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洗手间左右相对,共用一片长廊休息区。长椅上坐了很多人,他与人群逆向而行,冷不丁停住脚步。
长廊转弯处,红色丝绒软包墙,一束射灯斜照,叶瑾倚墙抱臂而立。·
“好看吗?”叶瑾笑了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叶开完全僵硬住了的身躯。
手脚仿佛被冰封,他好像被没入了黑沉的海水之中,冰冷的窒息感没顶而来,叶开眼前发黑,灯光的光明不见了,他的眼里只有阵阵黑色的重影。
叶瑾走向他,高跟鞋一声一声像钉子钉在了他的心上。
“怎么了?”叶瑾扶住他手臂。
剧场冷飕飕的,两人的手都很冷,叶开打了个哆嗦,一直僵硬住的目光转动,他抬眸,对上叶瑾浓妆艳抹的脸:“姐姐。”
恐惧和惊惶瞬间夺去了他原本的音色。简单的两个字,他干涩、沙哑,粉饰着一戳即破的故作平静。
“什么眼神啊,”叶瑾笑着掐了掐他胳膊:“我吓到你了?”
叶开终于找到勇气去好好观察她的脸,仔仔细细,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过。叶瑾神色自若,不是很热情,但也不冷淡,是个姐姐原本的样子。也许是叶开眼里的惊惶太过深刻,叶瑾握了握他的肩膀:“魂不守舍的,你同伴呢?”
“在大厅。”叶开机械地回答。
“哪个男同学?”叶瑾撩了撩头发,看见他那条刻意搭配的漂亮丝巾,嘴角的笑有些僵硬。视线往下,停留在手表上:“你新买的表?”
叶开抬起手腕,木然地顺着她的话回答:“是陈又涵的。”
叶瑾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自说自话:“本来呢,我是要和主创团队一起吃饭的,不过看你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怎么,是表演太好让你入戏了?”
她说完,感觉到叶开的手指在她手里瑟缩了一下。
两人顺着人潮走至大厅。观众已经散了许多,陈又涵正在打电话。叶瑾一眼就看到了他,不是很意外地说:“陈又涵也在?真是挺巧的。”
“我约的他。”叶开淡漠地回答,已经无力作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陈又涵挂断电话,半转过身,看到叶瑾牵着叶开的手。他的眼神只是千分之一秒的凝滞,便神色如常地寒暄:“这么巧?多谢你的票,表演不错。”
叶瑾俏皮地一歪头:“早知道是给你看,我就不送这么好的票了,浪费了不是。”
“埋汰谁呢。”陈又涵懒懒地跟她打机锋,“你一个人?”叶瑾眼神一瞥:“帮我个忙。”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忽然放开叶开的手,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揽住了陈又涵的腰,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陈又涵如遭雷击,立刻便想推开她,但叶瑾很用力地攀着他的肩膀,附耳在他耳边说:“演个戏嘛,紧张什么。”
未等陈又涵再有反应,她便更紧地抱住他,很甜蜜地笑了一声,看样子是马上就要与他当众拥吻——
“叶瑾!”
叶瑾顿住,半转过脸看着叶开。他语气激烈,眼里交杂着紧张、震惊和愤怒。陈又涵当机立断地推开,大概是怕她崴到脚,手还是绅士地在她腰后护了一下。
叶瑾捋了把头发,发现陈又涵眼神很冷冰。她笑:“你们紧张什么?刚才看到了一直纠缠我的前男友,借你用用而已。”又转向叶开,嗔怪地埋怨:“没大没小,叫我什么呢?”
叶开脸色苍白浑身冰凉,被戏耍的愤怒像潮水般退却,他精疲力尽:“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陈又涵追上去,错身而过的瞬间叶瑾吹了声口哨:“香水不错。”
回去的路照常也堵了半个多小时。交警在一旁指挥,警示灯红蓝闪烁,刹车灯在眼前连成一片刺眼的红。车厢里很安静,兰博基尼被人抢道,猛踩刹车的瞬间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声刺耳响起,陈又涵咬着烟骂:“操!”
车子驶上绕城高速,过收费站,一路畅通进入市中心,最终在繁宁空墅地下停车场停下。一路始终安静,没人说话,电台也没开,叶开自始至终带着ipods开着降噪。车子停稳,他解开安全带,摘下耳机,崩溃地、不顾一切地揪住陈又涵的领带,疯狂地吻了上去。
陈又涵措手不及,嘴唇被叶开磕破,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舌之间。叶开凶狠地吻着他,舔弄他的嘴唇和上颚,吮着他的舌尖,痴迷地攀过中控,跪在了驾驶座上,跪在了陈又涵的怀里。
陈又涵掐着他的腰,不与他争夺,放任他亲吻自己、挑逗自己。凶狠急迫的气息渐渐平稳,叶开终于舍得放开他的唇,轻啄着,眼神渐渐聚焦:“又涵哥哥。”他轻轻地叫他,四个字,从小到大都很甜,此刻却发苦。
陈又涵捧着他的脸,不断捋着他的头发,将他漂亮的五官和光洁的脸庞都暴露出来,亲着,半笑着低声哄:“怎么了?这么难受?是个意外,不记了好不好?”
