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又恢复正常:“那谁来了,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闪人前她相当好心,还把煞风景楚佩思掳走,只留她们二人相待。
眼见小皇叔消失,秦棠景听了她那番话又摸不着头脑,始终感到焦虑不安,只好拉着楚怀珉,迎面第一句话就问:“我最近没惹坏小皇叔吧?”
楚怀珉淡淡瞥她一眼,并不给面子,悉数报上:“下河摸鱼,上山打猎,赛马比武,今日又是偷摸放起风筝,王爷让你好生休养屡次不听,你哪桩没惹坏?”
“……”
“其实,我是有点后悔了,放着无拘无束的自由不要,为何非要去做王呢?”
喝完苦药,缓了好久,秦棠景再次发话。曦光下,地面她那单薄的影子摇晃,居然有种落寂。
翌日,秦王军撤营,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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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咸阳宫议政殿。
卫太后端坐,有些兴致地听着阶下侍卫描述近日所见所闻,说是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流言,天现真龙——秦王。说的人多了,传来传去,人们信以为真,就连朝中也是议论纷纷。
楚宋之地流传最广,回秦沿途,也有许多城将听过后惶惶不已,据说他们私底下都开始讨论,等秦王攻打过来究竟该不该开城投降。
“禀太后,老臣以为,此事还需太后拿个万全主意。”侍卫刚闭上嘴,就有人出列,是李相之父李大夫,“秦王虽不知缘由,可是双方一旦开战,伤的还是那些无辜将士!”
“言之有理。那按你意思,该怎么处置?”卫姒轻声地问道。
“这……”
“不妨这样处置,都别打了,自家人打来打去没意思,命令他们缴械归降,开城让路,保证大王顺利抵宫。李卿,意下如何?”
李大夫摸了几下胡须,见众多臣子保持沉默,也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事情定下,卫姒于是起身,无事准备退朝。
“太后,且慢。”这时李大夫出声,竟然敢横拦卫太后去路,接下来准没好事,众人战战兢兢,赶紧掉头归位。
“有事吗?”
“老臣突然记起一件事,关乎秦国国运。”李大夫恭敬地行礼,“当初制定计划时,太后曾经许诺过,只要祁王府诞下小王子,今后即可立为下任秦王,不知是否算数?”
卫姒驻足,扫视李大夫两眼,旋即略微垂底眼帘,长长睫毛遮住了里面一闪即逝的凶光,口吻还算轻松:“当然算数。”
李大夫要的就是这句话,挺直自己老腰板: “祁王府适才传来喜讯,明月之妻,现已怀有两月身孕!”
众臣瞬间愕然,卫姒闻言一怔,随之微笑颜开,最终挥挥衣袖道:“那哀家可要,先向祁王府说声恭喜了,足月之后生下不论是位公子,还是郡主,都是我秦氏血脉。拟旨,祁王府孕子有功,且功在社稷,赏千金,赐御医五名,婢女十名,另调禁卫军日夜守护,不得有误!”
话音落声,满殿寂静。
散了朝,秦明月额头抵地,仍然瑟瑟地跪在地上,连人走光了都没感觉,对卫太后他是绝对畏惧。
“真没出息,起来,瞧把你吓成这怂样。”李大夫踢了一脚他小腿。
秦明月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发现偌大的议政殿空空荡荡,尤其那位卫太后已离去,他这才松口气,抚着胸口埋怨道: “外公,你差点把孙儿吓个半死,你怎么能……”
“你混账东西,我还不是为你考虑,如今世舟不在了,众臣又是太后心腹,将来谁还是你的靠山?靠你那个爹?”李大夫瞪他,气得翘高胡子,“你也就指望着,你儿子诞生之前我还没死吧!”
