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冠冕刚才有赵奇秋撑腰,很威风的样子,可让他去见人应酬,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刚一踏上住院部的走廊,钱冠冕脚步就有些闪躲,在赵奇秋耳边问:“哪间病房……我先进去吧。”
赵奇秋说了病房号,钱冠冕呲溜一下脚底抹油走了。
昨天白晓星去了一趟阴间,也是路太远,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没几个小时就精神百倍了,此时正在病房里好奇的看医生给小宝检查身体,检查完了,也有另外的医生给护士安排带那位小朋友去复健的时间。
小宝今天早上睁眼了,可身体虚弱,意识也不太清楚,即便清醒一段时间,也只会哭着喊妈妈,声音跟猫崽子差不多大。除此之外,就只有白晓星说话他能安静听着。
白合义去领早餐,守着白晓星的夏楠宠溺的看着女儿——以前只会捣蛋,现在第一次救了别人,已经得意了一早上了。
门打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头进来,似乎是见人多,又退了出去。原本拿着相机给小宝拍照,玩的浑然忘我的白晓星却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蹭一下挺直了腰板。
没过几秒,门如愿大开了,夏楠看向门口,赵奇秋推着另一个年轻人的后背走了进来。
夏楠简直不敢相信眼睛,不自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站起来迎了上去:“钱先生!”
白晓星的嘴巴却撅了起来,一扭头抱住了白晓光的腰。
等病房里医生护士都离开,夏楠还想继续说一些感激的话,可钱冠冕是个宅男,别人对他不好,他还能皮一下应对,一旦别人对他好,他就相当的不适应,说话也磕巴起来。
为了挽救一条龙的尊严,免得他事后自闭,赵奇秋赶紧给了夏楠一个安抚的眼神,只说道:“孩子重要,先开始吧。”
白晓星突然大叫一声:“不要!”就甩开白晓光,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往门外逃去。
眼看就要被她推开门,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下子把她抱了回来。
白晓星黑葡萄般的眼睛因为震惊瞪得更大,视野一转,眼前已经出现了钱冠冕的脸。
“小朋友,来举高高!”
没来得及拒绝,小身板呼一下被举起来,空中白晓星飞快眨眼,不由低下头,举着她的正是那个喜欢咸豆腐脑的青龙大哥哥,此时他的脸也忽然跟刚才看到的不一样了似的。
遮挡眼睛的头发随着仰起脑袋的动作分开,原来他的眼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
他好像在笑。
怎么有点傻啊。
可青龙的眼睛,真的很美哦。
这一瞬间放慢了,所有人都注意到,病房内顷刻间腾起袅袅的白烟水汽,变得湿润阴凉起来。和阴气不同,这一份凉意沁人心脾,就连睡的不安稳的小宝,神情也舒展了许多。
又有清风从钱冠冕脚下涌出,以他和白晓星为中心,盘旋上升。
白晓星看着钱冠冕的眼睛,缓缓放松下来,肉乎乎的手臂和小腿,也不由的顺着现在充斥在病房内的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中展开,好像被承托着漂浮一般。很快,那两片长长的羽睫忽扇忽扇,宛如挣扎不动的蝴蝶,渐渐将翅膀合拢。
从赵奇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钱冠冕的黑眼仁已经成了琉璃般的龙瞳,龙瞳出现,他脸上一切人性的表情也快速消失了。
钱冠冕微微仰起头,看着被自己轻轻托着的小朋友,好像在打量一个精巧的玩偶,甚至他松开了一只手,让白晓星自己漂着,去摸了摸小孩稚嫩的脸蛋。
“我记得你。”
钱冠冕的声音仿佛在空中的水汽中来回震荡:
“你变得小了。”
夏楠紧张女儿,不自觉揽着白晓光的肩膀,感觉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偏偏青龙眼睛看着星星,好像觉得很新奇,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赵奇秋倒是知道,钱冠冕不愿意待在外面,干什么都说快点快点,但一旦有什么事安排给了青龙,这位却十分随性,兴趣一来,根本没有时间观念。
赵奇秋于是道:“请龙君出手。”
青龙缓缓恩了一声,下一秒,手指转而去点白晓星的额头,当指腹接触到幼嫩光滑的脑门儿时,那手指的皮肤瞬间闪过碧青色,隐隐有了鳞片的痕迹。
一点即收,青龙轻声说了句:“好了,二十年后,此封可自行解除。”
好了?
