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逾,”那人突然开口,鲜明楼浑身也不由一颤。
这个声音!!
那男人懒洋洋、用自己熟悉到了极点的语气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前段日子,你还伤害过我一次。你害我住进了医院,住了好几天,都不能早一些回家了。”
“啊——————”
叫川逾的男人在地面无处躲闪,如挨宰的羔羊一般任人蹂躏,鲜明楼身体一时比一时更冰冷,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终于,他喉咙干涩的喃喃道:“你……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那个人停手了,伴随川逾苟延残喘的痛哼,转过身来。
鲜明楼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伍百年的面容,自己梦里都在想,从十三岁开始,就时常在想。
有一段日子,以为自己是恨透这个人才会梦到他,可违和的是,自己醒来后,总想再恨他一遍。
眼前便是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情,熟悉到了骨子里。
猛然,鲜明楼神情一凛,阴沉的道:“你是谁?”
此时他才发觉,眼前的青年同样有令他感到极度陌生的地方。
虽然身形、面容、声音一分一毫都不差,但首当其冲的是青年的穿着,伍百年身上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西裤,那面料一看就价格不菲,和他平时的打扮大相径庭。
看到鲜明楼,青年脸上却露出温和的微笑:“我猜到你会来。”
“少废话,你究竟是谁?”
青年微微眯起眼,依旧懒洋洋的:“这就是我。”
鲜明楼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令他快要窒息了——就连语气中那仿佛疲惫的叹气声,都完全一致。
眼前的伍百年又道:“明明喜欢我,却连我都认不出来?”
鲜明楼瞳仁猛然缩成了针尖,双手都感觉到阵阵麻痹,强忍着才能不颤抖。
他从来没想过,这句话被伍百年亲口说出来,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好半天,鲜明楼喉咙才动了动:“你……”
谁料那人已经觉察出了趣味,浅浅笑了笑道:“你说的对,这的确不是我,起码不是我的真容,你想看吗?”
“……什么意思。”
伍百年眸光扫到川逾:“拜这个人所赐,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人知道了,你早晚也会知道,不如我现在亲自告诉你。”
鲜明楼一时僵住了。
“你知道吗,伪装也是很累人的,说不定告诉你之后,我能生活的轻松一些。”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他直视着鲜明楼的双眼,不顾那双眼里的震颤,依旧说着:“怎么不回答,鲜明楼?”
鲜明楼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蔑的嗤笑,视野却已经完全被青年的身影占满了。
青年原来依旧比自己高出这么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自己回答些什么……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随着对方不断的逼近,鲜明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脚步已经又向后退去,谁知刚一动,青年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极大,不让他退缩半分。
“鲜明楼,看清楚我是谁。”
对方抬起手,缓缓从面前掠过。
鲜明楼再一次努力想要分辨,可只能得出结论,这只手的伪装也毫无破绽,眼前的人真的简直——简直就像伍百年本人。
可无论鲜明楼如何在脑海中拖延,现实中伍百年的面容依旧在他眼前逐渐发生了变化,仿佛在强迫他看个清楚,看个明白。
那清秀的五官一点点褪去温润的弧度,犹如被无形的刻刀狠狠加深了轮廓,渐渐显露出障眼法下幽暗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满带笑意的唇边,略带恶意的齿关。此时此刻,对方面目上的每一丝变化都是如此精心勾勒,最终呈现在鲜明楼眼前的,是一张令人无法呼吸的俊美面容。对方云淡凤轻就改变成眼下这般,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错觉,好像站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什么大妖一般。
鲜明楼紧紧盯着这张脸,瞳仁剧烈的颤抖,连他的指尖也在颤抖,以至于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是我啊,鲜明楼,”对方堪称喜悦的道:“这才是真正的我,你喜欢吗?”
好半天,鲜明楼才哑声道:“赵……奇秋?”
“恩,是我。”青年笑着答应。
但鲜明楼却不能确定,因为眼前的这张脸,其实和赵奇秋有很大的不同——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面容。
偏偏内心深处,鲜明楼觉得,眼前的人就是赵奇秋本人。
“你喜欢吗?”青年再一次执着的问道:“鲜明楼,你……”
嘭!!!
嘭嘭!!
