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珉说不出‘抱歉’两字,说了就是低头,就是向秦棠景妥协。她不能说,更没有错。
于是在风中不做声。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良久后秦棠景勾起嘴角,卷了她一缕长发在手揉捻,舌尖裹上眼前耳垂,一字一轻声从唇齿渗出,“你不信我,我也未必信你。”
“我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在我这,统统没用。”
*
秦氏女子果真心狠手辣,当消息通过飞鸽传信送到了同样身为秦氏女子秦九王爷手里,当晚韩府被侍卫团团包围。
夜,深沉浓黑。秦九凤立在绵绵细雨中,剑尖抵地。
“一个都不许放过。”低沉嗓音响起,便是一道无情催命符。她一身黑衣与茫茫夜幕融为一体,面部表情凌厉且冷酷,如同鬼煞。
这半个时辰里,惨叫呼救不绝于耳,而罪魁祸首被吓到失语,浑身簌簌跪地不起。
直到闹出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秦九凤这才把手一抬,剑横在他脖颈,“不说点什么吗,韩大夫。”
“秦九凤!你……你怎能牵扯无辜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尽管冲我来就是,你……”韩大夫痛心疾首,闭上眼,仍是一片血光。
剑再近一分割破他皮肤,秦九凤冷笑:“从你下令那刻开始,就已经不无辜。”
韩大夫的脸惨白,“你都知道了?”
“是,本王一清二楚。”秦九凤一字字绝了他心底希望,握剑的手攥得死紧,“知你一心推翻本王,推翻秦国女子入朝制度,可没想到你耐心太差,注定成不了气候。本王并不想杀你,是你太不识趣,也太沉不住气,你说你刺杀谁不好,非刺杀本王最不能容忍之人,说你傻还是蠢?或者,你两者都占了,韩大夫。”
话到一半,剑离开韩大夫颈边,往他脸上拍了两下。
大局已定大势也已去,韩大夫心如死灰,他深吸口气,不睁眼一副从容就义,“匡扶秦氏江山本身就是大义之举,身为人臣我没错,错的是你们。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今日败在你秦九凤手里也不算冤,动手吧,杀了我。”
“等等,等等……你说,错的是你们?”秦九凤睁大眼,“韩大夫,你这句说得好不可笑,我们又何错之有?”
可笑至极,这世上连自保也有错?
倘若输的是她们,下场比这惨百倍千倍!
而性命攸关时刻,韩大夫大义凛然,固执地为心里那点可怜又飘渺的希望反驳:“你秦九凤女扮男装是错,卫姒入宫是错,女子为王更是大错特错!你身为秦氏中人,为了扶一个女子上位这些年屠杀多少秦氏子孙?灭了多少人满门!你敢说你一点无错?九王爷呀,你今日血洗我韩家,只要韩家还有一人,他日定绝你命!”
一番话说得韩大夫上气不接下气。
秦九凤俯身很好心地拍了拍他背部顺顺气,“从我争太子之位开始,你就跟我斗。斗了十几年,除了太子之位,你何时赢过本王?”
“是没赢过,可惜还是赢了你一次,你最后还是输给我!”韩大夫说着竟得意起来,片刻又懊恼,“我现在唯一后悔就是让卫姒入宫为后,若不然,王位怎么也轮不到大王。”
一顿,他仰头疑惑地问:“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不是跟先王争得头破血流么,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秦九凤斜眼,“我爱给谁给谁。”
“九王爷真是好大口气,爱给谁给谁。笑话!这么多年你不过是卫姒一枚棋子罢了。”韩大夫跪在地正衣冠,挺直腰杆,“她宁愿选择入宫也不愿同你一起,让你独自承受痛苦经历多少风霜,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她对你有情?九王爷,醒醒吧。”
都是当年腥风血雨局中人,伤疤再次被揭开,露出里头的鲜血淋淋。
秦九凤眼眸一沉,煞气尽释。
“怎么,说中王爷痛处了?”临死韩大夫也不放过机会嘲讽两句,“谁会知道当年一表人才的九皇子是个女子呢?又有谁知道当年差点嫁给你的太后抛弃你,转头投入先王怀中还生下一个女儿,可笑的是你竟把别人的女儿当成宝一样疼,更是不惜自爆身份扶她登王。”
秦九凤死命按住剑柄,冷静地问:“说吧,除了韩文修,你的同党还有谁?”
“那多得是,有本事你去杀光天下人!”
