。
披着军装单膝跪在王座前的金发付丧神望着眼神空茫的主君,握着对方手的力道渐渐增加又很快松懈:“您还好吗?”
神宫寺泉出神似的盯了他几秒,他现在就像是个装满了记忆的空壳,所有的情绪都被吞进了黑洞一样,刚刚产生,还没有到达反应中枢,就被吞噬殆尽。
所以他只是看着髭切,没有说话。
髭切捧着他的手,如同侍奉着君主一样,笑容反而扩大了:“很抱歉现在才找到您,接下来,请您闭上眼睛。”
神宫寺泉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反应慢半拍似的,但是他也没有问原因,非常乖地就闭上了眼。
髭切伸长手臂,将王座上的少年轻轻拢进怀抱,指尖摩挲过他的脸,心中一动,低下头贴上他的嘴唇。
这个吻轻的比蝴蝶的翅膀掠过还淡,抬起头来的付丧神顿了顿,然后再次低头。
这次的吻来的气势汹汹,一路势如破竹而去,勾着神宫寺泉的舌尖不放,隐藏在付丧神柔和秀丽皮囊下的恶鬼悄悄探出头,欣喜欢悦地抱紧了面前的人类,用力到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要攫取尽所有的空气。
神宫寺泉混混沌沌地由他亲,意乱情迷之时,耳边一湿,像是谁在他耳垂上舔了一口:“那么,我们回家吧。”
被勾起的欲/望尚且飞在云端,一种更为猛烈的刺痛蔓延出来,神宫寺泉茫然地睁开眼睛,最后一眼是面前青年秀丽精致的脸上,喷溅上去的半脸猩红的血。
“嘘——不怕。”
恶鬼的脸上还带着柔软的笑意,他俯下身体,在半阖着眼睛的尸体眼睛上亲了一口,亲手割断了家主喉咙的付丧神一手护在对方的头后,随手抹掉自己脸上温热的血。
“很快,就可以再见了。”恶鬼的声音低而温柔。
第88章 崩毁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高龙神, 骤然狂暴起来的玉藻前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高龙神被他不要命式的打法弄得烦不胜烦,最后的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抬起爪子就要把他摁进地里去, 然后一种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危险感突然袭上他心头。
危险感。
这是高龙神自诞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
这种感觉来的如此猛烈, 以至于他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 硬生生被玉藻前又捅出了五个窟窿。
“啪嚓——”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非常轻微,像是隔了数百米裂开了一道缝隙的瓷釉花瓶,却在高龙神耳边有了黄钟轰鸣般的恐怖音效。
什么声音……
堕落的神明盘桓龙身, 想要找寻出这个让他不由感到恐惧的声音, 最终越过风雪冰霜, 将视线定格在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单手提着太刀的付丧神以一种近乎狂放的姿态踩在王座上, 一只脚踏着盘卷浪花的扶手, 双手握着刀, 脸颊和衣服上都是干涸了的暗红血液, 脚下安放着沉睡的尸首。
“——!”
极致的惊怒让高龙神有瞬间的失语, 愤怒冲上大脑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连吼声都憋在喉咙里发不出去, 定格成一个滑稽的姿态。
而藐视他的神权的付丧神看都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正定格在王座上方悬浮的神器上, 圆润透明的球体上正有一道裂缝, 刚好可以解释高龙神刚刚听见的那个声音的来源。
“你竟然敢——”
高龙神连玉藻前都不管了, 全身的肌肉拧转绷紧, 龙身一弹就射向那个愚蠢又胆大妄为的低位神明。
他要拧断这个敢于挑衅他的付丧神,折断他的脖子,一寸一寸碾碎他的血肉骨骼, 将他的灵魂抽出来压在宫殿之下,除非到他陨落消失的那一天,否则这个低贱的付丧神永远也别想有出来的那一天!
髭切压根没有理会耳边的咆哮,他镇定自若地再次举起刀,疯狂地开始劈砍那个球。
叮叮当当的声音由于频率过高几乎连成毫无间隙的一线,破开一道口子后想要加深就变得十分容易,在短短两秒内,一道堪称丑陋狰狞的裂隙就横亘在了那个圆润完美的球体上,高龙神穿越整座宫殿飞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他的神器崩裂的画面。
深蓝的光线在球体内慢慢暗淡下去,髭切喘着粗气回头,和近在咫尺的高龙神对视,然后抬手擦掉自己额头上由于巨大神力反噬淌下来的血,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不——!”
