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看着数份供词,耳听孤鹜口叙,不觉奇怪:“太后既安排,为何无人去检验,如此疏忽?”
元乔不语,中书令容色一肃,先道:“为何无人查验,管理此事的是何人?”
“昨夜自尽了,一字未曾留下。”孤鹜声音略带沙哑,显然很是疲惫。
苏闻侧首,望着沉默不语的元乔,暗自思忖其中关卡,都知晓大长公主与皇帝一样,只管前朝事,不闻后苑。
若非如此,去岁怎会被小皇帝‘留’在福宁殿而出不来。他敏感地感应出些许不对,翻动着多人的证词,都道是不知此事。
升平楼比不得垂拱殿,守卫松懈许多,开宴前几日才会有人进出安排,那时人多嘴杂,上高阁做些什么,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事情照着这么看来,就并非是意外。元乔始终不肯说话,他也三缄其口,唯有中书令与孤鹜说话,两人一问一答,思路理解得清楚。
中书令听闻后,面色愤恨,拍案道:“宫内竟有如此险恶之人。”
苏闻扫他一眼,并没有他那么激动的情绪,元乔行事惯来霸道,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想将她拉下来,只她担着摄政一名,就吓得那些人不敢动了。
近日来她得罪狠的只有刘家,将小皇帝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太后也是无语凝滞,找他来诉苦。按理,最想元乔身死的只有皇帝,偏偏救她的就是皇帝。
皇帝伸手拉人,伤了手臂,那夜看得清楚,手臂扎入断裂的木头里,鲜血淋漓,整只衣袍上都是血。
不似是皇帝所为。
三人中唯独中书令义愤填膺,元乔平静,苏闻暗自猜测背后主谋,孤鹜禀后,最后才道:“木头断裂得奇怪,该是人为。皇城司查了进入高阁的人,都是些擦洗的小宫人,并无特殊之处。”
苏闻嗅出些许不对,想起三司,急忙问道:“升平楼与高阁属哪司守卫?”
孤鹜回道:“殿前司。”
中书令也回身,起身激动道:“宫人要查,殿前司也需查,先将殿前司指挥使扣住审问。”
孤鹜不敢答应,觑大长公主一眼,为难道:“孤鹜不能擅自扣住指挥使。”
三司相辅相成,孤鹜又不主管皇城司,更没有权力去审问。
一旁的元乔终于开口:“不如苏相去查一查殿前司,你固来清明,查出来的真相也会令人信服。”
孤鹜并没有惊讶,昨日苏相见太后的事早就传进他耳朵里,虽不知说了什么,可依太后的心性,也不会是简单话家常。
他颇是佩服大长公主的心性与沉稳的手段,苏相对她起疑,她沉默多日,而后一击毙命,将刘家的把柄送到他面前,等着他下一步作为。
苏闻不想掺和此事,闻言要拒绝,元乔侧身看他,眸色里含着淡淡威压:“苏相行事,两府朝臣都很敬佩,也望苏相替陛下查清此事,莫让旁人欺负了陛下。”
中书令不知内情,但他是忠君之人,知晓皇帝伤得不清,立即附和道:“大长公主所言甚是,若非陛下警觉,想必大长公主难以幸免。”
苏闻骑虎难下,被元乔挟持,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商定下来后,元乔领着孤鹜先行离去,路上嘱咐他好生照顾陛下,便离开枢密院。
孤鹜揖礼,方才三人的暗自较劲,让他难以忘怀,大长公主三言两语就让苏相吃了闷亏,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眼下的局势,就差殿前司的查问了。
查到这里,还要禀告陛下知晓。
孤鹜匆匆回了垂拱殿,殿前的守卫都换了,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小心地亮明身份,才得以放行,盘问得甚为严格。
殿门关得紧闭,落霞站在外间,看着炉火上的药汤,他趋步走近,“陛下可曾好些了?”
落霞不大高兴,见他回来了,拉着人一道蹲了下来,压低声音:“陛下才醒,太后就将我赶出来了,也不晓得说什么。”
孤鹜懂得多些,也不同落霞细说,安慰道:“管那些做什么,陛下伤怎么样了?”