“不说?”秦九凤一把扼住他喉咙。
韩大夫被陷得翻白眼,艰难地回:“你去杀啊……天下人,去杀……”
“你好歹是个秦国大夫,生得光荣,死也要死得体面。”秦九凤甩开他,竖起两根手指,“给你两条路。一,我动手,二,你自行了断。”
浓夜,还很漫长——
卫姒赶到时,韩家遍地尸骨。
蒙蒙细雨冲刷血迹,最后还天地一个干净。
而入门那院中,秦九凤仍站着,仔细认真地擦拭剑中血痕,地上则躺着一人,正是那位不甘命运安排以死搏斗的韩大夫,不过脖子已经被割开,血染一地。
这般凄惨死状落尽卫姒眼里,场景熟悉得很,仿佛又回到了每一步令她心惊胆颤时刻。
听见脚步声传至,不同回头也知是谁。
秦九凤长剑一挥横在眼前,不像解释的解释了句:“臣没动手,是韩大夫畏罪自尽。”
光明剑擦净了仍是铮铮泛着寒光,‘啾’一声入鞘。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不是畏罪自尽,只是来人并不深究什么。
“哀家……”后头那人怔怔站定,这一声响得很轻,“留着他还有用。”
“何用?留着他派人刺杀姬凰?”秦九凤转身,很君臣地行了个礼,“臣替太后解决绊脚石,怎么反倒落个里外不是人呢?”
卫姒蹙眉,“九凤,哀家知道你是为了姬凰……”
“是,你知道我是为了姬凰,那你要如何处置臣?”不等她开口,秦九凤指了指地上已经死透的韩大夫,“这个人,必须死。太后,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何?”
秦九凤保持行礼姿态,“因为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您入宫成为王后。”
这也是她此生最后悔之事,他就该死!
卫姒无语,看了韩府眼上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应该说是尸首。她卫姒自知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是个善良人,可身前这秦九王爷发起狠,手辣程度并不比她少一丝。
卫姒头疼,强撑着不晕,道了声:“哀家得到密信,韩大夫与人密谋造反,哀家还未找出背后那个人。”
“又是臣的哪位好儿孙想造反。”秦九凤冷笑。
“秦九凤,你可知公然杀害大夫,所犯何罪?”
先斩后奏违逆至高无上的王权终究容不下,秦九凤自始至终都很明白,把剑一扔,“替你扫清绊脚石也好,公报私仇也罢,我的命从来就在你手上,随你怎么处置。”
光明剑一扔扔到她脚边,卫姒垂眸看了眼,“来人,将九王爷带下去,仗打三十。”
无论犯了何罪,一向都是仗打了事。
这次也不列外还是挨三十打。
秦九凤仰头望望天,雨下的仍细密,在她脸上缓缓落出两道痕迹,于夜色中不由自嘲一笑:“臣的屁股已经不痛了,来吧,又可以开花了。”
第38章 女帝和长公主20
韩家一夜之间被灭门, 此事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关键如何塞住悠悠众口。于是太后一旨传下,向天下诉告韩家罪行, 并令满朝文臣亲自监刑。
行刑时被大人们盯着, 打手一丝不敢留情, 一仗比一仗卖力。
而九王爷被拉出去打时绝对精神抖擞, 回来时吊着半口气臀部已经开了朵血花。
不能动, 一动要人命。
秦九凤就这么一躺从白天到黑夜, 乐得清闲。起先还有人提着礼品登门看望, 却被府中管家轰了出去, 后来听说九王爷闭门不出从不见客, 渐渐也就无人再自讨没趣。
直到有个不识相的偏要闯进九王爷院子。
管家行色匆匆, 苦着脸喊:“王爷, 那人来了!我实在拦不住……”
“谁这么不识相, 本王说了不见客。”趴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秦九凤翻了页兵藉, 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吩咐,“不见, 赶走。”
院中枯叶飘飞,脚步不消片刻来人已到她跟前。
阳光被挡住,往兵藉投落一抹阴影。
被打扰兴致烦得很, 秦九凤气得一抬头, 骂人的话硬生生哽在嘴边,唬得当场惊呆,嘴唇微动:“你……”
来人戳了戳她的屁股, “痛么?”
秦九凤眨巴眼,看着她,仍怔怔地保持呆住表情。
“听说你又被打个半死不活,所以特意回来看看你死没死。”李世舟弯着腰勾起笑,闭口不提自己连夜跑死几匹马赶到。
过了整整一刻钟秦九凤才缓回来神,确认眼前人不是假的,就是那位死对头李世舟。
“看到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
“是挺失望的,消息夸大其词,还以为你挺不过年关,正准备给你收尸。”
“滚!”