龙类的咆哮震耳欲聋,离他极近的髭切几乎没有过渡时间,下一秒就感到头脑一片空白,所有声音都离他远去,耳中流出湿热的血液,一直沿着脖颈淌到领口里。
玉藻前一只眼睛被高龙神的龙息所伤,冰凌顺着血液和经络向内生长,他反应极快地反手就挖出了这只眼球,透过剩下的那只眼睛,只能看见高台上身影单薄的金发付丧神被龙爪猛地扣紧。
他再次搜寻了一遍,看见他的半身正安静地躺在王座下。
玉藻前停顿了很久,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懒得去管尚且肆虐的风雪,连结界都没有撑,直接躺倒在了地面上。
欢呼着附庸上来的雪花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灵力,一点一滴地要将这具躯体分解殆尽。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被抓住的付丧神。
大不了就是被折断,反正很快就会轮到他了,闯进高龙神的神国已经是幸运,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活着出去的运气。
余光里茫茫的白色浩瀚宏大,在他眼里旋转下落,带着那一点蓝色都——
蓝色?
哪来的蓝色?
玉藻前迟钝地扭了下头,第一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被劈开的神器疯狂地向外倾泻着神力,如同在宫殿中掀起了一场灭世的洪水,不分敌我宣泄出来的力量连高龙神都为之惊惧后退,那点深蓝的光芒不断扩大扩大扩大,直到亮成一种令人战栗的白茫茫光线,轰隆一声砸向宫殿四周——
神国崩塌的声音太过庄严恐怖,就像是一个世界在面前碎裂,玉藻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身为敢于正面对战高龙神的大妖,在这样的场面里,竟然连喘气的勇气都被生生剥夺。
长长的龙躯在白光中扭转怒吼,玉藻前只能努力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渴望躲过这一场连神明都为之胆战心惊的撞击。
*****
等在结界外的安倍晴明正在和鹤丸低声交谈,忽然二人同时抬头,瞳孔微缩——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对灵力流动最为敏感的阴阳师和付丧神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他们退了没几步,潜意识里的警报就开始拼命拉响。
在短短片刻内,他们所处的环境气温就下降了好几度,眼尖的鹤丸已经发现周围的草叶上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而这样的降温还在疯狂进行,像是要将整座贵船山直接拖入冬日。
“发生了什么?”白衣的付丧神瞅见地上飞快蔓延开的冰层,顾不得多说,拦腰扛起安倍晴明,三跳两跳跃上回廊,不等他再回头去看看,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庭院中心如龙卷一般腾空冲出!
那层隔绝神国的结界瞬间碎裂,兜头的狂风暴雪把鹤丸吓了一大跳,扛着肩上的安倍晴明就要跑,身娇体软战斗力连半只鹅都不到的安倍晴明费力地从鹤丸肩头腾出手,凌空画符,硬生生将刀刃似的风雪拦在了半米开外。
鹤丸感觉到风势减小,立马放下安倍晴明就要往风雪里钻,迈了一步就被从里面飞出来的什么东西砸在脸上,整个人往后跌了两三米远。
“咳咳咳咳咳这是什么——诶?!”
被糊了一脸冰冷僵硬的毛发的鹤丸咳嗽着吐出嘴里的碎冰渣,单手去拎这个撞到他脸上的家伙,看了一眼就愣了。
一只手臂长的白狐狸蜷缩成一团掉在他怀里,像是刚从烤炉里出来又滚进了冷库一样,浑身雪白的长毛沾满了血,柔软的毛被糊的东一撮西一撮,又被厚厚的冰壳子冻住,末尾挂着七条等身长的尾巴,有两条尾巴的尾部只剩下一层皮肉连接着,断口上布满了冰棱。
这只白狐狸呼吸微弱,一只眼睛皮肉外翻向下凹陷,另一只眼睛紧闭着,胸口起伏几乎于无。
鹤丸头皮发麻,双手腾在空中根本下不了手去抓它,脸色惨白:“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划开一个结界暂时抵御风雪,匆匆跑过来,蹲下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玉藻前?”
安倍晴明小心地用指尖拨开被冻得硬邦邦的带血白毛,看清狐狸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迅速捻出符咒召唤待在家里的桃花妖。
浅淡的光芒笼罩住小小的白狐,肉眼可见的伤口慢慢复原,玉藻前的耳朵动了动,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唔……那条白痴暴龙呢……”细微的声音低弱的几乎听不清,安倍晴明捋开他身上板结的长毛,低声说:“没有出来。”
玉藻前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八成……是被堵在里面了。”
神器崩毁,整个神国都成了倒灌的神力漩涡,向外倾泻着过于饱满的力量,被强大的漩涡抽到一个边的玉藻前都感觉自己全身的灵力快被吸干,要不是咬着牙拼着不要命了往外冲,他早就被带进漩涡成了它的养分。
而那个体型过大的高龙神一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离那个神器爆炸形成的漩涡太近了,想躲都躲不掉。
“……他死了……”玉藻前停了好一会儿后,咕哝道。
鹤丸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把本体刀抱在怀里:“嗯,刚才就感受不到主殿的灵力了,等这具身体里的灵力耗尽,我应该很快也要回归本体了吧。”
玉藻前转了转漂亮如琉璃的眼珠,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毛:“你们付丧神都这么无情的么?对着自己的主人,也能说下手就下手?”