鲜明楼缓缓低下头,脚下一块惨白的石头上,忽然多出了一滴暗红的液体。
下一秒,液体滴落的更多了,很快,变成了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痕迹。
青年身后传来川逾解恨的大笑声:“我管你是谁!去死吧!!”
他抬着先前压在身下的胳膊,原来这只胳膊竟然伤的不重,此时手中拿着一把手枪,枪口依旧对着青年的方向。
“……喂!”
鲜明楼彻底慌了神,拿手去捂青年身上的伤口。
“唔……”青年嘶了一声,摸了摸身上的血洞,看着手心中的血迹,没见过一般认真端详起来,低声道:“感觉是有点不一样呢……”
伤口怎么捂都捂不上,血流也依旧止不住,鲜明楼开始推搡青年,厉声道:“躺下!”
青年却纹丝不动,直到鲜明楼脸上狂躁的戾气一闪而过,树梢上一道白影飞跃下来,顷刻间跃入石滩,却在进入石滩范围的瞬间,沉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像个彻底的死物一般,再无反应。
川逾更恨声笑的厉害,青年这才好心向他解释了一句:“川逾周围是禁法之地,没有灵气的。”
“你!!”鲜明楼眼里只有那大片的血色,脑海嗡嗡作响。
“鲜明楼,我们之前还没说完,鲜明楼,看着我。”
鲜明楼极度愤怒的抬起目光,但在看到青年那张脸的一瞬间,就只剩下了害怕,至于在恐惧什么,鲜明楼都不愿意去深想。
青年却徐徐道:“我的真面目,你喜欢吗?”
“我……不是……”鲜明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青年打断了他:“不要喜欢。”
鲜明楼一愣,青年失血过多,脸上渐渐露出惫懒的神情:“不要喜欢我,鲜明楼。”
“因为你……根本不配。”
青年仿佛也在诚心的对他解释:“你看我,你怎么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刚才在想什么,发呆?”
“……我不怪你,毕竟你实在是……”
“……太弱了。”
鲜明楼看着青年那双熟悉又陌生,深不见底的瞳仁,感觉对方每说出一句,就像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对方的身形,也变得愈发高大起来。
那黑色的衬衫仿佛变成了黑色的墙壁,四周光线瞬间变得昏暗,鲜明楼恍惚看到一间狭窄的密室,地板上的血泊中,躺着一个人。
“伍……”
鲜明楼脸色惨白的闭上了嘴,他试图走上前,但脚下吧唧一声响,是踩在黏腻的血迹中的声音。
忽然,就在鲜明楼的目光下,血迹开始倒退,血泊逐渐消失,好像时间在倒放一般,重伤倒在地面的人爬了起来,另一个人从门口退回来,手中拿着一把枪,火舌倒卷——
嘭!
嘭嘭!
时间再一次前进,狭窄的空间内响起堪称巨响的枪声,鲜明楼眼里瞬间蔓延上血丝,眼前的青年捂着腹部的伤口倒下了。
“看到了吗?”
宛如魔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一发生这一切,你能阻止吗?”
黑暗顷刻间褪去,川逾依旧被折磨的很惨,倒在石滩上,只是此时他笑不出来了,脸上透出同样震惊的神色,显然同样的场景,他也看到了。
眼前的青年在裤子上擦擦手上的血迹,修长的指间出现了一把匕首,叹气道:“糟糕,提前动了杀念,他已经知道啦,我们还是快一些吧,别给他添麻烦。”
鲜明楼依旧沉浸在适才的画面中,再看眼前伤口不断在流血的青年,脸色犹如又遭一击,更加毫无血色。
青年却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再不理会他了,转而向川逾走了过去。
“你不要觉得自己无辜,”青年道:“这世间难道不是只有必然,没有偶然吗。”
“我也终于能为……做一些事情了。”
第135章 天道好轮回
青年的自言自语仿若呢喃,透着鲜明楼完全无法理解的轻松散漫,好像现在重伤流血的不是他的身体,亦或是青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修长的身影手持利刃向俘虏走去,鲜明楼眼前也随之出现了一副怪异的画面。
带血的足迹、身体上潮湿外露的伤口,与青年轻松的步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个人……就不怕死到了这种地步?
受伤的明明不是自己,但这一时半刻发生的事情,对方说出的话,都让鲜明楼痛的要命,好像那几枪其实是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或许自己真的软弱无能?不配喜欢他?不配想着他?
