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几息,她就恢复过来,出声询问落霞:“皇帝去了何处?”
“陛下去了垂拱殿。”
“让她来见我。”
帐内声音平静如水,与旧日般自带气势,落霞害怕小皇帝又吃亏,不愿去请,就道:“陛下与臣僚在商议,不若殿下想梳洗,用过早膳,再请陛下回来。”
落霞之意,元乔明白,往日里只有她压迫小皇帝,哪里会想到小皇帝一夜之间将所有的屈辱都加倍还给了她。
她阖眸深吸一口气,“也可,你先去传话。”
“是。”落霞不敢违背她,轻步退下,忙去垂拱殿传话。
今日元乔不在,小皇帝着实威风了一回,正觉得意,忽而想起一句话: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这句话极是讽刺,她怒目等着下面的朝臣,翻开奏疏,上面已有元乔批阅过的痕迹,她心生恼怒,便将这份任职的奏疏砸了回去,训道:“朕已亲政,为何不问朕的意思。”
吏部尚书砸得头晕,苦恼小皇帝又在鸡蛋里挑骨头,捡回奏疏,回道:“大长公主道问过您的意思。”
“问过?”元莞冷冷一笑,站起身俯视他:“你是在质问朕?”
“臣不敢。”吏部尚书跪地,小皇帝气势夺人,他不敢抬首再辩驳。
见他跪地,元莞才散了几分火气,夏日里惹得很,她又道:“驳回去,重新再议。”
“是。”吏部尚书托着奏疏,迅速退出垂拱殿。
小皇帝一人在殿内枯坐,得见落霞在外,召人进来:“她醒了?”
落霞跪地行礼,低声道:“回陛下,殿下醒了是醒了,只是要见您。”
小皇帝皱眉,走近她:“她情绪如何?”
落霞摇首:“与寻常无异,隔着锦帐,也瞧不清楚。”
“与寻常无异?”小皇帝不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该是震怒吗?或者提刀来杀她,倒像是她的性情。她敛下心思后,摆手道:“就道朕没有时间,晚些去见她。另外不准她踏出福宁殿一步,更不许放旁人进去,特别是太后。”
落霞匆忙回去了。
彼时,依旧有朝臣来问事,她都一一应付了,依旧望之俨然的威仪。只一事,她想起太后的吩咐,趁着大长公主在宫里时,换下她的人。
她思忖须臾,觉得不妥,眼下,她受制于元乔,若答应太后,待元乔失势。她则会受制于太后,换汤不换药,于她并无益处。
再者,她非太后亲女,太后心思诡异,她不会信赖。
要脱离眼前困境,不能将元乔的人欺负得太狠,留一线为好。
小皇帝在垂拱殿内蹉跎时光,元乔沐浴用过午膳,颈下点滴的红痕,让她恼羞成怒,等不来小皇帝人,她自己亲自去寻。
走至殿门口,落霞将她拦住,恭谨道:“陛下吩咐,殿下染了风寒,不能出殿。”
福宁殿是皇帝寝宫,内侍宫女都是她的心腹,元乔身陷囹圄,明白自己这是被小皇帝‘囚禁’了,恨得身子颤了颤。
她又非莽撞之人,小皇帝年少习性,关得住她一日,总关不住一世。想得通彻后,吩咐落霞:“午后她若不来,孤定不饶她。”
落霞颤了颤,大长公主寄人篱下,被人看管着,竟还这么不饶人。她小心应下,冒着烈日,去垂拱殿传话。
小皇帝本是怕她,但经过昨日后,也知晓这位姑母不过是强撑出来的气势,不必怕。脑海里想起昨夜她隐忍求欢之色,唇角弯了弯,道:“你好生伺候她,要什么给什么,朕午后就去见她,莫要怕她。”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小皇帝午后真的回了福宁殿,她双手负在身后,一入廊下,便有人高呼陛下回宫,气势甚足。
元乔靠着矮床上,阖眸沉思眼下的境地,听到传唤声后,立即睁眼,小皇帝迈着步子进来了。
小皇帝年过十五,眉眼间也长开了,只她不进后宫,皇夫就成了摆设。元乔起初只当她不喜欢自己为她选的皇夫,昨夜才知她竟好女色。
皇帝好女色,也并非大事,但喜欢上自己的姑母,就是天理不容之事。
她本恼恨,又想起小皇帝昨夜说她非先帝子嗣,就平静下来,凝望着她:“皇帝处理完政事了?”
