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嗅觉记忆可以十分长久,赵奇秋闭上眼,脑海中立时闪过一个空空如也的狭小房间,那冰冷的水泥地板,昏暗裸露的灯泡,布满所有墙壁的禁法咒、禁魂咒,甚至与皮肤接触的坚硬触感,都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被他带到这辈子来了。
上一次,他是死于有心人的嫉妒贪婪、死于一己私欲,也死于十五岁时自己在祖师爷牌位面前,一口答应的命运作弄。可再无所不能的命运,也有人间的执行者,上辈子杀了自己那人,只是个赵奇秋没有在意过的小角色,最终却靠着一手近乎完美的禁制本领,将他置于死地。
如果眼下,还有谁能有这样天衣无缝的隐藏本领,在永深市众目睽睽之下将人间地狱大门敞开,赵奇秋只能想到那一个人。
回忆的冰冷逐渐褪去,赵奇秋仿佛从冻伤中复苏一般,四肢百骸涌上难以形容的麻痒、灼热!
盛霜霜脸上唯一完好的眼睛有些惊恐的望着赵奇秋,要不是她无法开口,真的想问一句:
你究竟在笑什么?
第98章 歹命如风
盛霜霜此刻成了囚犯,在这位曾经闻所未闻的狱长面前,它内心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恐惧。
对方的长相如此年轻,自己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纯粹的人味儿,可真有这样的人类吗?
尤其年轻狱长脸上的神色令它最看不懂,那突如其来的微笑为何如此可怕,这里有什么让他觉得好笑的?他仿佛对眼下一切有所洞悉一般,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啊!
突然周身一紧,盛霜霜更加惊恐了,因为它有所感应,自己身前已经出现了一扇无形的大门,从那里吹出来的风,比它害怕的九幽黄泉还要寒冷孤寂!
它呜咽嘶叫着,为的是自己即将失去的自由。
可当那人一开口,它无法控制的去倾听,即便想继续发疯也做不到——
“你等等,稍后再处置你。”
赵奇秋说完,将盛霜霜往狱里一扔。
这异空间的主人一消失,整个结界顷刻间冰消雪融。赵奇秋眼前景物倒转,下一秒脚踏实地,眼前一台雪花屏的电视,他回到了盛霜霜的病房中。
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化,天也还是亮的,充裕的阳光从飘窗洒下来,即便是拥挤凌乱也依旧显得岁月静好,只是这屋里的主人已经消失,本来只是淡淡香气的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味与腐烂的恶臭。
一本书落在地上,鲜明楼不在这。
先前盛霜霜的话里也透出,鲜明楼与自己一样遭遇了它的陷阱,只是自己被拉进了盛霜霜的食堂,不知道鲜明楼又碰上了什么。
一番观察只是瞬间工夫,赵奇秋快速朝紧闭的房门走去。正巧此时,门外隐约传来一声闷哼。
赵奇秋猛地提步,手中翻出一张符篆,当那符篆一见光,手边的空气就隐约的扭曲起来,热力腾起,仿佛随时会燃起熊熊大火。
另一手快速拉住门把,眨眼间赵奇秋已经到了门外走廊。
几乎是同时,赵奇秋脸色一变。
臭味消失了!
接下来,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符篆火气在一瞬间消退,这反应他曾经也见过。
四周所有灵气竟然同时消失不见!
赵奇秋心中一震,脚步直接回转,可眼前病房门消失,变成了一面乌黑的墙壁,甚至走廊光线也顷刻间被掐灭,赵奇秋能感到,四周变得越发拥挤,直到他抬起手,触及自己前后左右,就连头顶,都被冰凉坚硬的墙壁堵住。
整个空间的狭小,比棺材也大不了多少!
砰地一声,赵奇秋用头撞上前方的墙壁。
操!
他牙缝中缓缓挤出一个名字:“川逾……”
空气陡然变得寂静,耳边仿佛有疑惑的声音问了他一些什么,但赵奇秋已经听不到了,更不可能回答。
他两眼发烫,脑中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翻搅他的脑袋,企图从他的识海中冲破牢笼。
“想……都——”别想!
