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传来锦被摩擦声,苍向寻淡淡哦了一句,便再没下文。
过了许久,久到连霁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又突然开口道:“你手里的暴炎符,是怎么回事?”
连霁一顿,侧目去看另一张床上的苍向寻,后者则闭着眼,一副莫要叫我的样子。
连霁有些想笑。
他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今日下午那么大怒气,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连霁想了想,还是打算隐瞒部分。
“不是暴炎符,是普通符纸,威力比暴炎符大一些。”
“张子虚的?”
“不,我自己的。”
又是一阵沉默。
苍向寻干巴巴的开口:“你说你没有灵根,不可汇聚灵气。”
“我说了我没有灵根,可我没说我不是修士。”连霁云淡风轻道。
没有灵根的修士?
苍向寻皱眉。
不知为何,这些原本存在于认知中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从这人嘴里说出,竟觉得并不绝对。
“所以,你是符修?”
“算是吧。”连霁淡淡道。
苍向寻睁开眼,翻过身直直望入他眼中:“连霁,你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为躲避追杀么?”他顿了顿,沉声道:“你救我两次,助我突破至剑魄四重,我本该信你…”
连霁闻言打断他,“你不必信我。”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月色:“我所做之事均遂我愿,你无需放在心上。”
娇兰房内香雾缭绕,戴宾白站在那块上等虎皮上,双拳紧握,掌中满是冷汗。
四周一以粉色点缀,锦带罗帷,花团锦簇,本是少女闺阁,却带了分说不出的冷意。
“你说苍向寻把简师弟他们全部交到刑房了?”吴倩倩坐在香妃椅上,神色惊讶。
“莫良出言不逊,简师兄他们就…就教训了一下,没想到被苍向寻看到了,就…”
“出言不逊?是你们先挑衅的吧。”吴倩倩瞪他一眼:“莫良是这里出了名的怂包,若没有你们言语相激,他如何出言不逊,这话别说我,就是大门守卫都不信。”
戴宾白闻言挠了挠头:“是,吴师姐说的是。”
吴倩倩冷笑一声:“说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什么了,竟能惹得他发怒。”
“师兄弟在观雨亭修炼,偶然提起邱熠,就多说了几句,也是简师兄嘴快,溜了几句禁话,恰好被莫良听到…”
“关于邱熠的禁话?”吴倩倩眼睛一亮,“是什么?”
戴宾白这才想到这位吴师姐来的晚,好多事情并不知晓,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听之前的师兄弟们说的,他们说邱熠的娘,曾是一个男修的炉鼎。”
“可是事实?”
“既然是禁话,八成为真。”
“那倒是奇怪了,”吴倩倩凤眼一眯,若有所思道:“不见邱熠出头,到撞上了莫良,看来他们师兄弟情分着实好的很。”
“邱熠…”她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仗着自己金丹修为便不可一世的酒鬼罢了,他一直与爹爹不对付,本姑娘也早就看他不惯。”
“不光吴师姐,我们也早就…”戴宾白大叹一口气,似是无奈:“可人家是大师兄,修为最高不说,入门年限最久,就是新开的长老也要给几分薄面。”
“行了行了,”吴倩倩有些不耐烦,“说他干什么,听到就烦,你们方才说与发生冲突,为何只有他们三个被送入刑房了?莫良呢?他没动手?”
“没有,那小子只有挨打的份,哪里有机会动手。”
“怂包,”吴倩倩嗤笑道:“这事我知道了,横竖他们都进了刑房,就先待几天吧,爹爹那边我过几日再去说。”
她说着从香妃椅上站起身来,嘴角微耸:“小蝴蝶因发狂被人除掉,明日我还要去找一趟宋经,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经已经被小蝴蝶重伤,现在还躺在殷药师那里。”
“算他走运,”吴倩倩冷笑道:“倒是省得我兴师问罪了。”
戴宾白略一思附,开口道:“此事我倒是有所耳闻,果子鼠中有一灵兽发狂,宋经下令活捉,却被一新来的杂役以暴炎符杀死,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吴倩倩声音尖锐了几分,“哪个新来的杂役?可知道名字?”
“不太清楚,据说脸上有一道疤痕…”
“那个丑八怪!”吴倩倩咬牙,“他是谁手下的人?”