“不大好,太医用药都再三斟酌。不过……”落霞又顿了顿,喜上眉梢,笑说:“昨夜是大长公主守着陛下的,两人好似谈了很久。今日大长公主走时,嘱咐我,陛下若有事,可尽管去寻她。”
“你怎地那么开心,大长公主为臣,自然是要关心陛下的。”孤鹜道,他对大长公主佩服,也很恐惧,陛下哪里会是大长公主的对手。
他担心大长公主不肯放权,陛下再斗,也是斗不过的。
落霞想的简单,与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并非如此,大长公主好像是心疼陛下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自然是要心疼的。”孤鹜拍拍她脑袋,站起身,在外间静静候着。
殿内已然是番冰冷之色,太后恼怒,死死盯着元莞,眼里的狠毒压抑不住,道:“你鬼迷心窍了。”
元莞不怕她了,直言道:“是太后将元乔送上朕的龙床,也是太后告诉朕元乔何等美貌,朕心动了,开始觊觎元乔,喜欢她,那夜伸手救她,也是因情而动。这些都是太后造成的,如今又来怨朕了。”
太后被她恬不知耻的话气得胸口疼,小皇帝果然是色迷心智了,骂道:“你如今是一傀儡,觊觎她又有何用,她会听你的,乖乖上榻,让你玩.弄?”
小皇帝装傻道:“她若死了,就更没有用处。”
“真是愚蠢,你若得到权势,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找一样貌相似的不成?如今,你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她还是你的?”太后气恨小皇帝没用,又后悔将元乔送到龙床上。
一夜风情,就令她失智,元乔若给些甜头,皇位都要拱手送人。
她恨铁不成钢。元莞则暗自松口气,大言不惭道:“太后急甚,苏相已答应朕,他会尽力辅佐朕,不令元乔得逞,到那日,揭开元乔的身份,她自然就会乖乖入宫的。”
苏闻确有几分本事,太后一直想招揽,既然皇帝成功了,她就放心,语重心长劝道:“元乔虽美,可终究与陛下不配,何必揪着她不放。”
元莞不听,装作沉迷元乔美色,坚持道:“朕喜欢她的美貌。”
太后气恼,揭破她深情的面貌:“陛下是迷恋她的身体才是。”
元莞小脸一红,鼓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总是那么不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总要有人不正经的。
第33章
遗诏 小皇帝正是年少, 迷恋元乔的美色,也是常事。太后虽气也没有办法,就算她再是没用, 也还是皇帝, 是她一手捧上去的。
刘钦所言或许是真, 但高阁一事发生, 还需皇帝从中周旋。
太后道:“元乔令人换了垂拱殿外的守卫, 又令人去查高阁的事,陛下可知她如此霸道, 皆因陛下的仁慈。”
元莞躺在榻上, 也不去看太后神色,这次若不作为,以后再想拉下太后就难了。她不知元乔彻查一事,换守卫是知晓的。
她沉吟须臾,故作不解道:“太后急甚,眼下还没有定论,元乔步步逼近,无非想要查清这件事, 难不成是太后所为?”
太后脸色铁青, 盯着皇帝不语。
元莞冷笑, 道:“既是太后所为, 推一人出去就可,无伤根本。”这样的事情,太后做了不知多少, 比她更为得心应手。
太后似有意动, 跟着沉默下来,事是她做, 内中牵扯最清楚,将刘钦推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殿前司何其重要。若推旁人,元乔是不会信的。
她将目光落在皇帝莹白失去血色的小脸上,心生一计,笑了笑。看得元莞心中一凛,就道:“太后笑什么?”
“陛下身旁能人众多。”太后阴森一笑,走至榻前,摸摸元莞的小脸,“陛下这出苦肉计,很好事宜。”
元莞莫名觉得恶心,被下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扣住被单,面上却是一笑:“太后看中何人?”
“孤鹜如何?”太后道。
元莞摇首:“元乔令他在查,你觉得旁人会信他监守自盗?”
太后坚持:“我相信陛下有能力的。”
元莞为难,心中厌恶过深,失去孤鹜,她便处处为难,她不肯,斟酌言辞想要令太后打消这个念头。
殿内沉默下来,太后静静等着她的答复,正是得意,外间忽而传来脚步声,宫人疾步近前,低语道:“太后,指挥使被苏相带走了。”
“带去哪里?”太后陡然吃惊,望向榻上深思的人,五官狰狞,推开宫人,直视她:“刘钦被苏闻带走了。”
“苏闻?”元莞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回过神来,不由嗤笑:“昨日太后还同苏相密谈多时,今日他怎地就倒戈相向了,还是说这本就是太后的意思?”
“我……”太后被她说得语塞,竟寻不出道理来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匆忙回慈安殿,召来人询问。
元莞则大松一口气,元乔此举出乎意料,明知苏闻不稳,却还令他行事,胸襟与气魄都是常人不能比的。
到了这个时刻,她庆幸自己选择的是元乔。
太后匆忙离开后,孤鹜才敢入殿,将枢密院内的事一一说清楚,又赞道:“大长公主今日此举,真是令臣始料未及。”
“她是信任苏闻不行悖逆之举,两人多年朝臣,都知对方性子。且这样一来,苏闻就与太后站在了对立面,昨日那番密谈就不抵用了。”元莞道。
孤鹜也跟着一笑,“陛下的路走对了。”
元莞目露惘然,同孤鹜道:“并非是朕选对了,而是大长公主与太后不同。”太后是真心想要权势,凌驾于皇帝之上,而元乔不同,她看似霸道,实则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皇帝对元乔深信不疑,出乎孤鹜意料,他担忧道:“陛下对大长公主是否太过信任了?”