“嗯,姑母身子好了吗?”小皇帝踱步而近,元乔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看进她的心里。她侧开身子,走至一旁坐下。
元乔看了一眼满殿的内侍宫人,尤其是领头的落霞。落霞对大长公主畏惧过甚,觑了一眼小皇帝,见她微微颔首,才领着宫人退下。
乌泱泱的宫人一走,元乔就冷了下来,就像看死敌般看着小皇帝:“你果真放肆。”
元莞挺直胸脯,回望着她:“不及姑母半分。”
元乔气得心揪了起来,骂道:“恬不知耻。”
“自古哪个皇帝知羞耻,都是姑母教朕的,再者您若说朕恬不知耻,您昨夜攀扯我、贴着我、亲我又是知羞耻?”小皇帝不甘示弱,唇角抿出讽刺的笑。
“你、你、先帝教出你般无社稷、无羞耻的后嗣来。”元乔再是镇定,听到这些放浪形骸的话,也羞得满面通红。
见她怒骂,元莞不气,反觉得一阵满足,凑到她眼下:“姑母莫要忘了,我也是您教的,我不知羞耻,也是从您身上得来的。”
元乔位尊,先帝宠爱她,群臣敬重她,就连小皇帝以往也是恭谨有加。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气得羽睫轻颤,抬手就要打她。
她身体不适,本就气虚,气愤下力气不足,也无甚力道。小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笑意纯真,“姑母莫要动怒,不如先想想您的人见不到您,如同一盘散沙,又该如何是好。你不该求我,放你出宫吗?”
元乔当即冷静下来,收回自己手臂,也不去想昨夜之事,元莞是不是先帝后嗣,她回去就可查清楚。
小皇帝后悔了,早知就不该劝她,踌躇时,元乔开口:“你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小皇帝自己也不明白,昨夜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并不想怎样,不过就是不忍姑母受辱罢了。
她犹豫地望着元乔,半晌不语。
元乔见她不吱声,有些不耐,都已犯下弥天大错,在她眼前又装什么,“你究竟想怎样?”
“我……”小皇帝支吾,思绪更是漫无边际地游动着,分不清方向,她将自己政敌囚禁起来,还能做什么事?
她一头雾水,让元乔不解,只当她又在筹谋阴险之计,侧身不去理会。
元莞见不得她不理之色,猛地站起身,道:“囚禁你,自然是为了、为了……”
话未说全,气势就败了下来。她年少,又被元乔压制多时,畏惧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被元乔一望,就气势全无。
偏偏少年心性,不肯服输,故作恶毒道:“自然做昨夜之事。”
元乔闻言,双眸漾着怒气,但她素来自持,瞬息就平静地平视着她:“你敢,我手中还有先帝赐予的废帝诏书,你敢乱来。”
废帝诏书?小皇帝未曾听闻过,元乔常恐吓她,贪于玩乐就会引来旱涝灾祸之类的话听过太多,她不信!
思忖间鼻尖多了些香气,与昨夜颇像,鼻翼动了动,她将隔在两人两人中间的几案拂落,哐当一声吓得元乔心口一颤。
她眼前阴影闪过,小皇帝欺身靠近她,姣好的面容带着蛮狠,眼中冷意乍现,嘲笑她:“你连自己的幕僚都见不到,还指望废朕?再者,放肆的事,朕已经做了,大长公主再动一动,朕就亲上你了。”
吓唬人的办法,朕也有很多很多。
第3章
三
夏日烦闷,殿内还没有用冰,两人贴得近了,无端生起一股燥热。
不知怎地,小皇帝一炸毛,元乔反而安静下来了,她想起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猫,通体雪白,十分可爱。
养了几月后,猫就十分粘着她,性子也不好,稍稍不如它意,就全身毛发炸起,不肯让人碰,张牙舞爪。
与眼前的小皇帝十分相似。
元乔脸色通红,小皇帝亦是如此,几息的功夫,那抹飞霞般的红晕蔓延至耳后。周遭寂静,元乔羞涩,被自己的晚辈这般压着,颜面扫地。
“元莞。”元乔怒喝,肩上的那只手如同烫红的烙铁一般,烫得她呼吸都喘不过来。
薄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她几乎被羞耻包围,咬牙道:“你还要放肆到何时?”