“不是说回来造人吗?”叶开圈着他的脖颈,眼眶有点红,不管不顾地说:“现在。”
“现在?这里?”
繁宁空墅的业主有单独的车位,但无论如何,周六晚上九点半,这里是进出的高峰期。
叶开点头:“这里,现在,给我。”
陈又涵安抚地顺着他的背:“不行,回家了再做好不好?很快的,这里什么都没有——”
叶开不听,复又吻住他,不得章法,毫无技巧,只是凭着爱意占有。
“就在这里,你怕吗?”他已经濒临崩溃,眼神聚焦了又失焦,茫然地说:“又涵哥哥,我爱你。”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陈又涵终于察觉出他极度失常的不对劲,箍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着我,小开,我——”
叶开又吻住他,这回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血腥味更重地弥漫在口腔。他不再听陈又涵理智的拒绝,不管不顾地扯出他的衬衫,解开他的皮带:“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陈又涵,不是说造人吗?不是说要干我吗?”他崩溃地低吼:“干啊!”
第52章
车窗降下, 闷热的地库里一丝流动的风也没有。陈又涵点火, 打开空调, 强烈的送风声淡化了车厢内的喘息和异味。叶开过了很久双目才回神, 陈又涵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上下, 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穿衣服。”
叶开穿衣服的空档, 他点了根烟, 靠着车窗浅浅地抿了一口,哑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皮带扣碰撞的声音尤其清晰, 叶开没有犹豫, 长腿套进西装裤筒, 乖巧地说:“没有,想你了。”
陈又涵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想说了第一时间和我说。”
鼻腔蓦然一酸, 叶开“嗯”了一声, 系上衬衫扣子, 被陈又涵抬臂揽过。
他挨着陈又涵坐:“给我抽一口。”
“你又不会。”
“学。”
陈又涵把烟递到他嘴边,叶开就着吸了一口,没过肺,在口腔里停留了一瞬便吁了出来。他抽烟的样子其实很漂亮,但陈又涵不愿看见,低笑一声道:“我这个哥哥真是太糟糕了。”
又是同性恋又是抽烟又是车震,什么坏的都教给了他。
叶开眷恋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闭着眼睛很疲倦地说:“狗屁哥哥。”
早就不是哥哥了。
陈又涵抽完一根烟, 拍拍他脸颊:“醒醒,小荡妇。”
叶开睁开双眼,干净澄澈,像阳光下的一汪水,透明无任何渣滓。这世界上没有哪个荡妇有这样的眼神。陈又涵在他眼睫上亲了亲,哑声说:“说错了,原来是小天使。”
叶开微偏头,与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下车时陈又涵好笑地问:“套被你扔哪儿了?”
鬼还记得这种事。叶开淡漠地回:“吃了。”
第二天他回了叶家。
很早,七点多,陈又涵在跑步,他没让他送,自己打车回来。叶瑾果然刚起,正在洗澡。洗过后包着头发到楼下吃早饭,看到叶开端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一杯豆浆,手里正在撕一块叉烧包。
“哟,活见鬼了?”
佣人帮她拉出椅子,她坐下,头也不回吩咐道:“榨一杯橙汁给我。”继而看了叶开片刻,笑道:“怎么这么早回家?陈又涵虐待你不给早饭吃啊?”叶开已经从昨天惊弓之鸟的状态中恢复,只是平静地抬眸看叶瑾:“你昨天看到什么了?”
有脚步声轻轻过来,小托盘放下,叶瑾接过橙汁。两名佣人各自侍立在一侧,很安静。叶开喝了口豆浆,用餐巾细致地擦过嘴巴和手,吩咐道:“先出去吧。”
佣人训练有素地退出,长餐桌旁只剩了姐弟俩,阳光从欧式白石膏扇顶窗中铺设进来,将花瓶里新鲜欲滴的奥斯汀月季染上一片金黄。
“看到什么?”叶瑾剥开一个水煮蛋,见叶开郑重其事的样子,无语地笑了一下,“什么呀,搞得这么严肃。”
“昨天在大剧院,你看到了吧。”
叶瑾表情微滞,看样子有点生气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人打哑谜似的打着机锋。叶开观察她的神色,原本很笃定的事情有了动摇。如果说昨天叶瑾的微表情还有迹可循,今天便是彻底的消弭于无形。难道她真的没看到?