统一天下,总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当初策划这个庞大计谋时,卫姒手底下每个心腹,包括中立派李家也都参与了进来。
而代价,当时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却也因此埋下祸根。
回到太上宫,卫姒立刻命人拿来纸墨笔砚,亲自书写封密信,一边冷笑着,唇无声张合: “老家伙,念你年事已高不想折腾你李家,可是哀家还没死呢,就惦记上了王位。”
这是卫姒最不能容忍之事,也是掌权人最最忌惮之事,古往今来无不例外。
密信一出,很快送到了千里外卫晋跟前案上,借着稀疏油灯,信中上面简单一行寥寥数字,但却异常清楚刺目。
卫晋看完内容后,久久不能平静,瞄了眼正认真擦拭光明剑的秦九凤,随即掩面,她幽幽地道了句:“王爷,你的剑,又要沾忠义的鲜血了。”
“杀谁?”毫无波澜的声音。宫里宫外两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你自己看。”
卫晋忙递给她密信,秦九凤却扭脸,冷硬拒绝:“卫姒的信,我不看。”
“行,你不看,那我念给你听。”卫晋抖了抖密信,一字字念出来:“入城趁乱,密杀李党,屠祁王府,斩草除根。”
第106章
入城前夜, 密杀李党的路上,秦九凤特意提了坦美酒, 方向直往李府奔去。
今朝李大夫李党, 闭户谢客已久,因苦思亡女, 心中抑郁, 所以来到世舟年少所住闺房外,又一次对月借酒消愁,以此寄托一个老父亲的思念。
冷月清辉,这种氛围下越喝当然越忧思伤感,不料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微醺间他突然望见黑暗处有个身影一闪, 别进了院内。
李党花白胡须颤颤,脸色愈加苍老憔悴,见贼闯进他却不喊不叫, 静等来人露出真容后,最终慢慢地对她举起了杯:“与你先说声笑话,咸阳城这些年一直有个荒诞传闻:秦九王爷登门, 如同地狱阎王降临。以前老夫还不信,直到这一刻亲眼所见,才真正相信了。”
笑话半点不好笑,只有满心悲凉。
当最有威望、最有出息且最让李党感到骄傲的长女,不幸离世消息传来那刻,笼罩他身上的荣光想必就已殆尽, 致使本就年迈的古稀老人,在往后的日子更显颓态了。
来人于是放轻步伐,轻声应句:“阿咏惭愧,活四十多载仍臭名昭著。”
李党哼声,端出长辈架势,训斥道:“你从小养在丞相府,与舟儿一同承欢阿爷膝下,你秉性如何,老夫心里自然清楚。要怪就怪你人太重情,为了那女子宁愿将到手的王位放弃,四处竖敌!阿咏,你路还长,杀戮太重终究不是件好事。”
秦九凤低下了头,对他依然保持以往敬重:“谨听相父教诲。”算起来李大夫还是她半个老师,也差点成为翁婿。
“你们回城途中未遇阻拦,大王也该回宫了吧?”训完,李党又问。
“明日清早进城。”
“好!老夫总算等到这么一天,在你们扶持之下,王位总归要还到大王手上。”
李党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他一挥手,金樽内盛满的清酒瞬间浇地,“那么王爷你呢,不请自来又所为何事?仅陪孤寡老人饮酒叙旧?”
秦九凤拾起杯,抵在嘴唇边,极慢极慢地饮尽。
记忆一下子拉回四十年前,母妃因病去世,李老丞相领她第一次出宫踏进丞相府,当时在府里就是这位李党叔叔,极其慈爱地对她说:别怕,今后李家就是你的靠山,再没人敢欺负你。
这一句话她记了很多很多年,一直记到现在仍然尤新。
密杀李党,卫晋说出这句话时她也感到惶恐。
李家侍君几代人,最终气运却还是躲不过君臣命数,天下初定,曾经安稳的靠山到了此时,竟成为大秦一根不安定的刺。
来时秦九凤很想去质问下令者,这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大秦每个良臣贤将,下场都不能善始善终?
后来经卫晋点醒,她明白了。
因为中立派,永远不可能保持中立,一旦出现偏差,李家倒向了另一方,这绝对是个灭顶之灾,必须除之。而李党又是中立派党首,竟还敢当着卫姒与众臣放话,立祁王府之子为下任王,就这一句他不死谁死?
“送相父上路之前,阿咏陪你喝喝酒说说话,让你老人家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默了许久秦九凤才道,这一句万分沉重。
李党听后,反应倒很平静,因为这一句也终于应证他猜想,不用藏着掖着了,他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如此,还得感谢王爷,送老夫最后一程。”
“相父……”
“王爷不必多言,老臣理解你的苦衷,也知道你是为了秦王,更是为了我大秦江山的稳固,所以老臣不会为难王爷办事。”李党笑道,“老臣早已料到太后不会放过李家,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她会派你前来。”
秦九凤扶额,一记苦笑:“也许她便是料准了,你们都是我最亲近之人,不会为难我。”
李党点头:“是了,这便是太后厉害之处。”卫太后玩弄阴谋权术,当今无人可及。
“所以不牵连家中亲人,只身赴死已经是老夫最好的结局。想我李家忠心为国,勤勤恳恳赤胆效劳,试问到头来又得到些什么?老夫活了七十来载,活够了,如今只遗憾见不到大王称帝那天。”
李党失算,刚舒口气又忍不住叹气。他李氏荣光从世舟死开始,就已凋敝。
秦九凤眼眶微红,“相父,还有何交代?”