夏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双手合十,对青龙连连鞠躬感谢。
青龙耳边充斥着感激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半晌,仿佛听够了一般,点点头,又“恩”了一声。
“龙君辛苦了,把她放下吧。”
赵奇秋眼里闪过笑意,就见自己话音刚落,病房里又一阵清风刮过,这一次猛烈了许多,直接把白雾吹走,水汽吹干,把白晓星从空中吹了下来。
等钱冠冕回过神来都晚了,好在赵奇秋先一步接住了白晓星。
下坠让白晓星清醒了片刻,看到赵奇秋近在咫尺的脸,发出了嘿嘿的笑声,喃喃道:“大哥哥,陪我玩……”说完将脸深深埋进赵奇秋的臂弯,呼呼大睡了起来。
夏楠彻底放下了心,按理说昨天刚睡了几个小时,这孩子绝对不可能再睡,可现在偏偏就睡着了,说明青龙的确已经封印了星星身上她还承受不来的功德之力。
病房里陷入一片静默,钱冠冕重新戴上眼镜,小心问道:“可以走了吗?”
赵奇秋当然准备解放他,轻轻把白晓星放下,又婉拒夏楠诚意十足的挽留,带着钱冠冕出门,恰好遇到了提着饭盒回来的白合义。
也不知道是食量大还是好久没亲自打过饭,白合义两只手被七八个纸袋占满,见了赵奇秋只能傻笑着点头,眼睛却不由看向了房间里,才看了一眼,目光已经立马退回来,死死盯住赵奇秋身后的钱冠冕,震惊的眼睛都变大了。
钱冠冕喉咙动了动:“嗨……?”
很快,钱冠冕才知道,这一家子最热情的不是夏楠,而是孩子们的爸爸!
钱冠冕:“别客气白先生,我那个,我真的要走了……”
夏楠出来接过装饭盒的袋子:“钱先生百忙之中过来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老公,就让钱先生回去吧。”见了真人,她也看出钱冠冕不是善于交际的类型,赶忙劝道。
白合义:“欸,别走别走,我一定要请青龙喝一杯!”
夏楠:“……”
钱冠冕:“……”???
赵奇秋笑眯眯的看这一幕,手臂忽然一紧,等钱冠冕求救的回头找人时,赵奇秋竟然不见了?!
眨眼间被拉进了自己的病房里,赵奇秋还想问怎么了,就见小桌板上整整齐齐放着丰盛的早餐,一时所有话都不由的噎了进去。
果然和孙建航说的一样,这边分局食堂的伙食真的很不错呢!
赵奇秋一看这分量,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你吃了吗?”
鲜明楼正在脸盆里兑水,闻言抬眼看了看他,也没回答,很快把脸盆端了过来。
“我自己洗,”赵奇秋心底那种陌生而古怪的感觉再一次升起:“你不用做这些。”
飞快洗漱完,赵奇秋只当他吃过了,不由说了声谢谢,在小桌前坐下。
下一秒,病床一沉,鲜明楼端着碗米粥,面不改色的在狭窄的小桌另一侧坐下了。
“还没吃。”
“……”
一口咬下去赵奇秋就觉得不对了,又仔细打量一番,这味道,这外形,跟外面的早茶店一毛一样,难道早茶店也给食堂供餐?
为了避免面面相觑的尴尬,赵奇秋吃的飞快,那边鲜明楼却吃的极慢,赵奇秋喝水的功夫,鲜明楼才悠哉的吃完,收拾好桌板,同样慢腾腾喝了两杯水,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药整理起来。
病房里只有塑料袋的声音哗哗作响,没一会儿,赵奇秋看着新闻,突然有一只手伸到了面前,上面一堆五颜六色的胶囊药丸。
赵奇秋:“……你这是干什么?”
“吃药。”
从昨晚到现在,赵奇秋终于忍不住了:“不,我是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两人重遇,有很多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但赵奇秋万万没想到,鲜明楼竟然如此温顺,宛如一个上岗多年的男保姆?
鲜明楼微微一笑,那展开的手掌却又凑近了一些:
“先吃药,吃完再说——好不好?”
“……”
赵奇秋不自觉看向那双眼,两人对视片刻,赵奇秋面无表情,心说:
妈妈,我怎么好像有点害怕了。
第147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赵奇秋不自觉放下手机,原本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端正了一些,颇为严肃的张口道:“鲜明楼,我希望你……”
门猛地滑开了。
“当家的!”钱冠冕喘着粗气,有些狼狈的出现在门口:“我恨你,你冷酷无情的抛下了我……呃……”
赵奇秋揉揉眉心——他就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病房内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钱冠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尤其是盯着鲜明楼看了好半天,凝滞过后哦了一声:“是你啊!之前……那个谢谢你!”
