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昼举枪对准靶子,可还没按下扳机,自己的手就先放了下来。
“警号31489,你的选择是?”
白星昼放下枪,看着对面那个红心白底的靶子。
他的选择是......
他记得在多年之前,警校的训练场里,也有着长得差不多的靶子,也有着一片绿汪汪的草地,也有这样的枪。
那时候的白星昼,是警校唯一s级的alpha,警校能读多少年,他就考了多少个第一。
他对名次没什么特殊的概念,也不喜欢去攀比互相的成绩。他除了偶尔看一些侦探之外,就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和同学关系都不错,但也算不上有多好,大概是因为白星昼很少露出那种爽朗又透彻的笑,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就是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机器,没有多少人情味。
可白星昼的那点儿人情味全给了自己的妹妹,在警校里白星昼最期待的就是周五,冲完凉,他就能去教官办公室借台手机,给妹妹打个十分钟的电话。
他的生活简单又朴素,简直是每次教官拿来当作优秀学生的典范。平日里教官都是这么做的,每当提起白星昼,警校的教官大多都会给予褒扬,只有一个人除外。
宋教官。
他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a级alpha,也是个对性别极端主义者。
宋教官见到白星昼的第一眼,没有评价白星昼的训练,没有评价白星昼的外貌,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句:“你死后记得把尸体捐给研究院。”
在他的眼里,白星昼不是人,而是名为s级精神力的物体。
白星昼那时听着不舒服,可他习惯对来自教官的话表示服从,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话,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后来的课还是继续上,日子还是继续过。
白星昼虽然有些不太喜欢宋教官,但好歹相处平安无事。宋教官虽然人说话难听了点,但教的还算不错。
可后来,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大概是白星昼来警校的第三个年头,有一次测验,比的是障碍跑。教官图速度快,一组开跑之后很快就喊了第二组开跑,可没想到白星昼前面那人不小心扭了下脚,摔倒在地上。
白星昼立马停下脚步,可他身后的学生还在源源不断冲过来。白星昼害怕出现踩踏事故,释放了自己一直压制的精神力。
s级的精神力一出,当场左右人都觉得呼吸异常,身后的学生纷纷放慢了速度,停下了脚步,有几个精神力级别低的,趴在地上大喘气。
白星昼说了句抱歉,看不会再有危险发生就收了精神力,去宋教官那里解释情况。本身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警校里这种意外情况比比皆是,白星昼本以为说清楚教官就能理解自己。
可宋教官却偏要在白星昼的成绩上写了个0。
“你的善良会毁了你。”
白星昼一头雾水,他后来还投给白星夜打电话抱怨这个老师。没想到白星夜却给了自己的解释,“因为有些人就是觉得alpha是凌驾于所有性别之上的啊,尤其是s级alpha,更是可以把别的性别不当人看的。哥你多看点书多看点报,然后就会发现自己被气死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那时候白星昼也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当时如果不释放精神力阻止后面的学生,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导致人当场死亡。他也不觉得这是种非要提出来说的善良,前面有人倒下了后面的人保护他,避免更大程度上的伤害,这是人的本能,为什么一定要用善良来形容?
可是......
“白星昼?”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星昼猛地从记忆里回过神出来,他转身去找声音的主人,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邱局。
邱入世的父亲,他的......或许是类似于师傅般的角色吧。
自己刚出社会就是跟在邱局手下,两个人并肩作战也算破获了不少案子。没想到今天却被邱局撞见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白星昼擦了下脸上的汗,喊了句:“邱局。”
“我今天没什么事,来这附近转一转,”邱局看了眼训练场,“有一个人在这里练枪啊?我那么多学生也就是你比较勤快。”
“您过奖了.......”
“听我家那个兔崽子说你和苏鲸结婚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人给我说一声?”邱局站在白星昼身边,拿起了刚才白星昼握着的枪,“你俩这速度够快的啊,要不是知道你和鲸鱼情况特殊,我都怀疑你俩是奉子成婚了。”
“怎么可能......”白星昼知道他是开玩笑,也没多说什么。
邱局摸了下枪口,声音逐渐放得柔和,他压低声音像个温柔慈祥的前辈问白星昼:“怎么想到跑到这里来练枪?”