赵奇秋脑中剧痛,险些大叫出声,痛苦令他浑身一软,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只有这时,典狱长守则才真正的令他恐惧,因为对方总能提醒他,他不比自己手下的犯人高贵多少,他如果触犯戒条,痛苦只会比罪人多,不会比罪人少。
而典狱长要遵守的条例中,最最重要的一条,也是赵奇秋最大最隐秘的弱点——典狱长决不能被他人监禁。
这说明他眼下的情况,竟然被监狱判定为阶下囚。
狭小的空间内猛然有烈烈风声,呼呼作响,赵奇秋拼尽全力不让那扇门打开,可再多身体上的疼痛也不能缓解精神上炼狱般的痛苦。赵奇秋耳边甚至听到曾经听过的,那无数条锁链一齐摇晃的声音。
自己设定的井井有条的白色监狱,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几乎又变回了原来那阴冷、生锈、宛如古代大墓的幽深黑暗。
赵奇秋全部的意志如同脆弱的谷壳,被粗暴投进磨盘里,由一头压根无法控制的野驴来回碾压,无论他内心如何祈求,那瞎了眼的畜生都听不到。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浑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赵奇秋念的艰难,几乎哽咽,眼睫被粘稠的液体沾湿,黑暗中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
不知道挺过多久,仿佛日日夜夜都过去了,某个瞬间,他口干舌燥的猛然停下,接下来无论他如何阻止,一声锁链断裂的巨响,仿佛一头巨兽挣开了牢笼。
耳边响起哈哈大笑声,那其中的畅快和兴奋,令赵奇秋感到一阵几乎难以承受的耻辱。
那笑声产生了连锁反应,锁链摇晃的声音更加剧烈,仿佛那所监狱深处,某些罪恶滔天的门里,有东西看到了希望,也在使出浑身解数企图挣脱枷锁。
赵奇秋来不及恨自己,他此时几乎无法想到别的事情,好在下一秒,如同有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喧嚣霎时间停止了。
他茫然的睁着眼,眼前一片血红。
他是瞎了,还是聋了,怎么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这么安静?
凝滞的空气再一次流通起来,一个几乎是慌乱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赵奇秋?!”
赵奇秋额头抵在地面上,此时地面已经由冰凉变得温热。他连发抖的力气都消失了,任由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思绪已然摇摇欲坠,最后关头,赵奇秋狠狠将所有牢房锁死到固若金汤,这才浑身一松,任凭自己被一股几乎是暴力的大力架起来。
“别死!”
那个人咬牙警告道:“赵奇秋,别死!”
赵奇秋尽力回应,却只有指尖动了动,只能在心里道:“放心吧,死不了……”眼前终于一黑。
在经历了天堂一般金质睡眠后,赵奇秋缓缓找回了神智,身体松软的像刚跑了三天三夜,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可昏迷前的事登时阴魂不散出现在脑海中。
整颗心忽悠一下沉入谷底,赵奇秋猛然睁开眼。
消毒水的气味这才冲进鼻端,浑身的疼痛重新涌上来,脑袋也沉重无比,上面包裹着好几层纱布。
这次不是障眼法,他是真凄惨。
赵奇秋脖子一松,重新陷进枕头里,心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眼前是一间单人病房,看起来条件不错,让他知道肯定不是公款住院。
除此之外,这间医院管理实在不怎么样,门外嘈杂的很。
哐当两声,门开了又关了,甚至还刻意反锁上门。来人修长的身影疾步走过来,当看到赵奇秋已经睁开眼,那人脚步登时就是一顿。
“你醒了。”
鲜明楼语气平静的过头,也不知怎么,赵奇秋耳边就响起昏迷前听到的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看来鲜明楼这几年养气功夫真的不错,伪装的相当到位了。
“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鲜明楼笑了,两排雪白的牙齿仿佛寒光闪闪:“也就一晚上吧。”
赵奇秋暗自松口气,还好醒得快,赶早不赶晚。
鲜明楼这边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这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竟然又明目张胆的发起呆?
眼前瞬间闪过昨天找到赵奇秋时对方的样子,鲜明楼后背再次升起一股寒意。赵奇秋昏迷这段时间,隐隐的后怕始终伴随着他。
在那间储藏室里,不知道赵奇秋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身体失去意识倒在自己怀里的重量。当时赵奇秋整个人已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墙壁、地板上更布满了血迹,仿佛困兽在其中挣扎一般。
赵奇秋满身伤痕,额头的伤最重,几乎立即就将他的记忆拉回了以前,那时候赵奇秋为了救他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的感觉就和昨天有些类似。
偏偏来了医院,医生还说赵奇秋身上这些伤是自残导致的。
想到这里,鲜明楼抿了抿薄唇,又记起曾经赵奇秋被他那两个王八蛋哥哥关进另一间储藏室,心里的火不由更大。
“外面在吵什么?”