鲜明楼微微眯眼:“不用客气。”
赵奇秋看钱冠冕心虚的模样,好像真的见到有恩于他的人似的,而且这个有恩应该是对他本人而不是青龙,不由问:“什么情况?”
鲜明楼却道:“你还住在澄水寺?”
钱冠冕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避重就轻的说道:“啊,是,还住在那。”
鲜明楼将盛着药的瓶盖放进赵奇秋手中,才直起身微笑着问:“怎么没搬到市里?”
钱冠冕:“……”哪,哪来的冷气?
“小钱,找到他没有?”钱冠冕身后突然探出了孙建航带着红血丝的双眼:“奇秋!我以为你又到哪去了,身体还没好,别瞎跑!”又道:“崔司文醒了。”
“谁?”钱冠冕突然有了兴趣:“斯文崔,网红警察?”
孙建航揉揉眼窝,冲鲜明楼招手:“我真怕你走了,来来来,开会。鲜明楼,昨天晚上我可放你一马了,可你真是搞突然袭击的,永深市代表来了,指名要见你。”
赵奇秋于是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不,”孙建航又心累的阻拦:“奇秋,这个会麻烦你也参加一下。永深市的人听说崔司文被人从阴间带回来了,也要‘看看情况’。”
想到这里,孙建航真是气的不轻,到底没忍住,对鲜明楼道:“你说你这几年到哪去了?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你倒好,去做了什么鬼任务,真的连个消息也没有,”亏他们寻人启事还在官网上挂着呢:“现在上头说让两位去过阴间的同事沟通交流一下……我们这还有谁去过阴间,听他们的口气,说的是你啊?”
鲜明楼听到永深市的人来了,一点没觉得惊讶,淡淡道:“只是偶尔。”
孙建航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小子……”明明户口还在他们海京,当初就不应该放这个苗子去永深市上学!永深市那边是不是没把这孩子当人啊!
昨晚赵奇秋从阴间回来之前,孙建航其实就有点猜测——鲜明楼冷着脸闯进病房,也禁止其他人进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从监控也没弄明白,但孙建航唯一知道的是,鲜明楼的能力提升了许多。
等赵奇秋一行人跟着孙建航往会议室走,余光瞄到散步一般的鲜明楼,依旧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赵奇秋没忘昨晚阴曹使者说过的话,所以鲜明楼不可能是“偶尔”下去那么简单。
这几年,他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些什么?
赵奇秋原本以为自己对鲜明楼很了解,但仔细想想,从鲜明楼去永深开始,两人的生活就已经没有了太多交集,再经过鲜明楼这四年的“失踪”,自己印象里那个少年鲜明楼的形象,和如今对比,几乎真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如今的鲜明楼,站在他面前,叫人无法摸清、无法看清、也想象不出他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赵奇秋不由叹了口气——是自己想错了,或许他们不该再见面。
“怎么了?”鲜明楼忽然出声。
赵奇秋目不斜视:“没什么。”
脚步一顿,鲜明楼微微眯起眼,但随着两人距离加大,他又重新跟了上去,好像两人刚才根本没有过任何交流。
“对了,奇秋啊,那个付筱铃昨晚徘徊在住院楼层,已经被收进鬼牌了。”孙建航抽空说起这件事:“她不投胎了,怎么跟你们一起出来了,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孙建航话音一落,赵奇秋心中就暗道糟糕,果然同时感应到鲜明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能故作轻松道:“等钟学晴好一些了再说吧。”
比起孙建航,倒是鲜明楼先开了腔:“那对母子?”
得到肯定的答案,鲜明楼目光中似乎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赵奇秋想到当年做的孽,不由就躲避起鲜明楼的视线,后者低沉的声音却缓缓道:“三魂七魄都在,先稳固魂魄,之后再找一个身体投进去……”
孙建航摇头:“现在和前些年不同,完整的肉身十分紧缺。即便是局里的同事,也有无法复生的,付筱铃想活过来,实在是太难了。”
“傀儡怎么样?”
“傀儡?”孙建航一愣:“可傀儡造价太高,普通人用不起,也操控不好。”
“我这有一具多余的,”鲜明楼平静的道:“容易操控,只需要每年检修一次。”
孙建航沉默了,片刻后道:“可以尝试一下。”说完又是一愣,忍不住瞪了鲜明楼一眼:“怎么三两句被你带跑了,哪有这么简单,死而复生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再说,你要把这么昂贵的东西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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