叶瑾慢条斯理地说:“在陈又涵那儿小心一点。”
叶开一怔:“小心什么?”
叶瑾眨眨眼,神色无辜,却不愿意多言。瞿嘉刚好进来,打断了姐弟两个微妙的交谈,看见叶开,按着他双肩俯身在脸颊边亲了亲:“还知道回来!”
“没人管,他在陈又涵那儿乐不思蜀呢。”叶瑾慢悠悠地说,似笑非笑地瞥一眼叶开。
“实习怎么样?不会整天给他端茶倒水吧?”瞿嘉脸色一变。
叶开敷衍地笑:“没有,怎么可能,很忙。”
“我看这段时间是有得他忙。市里公寓政策收紧,GC那么多栋公寓在收楼,”瞿嘉从托盘里随手抽出一份报纸,好似闲聊:“多事之秋。”
“政策收紧该紧张的也是那些将建在建的公寓,GC有什么问题?”
瞿嘉翻过一页报纸,“嗯”了一声,随口道:“宁市公寓市场多少年都是以办公代商住,新政策打的就是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好的公寓买回去不能住人了,要不要闹事?”
“合同上既然标明了是办公——”
叶瑾噗地一笑:“哎,妈妈,你看小开,他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通有麻烦。”
瞿嘉从报纸中抬起眼:“放心,维权闹事么,哪个开发商没遇到过?陈又涵闭着眼也能处理。”
叶开很轻很控制地将胸口那股闷气缓慢地释放出来,平静地说:“又涵哥哥挺不容易的。”
“还算有责任心。”瞿嘉又开始看新闻,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这点才同意你去他身边学着看着,一个千百亿家业的继承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叶瑾咬着银匙闷笑:“你别吓他了,还剩几年舒心日子,过了大二就要开始帮爷爷打理银行咯。”
话聊到这里,瞿嘉终于放下报纸,很认真地看着叶开:“怕吗?”
“有那么专业的职业高管团队,我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叶开很熟练地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银行和GC这种现代企业不同,银行有成熟的运作管理体系,有四海皆准的游戏规则,而GC需要舵手,需要瞬息万变的市场丛林中的捕猎者。
作业都在陈又涵家,叶开没有多停留,吃过早饭后陪着叶通喝了两盏茶,聊了聊自己的实习生活后便回了繁宁空墅。陈又涵却不在家,一打电话才知道他去公司了。实习毕竟是其次,叶开哪怕是每天去公司打手游陈又涵也能给他批一份很漂亮的实习报告,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准备托福。考试报名在了八月份,叶开心态平和,掏出卷子定好倒计时,开始练习写作。
一口写到下午四点,窗外罕见地下起了雷雨,叶开放下笔,迟滞地发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何止饿,简直饿得痛了。面包机里放入两片吐司,他倚着中岛台给陈又涵发微信。陈又涵立刻回拨了个电话。
“宝宝,今天比较忙,晚饭自己解决一下,我可能要九点后才能回。”
叶开一怔,“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事,你记得写作业。”陈又涵在办公室里,对着落地窗外被暴雨冲刷得白茫茫的一片,温和地说:“下雨了,你不要随便出门,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安排人去做。”
“我没事。”
面包机叮的一声,土司片弹出来。陈又涵听到了,“怎么这个时候吃面包?”
“突然饿了。”叶开夹着手机,一手拿着吐司,一手握着刀子在上面抹黄油,“你吃饭了吗?”
陈又涵实际上忙得连口水都没工夫喝,从上午十点到现在只将将饮了几口咖啡,笑了一声回道:“吃过了。要不要安排一个阿姨过来给你做饭?不要点外卖。”
背景音里有人叫“陈总”,陈又涵静了一瞬,可能是打发了对方,再度说:“算了,我让顾岫去柏悦买了给你送过来。”
叶开想拒绝,陈又涵却好像重新忙了起来:“还有事,先不说了,晚上见。”又问,“有没有想我?”
“嗯,想的。”
话筒里传来陈又涵很低柔的一声“我也想你。”接着便只剩下挂断电话后的盲音。
顾岫过了半小时过来,公司、家和柏悦都在一个商圈,很近。陈又涵给了他业主卡,他手上拎了两个大纸袋,印着柏悦的logo,叶开请他进屋,他却连玄关都没进,只把袋子递给叶开道:“这份是常规套餐,鹅肝高参鸡汤芥蓝和海鲜意面,这份是金枪鱼和海胆,今天蓝鳍被订完了,委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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