“姑母乖乖听朕的,不再激怒朕,朕就考虑考虑。”小皇帝到底是心虚,多年的畏惧难以在一夜间就消散,望着她咬得通红的唇角,心口发痒,旋即就松开她。
方才的压制,短暂不过几息,小皇帝差点就亲到元乔的唇角,她懊恼地瞪着元乔,气恨在心。
元乔起身,摸着自己被小皇帝触碰的肩膀,也知自己处于困境中,不去激怒小皇帝,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皇帝露在鬓发外的耳朵一动,红晕还未曾退去,落入元乔眼里,与方才的狠毒之色,又是不同,到底哪个才是小皇帝的真模样。
她看着小皇帝长大,两人算不得亲近,直到先帝死后,小皇帝十岁登基,五年来相处才多了些。她以大长公主的身份摄政,也是先帝任命,就连太后都不敢反驳。
摄政一事,必然压制着小皇帝的心性,政见不合,是常事。小皇帝年少,诸事不懂,如今看来,前些时日的沉稳与锐利,都是假的。
做下昨夜卑鄙之事,可见心性也并非良善。
小皇帝迟迟不肯开口,是在想她要什么?要她手里的权力,无异于是给太后做嫁衣。
少年人在皇位上做了五年的傀儡,是大长公主元乔手里的傀儡,也是太后的傀儡,总之,她事事不由己。
贸然答应大长公主也是不妥,开口与她合谋,她也是不会信的。
小皇帝犹豫不决,陷入苦恼中。
她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
小皇帝不回答,元乔越来越疑惑,她已做最大的退步,按理小皇帝该动心才是。
少顷,两人都冷静下来,不复方才剑拔弩张之势。
“你给我下药之前,就没有想好要我做什么?还是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元乔冷言嘲讽一句,想起那杯小皇帝亲自敬的果酒,五脏六腑都气得疼。
惺惺作态一词令小皇帝难堪,她若惺惺作态,昨夜后来就不会不碰她了,她扬首道:“我要你做朕皇后,你肯吗?”
“放肆。”元乔平静的心又掀起惊涛骇浪,小皇帝的言辞太过羞辱人了,“你再胡言乱语……”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却弯了弯唇角,极是开心:“姑母好好想想,朕对你手里的人脉无甚兴趣。”
说罢,小皇帝趾高气扬地走了。
元乔气得俯身坐下,揉着鬓角,小皇帝不仅无耻,还枉顾人伦,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偏偏她在福宁殿中,无计可施。
她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想起她给小皇帝立的皇夫,若是可传信出宫,她也可脱身。
静坐半日后,也想的明白,小皇帝不敢杀她,顾及着朝堂,想来,短日内是没有危险的。她在福宁殿内细细观察,这里摆设朴素大气,女子之物甚少,可见小皇帝并非是小女儿家心性。
若有香囊一类的,或许可传信出去,她找寻半日,都不见一物。
福宁殿是天子寝殿,外人若是知晓她被囚禁在此处,对小皇帝必然不耻的。小皇帝以何名义将她囚禁在此?
昨夜醉得迅速,亦无交代的言语,朝臣必有微词,就看朝堂上的人能否察觉她的困境。
她无力地靠在矮榻上,门窗紧闭,除去落霞外,她见不到旁人。
落霞是小皇帝心腹,伺候她多年,不会轻易听自己的吩咐,此事太过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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趾高气扬出了福宁殿的小皇帝,心中浊气出了大半,想起大长公主羞愤难当的神色,心口涌起一阵痛快。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垂拱殿,已是午后,她还未曾用午膳,觉得有些饿了,就让宫人摆膳。
她昨夜未曾睡,与那些人勾心斗角,甚是疲惫,趁着午后的时间,去内殿休息片刻。
都道白日做梦,是痴心妄想,小皇帝就做了一梦。
梦到她真的将大长公主压制身下,往日里娴静自傲的女子,哭得很凄惨。
梦境很短,须臾的功夫,她只见到大长公主眼角的泪,想去摸一摸,想去安慰,告诉她,昨夜的事并非是她做的。
她是无辜的。
大长公主恨谁,都不该恨她。
张了张嘴,未曾出声,梦就醒了,面前是聒噪的宫人,道:“陛下,齐国侯来了。”
元莞烦躁,起身望着宫人,不耐道:“他来做甚?”
小皇帝好梦被搅,起床气甚大,吓得宫人跪地回话:“他道想见见莘国大长公主。”
“他见……”元莞怔住,她蓦地想起大长公主订了亲事,只是一直僵持着,两府也没有成亲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险些忘了。
齐国侯是世袭的爵位,能力不足,在朝堂上就只是眼熟罢了。素日里不来见圣,今日突然踏足,她思考几息,拒绝下来:“不见,就道大长公主不见人,让他回去。”
真是烦躁的一人,不想成亲就退婚,凭白将人亲事挂着。
小皇帝脾气不好,宫人不敢再言,出殿传话于齐国侯:“大长公主下染了风寒,不便见您。”
齐国侯是位儒雅青年,闻言抬袖行礼,笑意浅淡:“烦劳再去问问陛下,臣来拜见。”
他是被人请来的说客,都知大长公主与小皇帝不和,人被留在宫里,是生是死,都是无人知晓。眼下,唯有他有资格来求皇帝放人回府。
就算酒后染了风寒,也该回府养着,留在皇帝寝宫算什么?
宫人传话,殿内就传来器皿摔碎的声音,廊下宫人惧是提了一口气,神色倏然紧张。齐国侯闻声,也是提心吊胆,不敢再追问下去,抬脚就出了宫。
殿内的小皇帝站在窗棂下,望着青年逃离的背影,轻蔑地弯了弯唇角,低声道:“这样淡胆小之人,如何配得了高洁的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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