秦九凤没好气吼她一声,埋头兵藉,将表情和心底虚弱以及五味杂陈也埋起来。这时阳光明明并不浓烈,冰凉的手脚却开始回暖。
而李世舟坐下,掀开秦九凤裤头往里瞄了一眼,看见那里头猩红皮肉已经开始结痂,比起上次有过而无不及。
李世舟叹道:“王爷你可真是英明神武,雨夜亲自操刀灭他韩家,臣佩服之至。”
书籍内秦九凤轻哼一声,“你少埋汰本王。韩家还没灭干净,就韩文修那一系给你留着。后话我也给你留着,斩草不除根,指不定成就心腹大患。”
“韩文修立功赫赫,杀不得。”
一将难求,将才不可得,古往今来都是。
书籍里头那人依然轻哼两声,李世舟垂下眼,抬头拿开那本碍事兵藉,于是露出一张清瘦许多仍俊逸坚毅的脸孔。
而伤到吊着半口气的九王爷果真皮糙肉厚,这才不到半个月恢复精神抖擞。
秦九凤横眉竖眼,“还给我!”
李世舟笑,“不给,你挡住做什么,无脸见人?”
“呸,你才没脸见人,本王是不想看到你这张脸。”秦九凤嘴硬,这时才想起自己那宝贝皇侄女,“姬凰呢?”
“算着时辰,应该快入城。”
谋略家也有算错的时候,上句话音未落,下刻一贯人未到声音先来:“小皇叔!”
不是那纠缠十八年的小冤家还能是谁。
人已经朝这边奔来,虽然两手各提只烤鸭奔跑姿势没有一个君王形象,但落入秦九凤眼里,却让她笑开了眉眼,等看清那张脸面,又是心疼秦姬凰瞧着她黑了瘦了。
秦九凤突然浑身一禀,目光转回古怪地盯着李世舟,疑惑地:“前两日我才得到消息,你们仍在秦国边境,怎么这会……”
这会都到了,莫非都会飞不成?
飞肯定不会飞,就是废马。
同一时刻,王宫那厢太后召见楚怀珉。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楚怀珉倒也没多拘谨。打了胜仗回来,太后自然和颜悦色,提出游逛后花园楚怀珉也就作陪。
一路慢慢聊着,太后问,楚怀珉便答,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本事不错,模样生得也极好,是个出色女子。”园中卫姒微微笑着立定,手抚过冬日盛开的梅花,一时沾湿手心指尖,她很是欣赏楚怀珉,“此战你功劳着实不小,竟为秦国攻下三十五座城池。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怀珉见太后来了兴致,不好拂逆,最后一五一十道来。
没有哪一座城池轻松攻克,战场上刀光剑影,危机重重,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
提起秦王奋勇杀敌受伤的时候,卫姒不由得紧张起来,可转念一想那个小没良心的一回宫不是先见自己而是去看秦九凤……她又被气笑。
讲到后头,楚怀珉谦虚一句结尾:“大王御驾亲征,振奋军心,才是打败赵国的关键,臣女不敢邀功。”
卫姒不语,挑着好看的摘了朵梅花递到她面前。
这朵梅花轻飘飘却好似铁般沉重,楚怀珉接在手里,不卑不亢脸上仍是淡淡地笑。
“我大秦恩罚分明,绝不会寒了有功人心,更不会因为你是楚国人而怠慢。此战论功行赏,在哀家这里,你想要什么。”
“金玉珠宝,或者功名侯爵?”
不愧母女,连论功行赏恩赐人都是一样。
金玉珠宝太俗气,功名侯爵是牵绊她都不想,于是摇头:“臣女现在还不想要什么,只希望安心待在秦国。”
这句让卫姒眉开眼笑,“也罢,容你日后想清楚了,再来向哀家讨要也不迟。”
“谢太后。”
又游逛了一阵,绕半圈走得累了,卫姒入亭歇会脚。楚怀珉则陪在她身侧,也端坐着。
“其实,”抿一口茶水后,卫姒放下杯开口,抬目光仔细地打量楚怀珉眉眼,“你长得很像哀家一个故人。”
“故人?”
“对,也是你们楚人。”
楚怀珉察言观色很到位,立时作出倾听姿态。
而后者也当真想起了多年往事岁月,也想起一张温婉柔情的面容,卫姒口吻添了抹唏嘘:“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那时候哀家才十三四岁吧,曾经去过楚国,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她。一晃二十年也不知她过的如何,眼下可还记得哀家。”
见楚怀珉表情不解,她莞尔跟一句,“别见怪,人老了总是喜欢想起无拘无束的时光。”
时光已逝去,不可追求,却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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