鲜明楼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饭盒一个个摆到桌上,最后只拿出其中一个小碗,放在了赵奇秋身前的小桌板上。
“来了几个记者。只买了我一个人的,你凑合吃吧。”鲜明楼漫不经心道:“你昨晚高烧,肺部也有感染迹象,大夫说你不会这么快清醒。”
鲜明楼称得上彬彬有礼,但赵奇秋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好像他在因为什么事生气。
还有肺部感染?应该是吸进了什么脏东西吧。
打开面前的碗一看,杂蔬蛋花汤,蛋是蛋,菜是菜,汤上飘着几滴油。
“这是你买的?”
“老板赠送。”
“……”
赵奇秋端起汤喝了两口,好歹是补充水分,顺便问道:“记者,记者又来干什么,不会是采访我的吧?”
鲜明楼慢腾腾吃着自己的盒饭,说了一句:“是啊。”
赵奇秋动作不由一顿:“昨天到底什么情况?”连记者都招来了。
鲜明楼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了顿,终于再次正眼瞧向赵奇秋:“这话应该我问你,昨天是你做了什么吧?”
赵奇秋有点懵:“呃……你指的是哪方面?”
鲜明楼仿佛头疼一般,揉了揉眉心,也似乎是饭菜不可口,他没什么胃口的放下了筷子。
赵奇秋赶紧疯狂示意:“不吃给我拿过来,我饿了。你就……从我们昨天被分开说起吧,我听着呢。”
鲜明楼看着这个厚颜无耻的病人几秒,把桌上的饭盒都给他端过去,这才道:“昨天你突然消失,走廊里出了事……”
第99章 吾王剑锋所指
赵奇秋听完鲜明楼的话沉默好半天,突然觉得自己也吃不下了。
“你是说,整间疗养院的人?”
鲜明楼淡定的点头。
赵奇秋放下筷子,默默重新躺下,表示休息一会儿再说话。
原来昨天自己被拉进盛霜霜的空间,鲜明楼还留在外面,听到走廊里传来呼救声,出去后就落入了陷阱,护工与病人源源不断的冒出来袭击他。很快鲜明楼也意识到,这些东西不是真人,而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发现这一点之后,鲜明楼就不再手下留情,当他即将脱出重围时,所有傀儡突然失去法力,不仅不再攻击他,也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都是些烂木头而已。
鲜明楼当即想到,恐怕是赵奇秋那里有了什么进展,便等待和他汇合,可几分钟过去,赵奇秋没有出现,反倒是整个疗养院,在某个瞬间,成了一座巨大的墓穴。
所有的走廊上悄无声息出现数不清的白骨,鲜明楼逐个楼层查看,这些尸骨大多残缺不全,从它们散落的姿态,恐怕生前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但所有地方都找过,鲜明楼甚至发动了傀儡,也没有看到赵奇秋的身影,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就在他准备从头再找一遍的时候,感应到灵气波动,一把伞打破玻璃从天而降……
“你说青川伞?”赵奇秋神色有些古怪。
鲜明楼一言不发的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黑伞,赵奇秋这才发现,青川伞竟然一直在自己床下安静如鸡。
所以昨天是青川伞突然出现,并快速发现了自己的所在,带着鲜明楼救了自己。
这说明……靠,青川伞认他为主了啊!
“我把你送到医院后,医生上报了情况,新建局才派人去瑛禾疗养院,现在成了大案,那里已经全面封锁,记者也查到了这间医院。”鲜明楼道:“我下午给你办转院。”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被哐哐敲响,就听外头嚷嚷道:“姓赵的,姓赵的你快开门,我祖传的珍贵的无价之宝是不是跑你这来了?!”
赵奇秋神情诡异的看向一旁安安静静宛如死物的青川伞,对装作听不见的鲜明楼道:“让他进来吧。”
鲜明楼眉头挑了挑,仿佛在问你确定?赵奇秋长叹一声,将青川伞抱在了怀里,抚摸两下道:“我来跟他谈谈抚养权的问题。”
秦秉书见门打开不由激动,可一看开门的是鲜明楼,登时偃旗息鼓:“你怎么还在这,没回宿舍啊?”
再伸着脖子往里一瞧,两眼顿时变成了菜刀:“姓赵的,你赶紧把老子的伞放下!”说完喊着“叛徒”,“白眼狼”大步流行的走了进来。
赵奇秋唉声叹气:“既然认主了就没办法了,你想用伞只有等我死了,咱俩谁先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秦秉书一听,顿时那个气就别提了,当场就要发作,耳边当啷一声,脚边落了个东西。
“这个给你。”
秦秉书低头看去,静止许久,仿佛呆住了一般,等他回过神,两只手麻溜从地上捞起了那把散发着幽绿光泽的青铜剑,嘴里敷衍的出声道:“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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