几年的努力和改变瞬间烟消云散,鲜明楼像是突然又变回鲜明镜,在未知的境遇前依然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
是吗?
神色中猛然透出阴鹜和狂躁,鲜明楼目光如电扫过四周的地面,很快唇边透出冷笑,终于迈动重若千钧的脚步,从不远处捡起一块不起眼的碎石。
翻过掌心中的石头,背面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阴刻的无色篆字。
顷刻间,碎石在鲜明楼手中粉碎,尖锐的碎渣噗噗从指缝中落下,不等他松开手放开最后一粒,鲜红的血液紧跟着从新鲜伤口滴落在地。
傀儡壹号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川逾的禁法阵破了,大量灵气迅速充填了这小小区域。
“咦……”青年余光见这一幕,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鲜明楼:“没想到,你还是挺有用的。”
鲜明楼薄唇猛然抿起,双眸雾沉沉的一丝光亮也透不出,只一眨不眨盯着青年。
对方却只将注意力短暂的放在了鲜明楼身上,很快就不再理会他,转而用脚将川逾翻了个身。期间川逾全力的挣扎,也被彻底无视,尤其是完好的那只手臂,被青年随意抓住,只听咔嚓嚓的几声脆响,川逾四肢全断,彻底成了废人。
宛如杀猪一般,青年按住川逾的断臂,将刀尖对准了川逾的心口。
川逾两眼充血的死死瞪着头顶的青年,一字一顿道:“我川逾,即便魂飞魄散,也不放过你!”
青年却微微一笑:“除了魂飞魄散,还有许多别的死法。”
稀松平常的回应顿时令川逾神情更加狰狞可怕,但川逾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哧喘气,等待着下一秒就会捅进体内的利刃。
也是川逾喘气的声音过大,以至于显得周围过于安静,时间格外凝滞。
就在刀身推进的前一秒,鲜明楼看到青年的侧脸,那始终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变了。
变得急切、笃定、孤注一掷!
噹——————!!!
手指上的金环猛然发烫,鲜明楼耳边一震,伴随着巨钟被敲响的长鸣,犹如无数玻璃同时破碎的声音也混乱的响起。
鲜明楼身心剧颤,勉强抬眼,结果见到比先前更加怪异的一幕。
只见川逾身边,青年的躯体在碎裂的声响中突然爆开数不清的血花,好像有什么极端狂暴的能量,从青年身体内部爆发,直接劈开他的筋脉血肉。
皮肤翻卷,先前的枪伤彻底分辨不出,青年瞬间就成了血人。
但鲜明镜看着对方坚定的手臂,就知道青年还没放弃杀川逾,甚至早预料到这出意外一般,青年强行支撑着身体,只有川逾在血雨中大叫起来,分辨不出是震惊还是高兴。
鲜明楼看着不远处这异常的一幕,浑身僵硬,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头顶的烈日似乎暗了一刹那。
一声恼怒到了极点、也严厉到了极点的呵斥猛然响起——
“住——手!!”
在鲜明楼反应未及的目光中,始终淡然、浑身是血的青年竟像是变得有些慌张的抬起头。
声音开始的时候远,落下的时候已经到了近处,可见来人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于是就在青年抬头的瞬间,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已经毫不留情按在青年面上,直接将青年狠狠按倒在地面的碎石上,几乎将地面也碾成粉末。
“我说——住手!”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伴随细微的当啷声响,鲜明楼这才看到,青年松开了手中的匕首,任其落在地上。
但此时的青年已经格外的温顺,也好像完成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任务一般,浑身放松了下来,对着压制着自己的人喟叹道:“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数秒的沉默后,后来的那人明显压抑着怒火,对毫不抵抗的青年道:“到底是红牢房级别的犯人,是我小看你了。”
再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鲜明楼身体猛然摇摆了一下,脱力般缓缓跪倒在地。
浑身的血液终于有了温度,鲜明楼闭目片刻,看向赶来的人——身形、穿着打扮,依旧是无比熟悉,但这一次,先前在黑衬衫青年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违和却完全消失不见。
所以那……才是真正的伍百年。
想通了这点后,原本被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冲击的溃不成军的鲜明楼,脑袋瞬间恢复了些许清明,沉默的看向地面上浑身是血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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