“我.......”白星昼从未告诉过邱局自己失去精神力之后,再也瞄不准靶子了。
“我还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我家那小兔崽子......就是邱入世,跟我说你连发十把都是十环来着,”邱局笑了笑,“我那儿子本事不大脾气挺大,气得在训练场练了好久的射击。”
邱入世......
白星昼咬紧了唇。
人们都说alpha最好由alpha来教育。
白星昼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大多数职工都是beta,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幼师,性别也都是omega。对白星昼而言,他对alpha长辈有种天生的亲近感。
后来去了警校,他认识了很多alpha长辈,但其中对他照顾最多的就是邱局。邱局老练稳重,教会了白星昼太多在警校和孤儿院都没有学到的东西。对白星昼而言,或许与邱局的结识填补了他幼年对父亲这个概念的认知。
有次破了个案子,邱局和白星昼在食堂吃完饭,闲着没事就绕着附近的公园散步。邱局开了个玩笑话,“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邱局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白星昼却实实在在地记住了这句话。如果他不是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如果他的父亲是邱局,他的路会好走很多。至少不会被钱所拖累,至少不用在工作中看别人的脸色,至少.......
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苏鲸的身边,还能参与苏鲸的过去以及未来。
白星昼无法否认,他嫉妒着邱入世所能拥有的一切。
或许是话里带了些酸和恨,白星昼索性和邱局交代了自己不再能百发百中的事实,“失去精神力之后,我连靶子都打不中了。”
邱局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先是觉得诧异,仔细思索之后给了自己的答案:“不应该吧......你的训练是肌肉记忆,和精神力没有关系啊......”
那种天赋与能力应该是被刻印在肌肉上的,而不是刻印在精神力之中。其实当年白星昼自己申请退出刑警队的时候,邱局就想反对,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刑警队的工作,大部分是不需要精神力的。但警局从来都没有失去精神力的alpha继续担任刑警工作的先例,邱局看白星昼精神状况不太好,便没有开口阻止。
“我不知道......”白星昼举起枪,对着靶子扣动了扳机,计数板上写着的依旧是一个圆润的零,“从那之后,我就......”
白星昼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邱局知道他还在纠结过去的那件事情,不得不说,失去精神力对一个alpha而言实在是难以接受的毁灭性的打击。
尤其是对一个s级的alpha来说。
他伸手拍了下白星昼的肩膀,“我不认为你失去精神力会代表你同时失去你多年训练而成的结果,你或许需要一些心理干预或者是康复训练,而不是站在这里一直一直对着一个瞄不准的目标射击。”
“白星昼,宇宙中有无数的星辰,但是根据人类目前的研究,只有地球产生了人类的物种,宇宙里有无数的恒星,无数的彗星,无数的星云,但却只有人类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的强大不在于力量的大小,而在于内心。”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小时候孤儿院的老师给自己和妹妹取名,原本是为了科普地理知识,叫他们一个白昼一个白夜。路过的院长听到了,笑着回了句:“那样太普通了,在名字里加个星吧,这样他们就都是独一无二的了。”
独一无二.....
苏鲸也曾这么告诉过自己,不要试图成为alpha,成为s级别的alpha,成为自己就够了。
失去精神力的白星昼,也可以活成自由自在的模样。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枪,他和邱局说了声抱歉,就独自一人回了家。白星昼的人影在地上拉长,邱局看着他转过拐角,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苏鲸,”邱局对着电话那头说道,“我已经劝过他了。”
“哦好!”苏鲸从床上蹦下来,“那他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
邱局想了下,随口回到:“看不出来......哎还好你通知我了,白星昼这个死脑筋,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老糊涂好耍是吧,结婚也不告诉我,射击出问题也不告诉我。”
“没有没有,白白他就是怕您担心,”苏鲸赶紧护着白星昼。
“行了,你俩少在这里给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邱局装模做样地骂了一句,“苏鲸,你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难受了。警局里面我也打个招呼啥的,让他稍微好过点。”
“行,麻烦大伯了!”