鹤丸莫名其妙:“什么说下手就下手?”
玉藻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嗤笑。
安倍晴明从空气中抽出一股细小的水流给玉藻前冲洗爪子,一边引掉脏污的血水,一边解释:“神宫寺的灵魂状态,有点异常,这样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大概率是回到自己本体里,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玉藻前咬着一条尾巴尖儿冲掉上面的血迹,非常人性化地瞟了安倍晴明一眼,然后用爪子按着那两条快掉下来的尾巴,趁着它们还没掉下去,费力地将它们用灵力重新接上:“所以,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下手?呵。”
鹤丸猛然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变:“你说,动手的不是你?”
玉藻前听到这句问话简直要翻白眼了,忍着痛抬起爪子狠狠抓了鹤丸一把:“你才动手!”
鹤丸对于被抓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那……动手的是谁?”
玉藻前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舔舔尾巴上被高龙神薅掉毛的一块皮肤:“那个金色头发的。”
安倍晴明发现了鹤丸的异常:“怎么了?”
玉藻前用灵力重新凝聚催生出一只完好的眼球,抖抖耳朵上细软的绒毛,视野重新变得正常,才看见鹤丸神情严肃得有点过分。
这只怀抱着赤子之心的白鹤总是一副活泼调皮的样子,露出这个表情真是少见。
“付丧神弑主……”鹤丸金色的眼睛有些黯淡,声音低的像是一种叹息,“是会暗堕的啊……”
第89章 暗堕
暗堕, 一向是只存在于付丧神闲暇时候的聊天话题里的,这是和他们息息相关又格格不入的一种东西,透着死亡与窒息的冰冷。
他们从在本丸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开始,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自己的生命还有这样一种结局。
很多审神者私下里猜测, 暗堕这样的机制是时政为了保护审神者而对付丧神们做出的一种警告, 类似于在他们的身体里植入了某种灵力破坏的咒术, 在他们亲手斩杀掉自己的主公或是思维跌破理智线的时候, 这个咒术就会启动,亲手送他们走向衰亡的末尾。
这个猜测有理有据,毕竟除了时政出品的刀剑付丧神, 哪里还有神明会为人类的生死所负责的道理?
不过知道归知道, 没有谁会真的这么没眼色地到付丧神们面前提起与之相关的话题, 虽然他们不一定会不高兴, 不过推己及人, 没有哪个人类喜欢和别人谈论起自己的阴暗面。
三日月像是从溺水的窒息中猛然脱离, 整个人从被子里弹起, 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自己放在枕头边的本体刀。
高龙神所释放出的澎湃灵力抽打在他身上的那种感觉现在好像还残留着,五脏六腑都是被翻转拧动过的那种痛楚, 催逼着他张嘴就要吐, 好在他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来, 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如潮水一样退却, 似乎刚才在冰霜宫殿中的一场大战只是他的一个梦境。
要说是梦境的话,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跌宕起伏还吓人了一点。
三日月估计自己应该是在受到了致命伤的一瞬间就灵力溃散, 转而回到了本体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那些一同奋战的同僚们, 问题就是主君……
他抬手将落在眼前的深蓝发丝往脑后撩起,随手抄起本体刀,也没顾得上换衣服,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寝衣就出了门。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外面原来已经天光大亮,庭院里传来鸟雀高高低低的叽喳鸣叫,惊鹿勤勤恳恳地引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本丸里好像没有多少人,他醒来正赶上了出阵内番的时间,大部队都在干活儿,顿时显得这座建筑空旷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遇到了人,新选组两位出入影响不离的搭档吵吵嚷嚷地走过来,见到他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诶?三日月殿?您怎么——”
他们的视线在三日月的衣服上转了一圈。
这位平安时代的美色代表在个人生活上有多不靠谱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已经到了不会自己穿衣服的地步。
不过三条家一向和睦,石切丸脾气好,今剑性格活泼,小狐丸温柔可靠,都是乐于助人的类型,听说他们就着帮三日月穿衣服一事都排出了个值班表,因此这位老爷爷出门见人都很能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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