“王爷,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相父请说。”
“臣死,只求王爷看在祁王府与你同祖同宗的份上,千万留下明月之妻腹中孩儿,那是——大秦唯一血脉。此根一断,国将动荡!老臣不敢危言耸听,只因秦王一直无子嗣,她正需要这个孩子安定臣民。”最后李党起身,郑重行礼。
当日朝会上,李党说出立祁王府之子为下任秦王那番话,便是故意激怒卫太后动杀心。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秦现在不需要他了,他便死。
就这样。
三更天,从李府出来,秦九凤双手抱拳,对准墙壁后那位大仁大义者,施礼送行。
夜,安静极了。
路过街角丞相府时,秦九凤不由地放慢脚步,抬眉望去,细细地瞧了几眼紧闭的朱门。
门前两座石狮仍然雄伟镇宅,门匾丞相府三个字也还精致,只可惜自从主人死后,丞相府居然无佣仆打理,这一尘封就是多年,整座府邸无一丝灯火气息。
又走了小半时辰,终于来到祁王府。
秦九凤手里照旧提坦美酒,准备找老王爷叙叙旧,只是刚踏上后门台阶,还没来及扣响门锁,就听府里头有人哭喊: “祁王,老王爷宾天啦!!”
脑中猛然轰地一声,先是苍白,眼前接着呈现一片黑暗,站门前扶住墙老半天她才恍然。
六王兄没了。
手臂那道旧伤,密密麻麻的,又开始了作痛。
秦九凤满头冷汗,只好跌跌撞撞地转身,将酒放置门槛外,离去时走回了丞相府,隐没角落她这才捂胸,压不住地吐了口黑血出来。
——“相父,王兄,李无策,我很快与你们团聚,到时阿咏再向你们请罪。”
来得很不凑巧,兄妹一句话没说上,老王爷先薨了。
同一天夜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继离世,到时经过御医诊断后,他们死因不约而同指向,寿终正寝。
“两时辰还未到,你不是去叙旧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城外,卫晋抬头看看天,随即压低声音,满腹疑惑问得很是诧异。
说是去叙旧,其实就是提前一天通知死期。
一路上秦九凤都不说话,也不理卫晋,沉闷走路,直到踏进营盘那刻她才转身: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的剑,没有沾忠义的鲜血!”
天,渐渐透亮,直至日上三竿。
楚怀珉起了个大早,正忙着熬汤准备给秦姬凰补身,这时阿阎出现了,抱怨自己实在没辙,饭菜热了又热,秦王从昨天开始愣是一口不吃。
这世上能让秦王乖乖听话的,除了九王爷和太后,就属这位楚妃娘娘了。
听完阿阎话后,楚怀珉仔细想了下,饭不碰,这些天秦姬凰每晚睡得也不舒服,半夜出一身冷汗老是被恶梦惊醒。
秦王举动的确异常。
“那你先放着,待会我给她送去。大王在做什么?”
“浇花。”
楚怀珉进到后营时,秦王果真专心致志在浇路边野花。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也没回头,蹲着继续洒水,直到一抹白衫入了视线这才闷声:“所有人忽然对我臣服,说我是真龙天子,你信吗?”
“信。”楚怀珉俯身看她。
秦王貌美,容颜无可挑剔,可为什么那双灵活生动的眸子,变得暗淡无彩,这让楚怀珉的心也被牵动。
“可我不信。”
“为何?”
“因为这场仗赢得太容易,我于心不安。孤王宁愿这是一场血战,尽管遍体鳞伤也好,战死也罢,那样赢得精彩赢得英明!”
持续浇水,那丛野花开始呈现萎靡凋谢状态,秦棠景不管,仍往泥土里不断灌水。
适可而止这个词语,她懂,也明白旁人对野花干预太强,非但不能使之鲜艳还会适得其反,但她偏不想浅尝即止。
“只要达到想要的结果,其它不重要。”
楚怀珉伸手,按住了秦棠景手腕,拿走她的水壶。
秦棠景于是扬起了头,“真的不重要吗?”
楚怀珉嗯了声,蹲身捧碗,舀一勺滋补汤送到她嘴边,眸染柔色,“你是天下的王,万民臣服,他们自然畏惧于你。别想太多了,马上进城,吃饱了才有力气。”
“每每抵达一座城池,守将好像默契某个共识,全部开城迎进,我们回秦期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这说明什么?”秦棠景侧目,与她对视。
“说明他们自知反抗无效。”
楚怀珉回望,这句答得还算合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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