苏鲸挂掉电话,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手机屏幕显示电话挂断,随之出现的是白星昼的照片,那是苏鲸刚刚设定的屏保。
第68章
白星昼出了警局准备回家,其实和苏鲸在一起之后他很少再自己坐车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苏鲸开车过来接。可今天他暂时不想回去,白星昼给苏鲸发了消息,自己坐了辆故意绕远路的公交车。
已经过了晚高峰,公交上没什么人,白星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风景。此时正值暖色的云霞铺满天空,霸道而深沉的蓝还未显露踪迹,粉色的云卷着橙色的光。这样暖的风景,白星昼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柔。
总有画家和诗人,会从这样的景色中独出美和诗,可他什么都看不出。他只知道,夜幕即将降临,他又过了一天日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公交靠站,一个少年上了车。他在路过白星昼身侧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人问了句:“白警官吗?”
白星昼转过头去应声,“我是........”
他打量了少年,找不到什么眼熟的地方。
“真的是你啊!”少年笑得眼角都翘了起来,“我天,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少年的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兴奋,白星昼疑惑地看着他。
是孤儿院的朋友?还是警校里认识的人?
少年似乎读懂了白星昼眼里的陌生,赶紧解释道:“就是之前那个投毒案,我就在酒店里面,我这种叫什么?幸存者?”
少年调侃地提起了这件事,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白星昼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少年或许是当年自己牺牲精神力救下来的一百多号人中的一位。
这还是白星昼第一次接触到那些幸存者,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拒绝了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待在纯白色的医院里,看着没有污点的墙壁从早上到晚上。
他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无法感知到触觉,只是沉默地看着所有的一切。
直到医生递给自己白星夜的电话。
他才像生锈许久的机器被上了油,他才像活过来一样。
——“哥,你怎么好久都没给我打电话?也不回家?你这样我会很担心的。”
好多天,连话都不怎么说的白星昼,终于露出了缝隙,让光照了进来,他露出了平日里挂在脸上的那种微笑,熟练地说起了温柔的谎言。
——“我忙忘了,抱歉,我马上就回家,你想吃什么?”
许久没见到哥哥,白星夜抓住了他就不放。他们坐在一起唠了很久的家常,从小时候的朋友,聊到最近白星夜的画,从妹妹讨厌的同学,聊到哥哥喜欢的。
白星昼的情况才算好转,他才开始不再抵抗吃药,不再抵抗那些浑身消毒药水味的医生。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白警官您,”少年情绪有些激动,开始说得语无伦次,“我一直都太想太想跟您当面说一声感谢了。”
白星昼正准备开口说“不必”的时候,少年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似乎打算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
“是啊,我当时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对了,我后来考上了京城大学,你知道我们学校吗?就在这条路过去.......”少年激动地拿手比划着,“要不是您的话我连学校的大门都看不到了,我之前还在纠结选什么专业,但是那次事情过后我就觉得,还是要学自己喜欢的,所以我就选了建筑,我想以后做建筑这方面........”
少年赶紧从书包里翻自己的作品,“我从小就想学这个,但是我家人希望我当老师,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了,我找给您看我的作品。”
少年猛地拉开拉链,把杂七杂八的笔,书籍扔到一边。从最里层翻出了一张设计图递给了白星昼。
白星昼又看不懂这种图,只能应付地说了句好看。
“如果没有您的话,我就没有机会设计这样的建筑了,”少年认真地看着白星昼,一束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泪水就再最盛的光芒处滴落,“我就没有机会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就永远都得背着这样的懊恼死去,我就........”
少年越说越激动,拿手背抹了下眼泪,“我就没有未来了........每次我这么想我都觉得好可怕......如果您当初没有击毙那个杀人犯的话,我都不敢想象我爸妈没有我该怎么活下去,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人生就结束了........”
白星昼不自觉地伸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或许就是因为曾经离死亡如此亲密,我才觉得接下来活着的每一个瞬间都需要好好珍惜。”
少年的话如同飘絮,落在了白星昼的耳边。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所救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灿烂的未来,是一个个原本可能会被中断而重又继续走下去的人生。
所有从那场事故中存活的人都在往前看,除了他困顿于失去精神力的悲伤中不可自拔,除了他站在原点迷失了自己的方向,除了他再也无法昂头去应对那些叹息和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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