元莞侧眸,眼中闪过笑意,见孤鹜担忧,就道:“你若站在大长公主的对面,可是寝食难安?”
孤鹜点头,从前与大长公主并未深交,经过此事后,顿觉她的城府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为何要同她做敌人,不如信任她,让她放松警惕。”元莞觉得心里的压抑少了很多,接下来就需看苏闻的做法了。
苏闻若正,殿前司就要易主了。
想到殿前司,元莞又是一惊,与孤鹜商议:“刘钦在劫难逃,你盯着殿前司。”
孤鹜揖礼道:“臣明白,殿前司太后会拱手让人吗?”
“不让也得让,她不给我,就给了元乔,她会更加不甘心的。”元莞道。她与太后斗了这么多年,知晓她底细,也知晓她对元乔的恨意,就算失去刘钦,也不会便宜元乔。
既然如此,她何不将殿前司夺来,巩固他的权势。
孤鹜明白过来,颔首领命:“臣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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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钦一离开,殿前司就处于混乱中,群龙无首,不知怎地,有人传言刘钦有弑君之罪,使得更加慌乱了。
太后使人去安抚,去了几次也是无效。苏闻带走刘钦后,就秘密审问,任何人都见不得,太后也甚是无奈。
几日间,又损几人。
元乔每日都会去垂拱殿照顾皇帝,元莞乐得自在,不必去面对太后的嘲讽,不过太后顾及刘氏处境,走得甚是艰难,想必也不会来寻她。
元乔甚是坦率,将奏疏都搬来垂拱殿看,元莞的伤在手臂上,休养几日后,也能下地走动,见到群臣的奏疏后,都会看一眼。
她固来记性好,看过就不会忘,元乔不拘束她,甚至问她有不懂之处,若不懂,还会给她解释一番。
朝中之事,她知晓不多,早些年跟在先帝身后,隐隐听到些许,但看过奏疏上的批注,她感知元乔的处事方式与先帝不同。
先帝仁而睿智,行事多缓和,元乔不同,不仅肉眼可见的霸道,就连字里行间也是如此。
元莞感叹,秉承先帝旨意行事,风格竟差了这么多。作为皇帝,她不喜欢这样的朝臣,但作为朝臣,对这样的摄政大臣,也会心存恐惧,不敢心生悖逆。
元乔的心机,深不可测,太后必然是比不过的。
相处几日,元乔对殿前司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提都不提,好似殿前司指挥使没有犯错,依旧在其位。
她沉稳而内敛,元莞焦躁,渐渐地也安静下来,令孤鹜小心行事。
两人虽处一室,而心思不同,元乔不知怎地,变得极有耐心,凡事都会同元莞解释,润物细无声,元莞心里的疑惑也淡去了。
觊觎她的心思,反而加深了,或许那股想法根深蒂固,元乔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只是‘友’字多含义,她想的却是最亲密的友人……她凝视手中一则地方贪污的奏疏,大宋朝臣多科举出身,朝臣也因此而骄傲,两府宰执都是先帝年间的状元,科举贪污成了最大的贪污案。
可地方的贪污,又与科举有何关系。
她不懂,望向元乔。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粗略扫过一眼,道:“科举在地方举行会试,中举者才能入京参加科考,一层层往上考。地方名额不多,文采低者贿赂考官,并非稀奇事。”
殿内置一案,元乔坐于案后,元莞时而看一眼,在案旁磨蹭不走,见到什么就多问一句。元乔似是心情不错,有问必答,使得元莞胆子大了些,命人搬了凳子过来,与她做在一起。
皇帝虚心请教,元乔哪里能赶人走,扶着她坐下,奏疏也随她去看了。
元莞心思正派,言语也是再三斟酌,免得再将人气走。她如今下定决心,让元乔成为‘友人’,就不能拿话气她。
她听闻解释,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往下去想:“可来京参加科举,若无文采,还是不行,岂非糟蹋银子。”
元乔目露欣慰,淡笑摇首:“科考之路并非一蹴而就,走一步是一步,有了京试名额,举子在身,总比白身的好。陛下行事,也是一步步而来,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而非直接跃上云端。”
元莞明白过来,颔首道:“会试贿赂,那此人入临安城,岂非还会接着贿赂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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