戴宾白见状低声道:“有人曾见他与邱熠,苍向寻在一起,应是剑屏居的人。”
“邱熠,苍向寻,”吴倩倩咬牙:“又是他们。”
深吸一口气,吴倩倩努力平息心头怒火——
剑屏居,苍向寻。
翌日清晨,连霁是被一阵竹简声吵醒的,他起身,内室已空无一人,苍向寻坐在外室木桌上,手边零零散散放着三份竹简,一片琉光玉简。
听见身后的动静,苍向寻并未回头,他将手中竹简摆好,咳了一声:“今日我自己去习剑林,你可以自行在屋内活动。”
说着站起身来,语气有些不自然:“如果觉得无聊,桌上有些书籍可供你翻阅,玉简的禁制我已解开,可自行阅读。”
连霁闻言有些惊讶,目光移至桌上,“给我看的?”
“嗯。”苍向寻转过眼,迈出屋门前犹豫了一下,“你若想去找我,就直接上习剑林。”
待苍向寻离开,连霁望着那几本书籍挑挑眉,心里猜到个大概,他大步来到桌旁,将摆好的竹简一一打开——
百符录,清心篆,墨文小集。
果然是符修相关功法。
合上竹简,连霁压根没打算探入神识去翻那本玉简。
若他没有猜错,那本应该是本草符集。
可惜都没什么大用。
太熟了。
他自己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看过。
把书籍挪至一旁,连霁将桌上杂物收拾干净,熟练地从侧边柜里取出竹砚笔墨,撑着头沉思片刻,开始落笔——
伏六界之息,不至乾坤;入九幽之境,无谓阴阳……
连霁一字一句默写,笔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虽说这些书籍无用,但好在有了充裕的独处时间,正好可写下《冼灵倾魄诀》下卷向宁风交差。
思及宁风,连霁手腕一顿。
四天了,风月斋的灵匙迟迟未有动静,宁风是真的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第16章 戏弄
竹简上笔走龙蛇,落下最后一字,连霁搁笔,轻轻转动手腕——
许久未曾执笔,到底还是有些酸疼,好在冼灵倾魄诀下卷内容并不多,一个时辰足以完成。
将书写完成的竹简收好放入乾坤袋,连霁站起身来,绕着外室来回走动。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嚣声,他侧耳细闻,只听得一个清朗的男声道:“苍师兄不在也无妨,我今天过来,要找的并不只是他。”
戴宾白。
连霁勾唇,来的正好。
将桌上笔墨收拾完毕,他换上那身杂役服,面上疤痕已褪去部分,依稀还有几分红色痕迹。
“我不找你,你到是自己找过来了。”
那,我们就新债旧债一并算了吧。
戴宾白走过长廊,见屋内隐约有人影闪动,眉峰皱起,对领路小童道:“你不是说,苍师兄并不在剑屏居么?”
“苍仙长一早就往习剑林修炼去了,确实不在。”
“那个人影是谁?”
小童看一眼,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应是苍仙长带回的杂役,连霁。”
戴宾白闻言顿住脚步:“他们住在一起?”
“是。”
得了肯定的回答,戴宾白挥了挥手:“不用带路了,你下去吧。”
小童疑惑:“您不去杂役房了。”
戴宾白望着屋内,眯眼道:“不去了,我找的就是他。”
不过半晌,听得脚步声渐近,连霁算好了时辰,起身开门,刚好与戴宾白对上。
“你是连霁?”戴宾白低声道,“昨日在灵兽殿杀死发狂果子鼠的可是你?”
“是我。”
似是没料到他承认的如此干脆,戴宾白略一皱眉,神色严肃道:“你可知昨日杀掉的灵兽所属何人?”说到这儿,他语气重了三分,“你杀得是门主独女吴倩倩吴师姐的灵宠!”
连霁闻言心中冷笑。
灵宠?
就连吴倩倩本尊,上一世都差点死在他的剑下,一只灵宠算得了什么?
见他不语,戴宾白只当少年未经大事,已经吓傻,便冷哼一声,持剑向前道:“今日寻你就是为了了结此事,你随我去见吴师姐吧。”
原来是吴倩倩要见他。
当初戴宾白设计诬陷他于魔修勾结,吴倩倩在旁煽风点火,八成也没少在暗中帮忙。虽然后来因证据不足未能得逞,加之吴涉为了不影响主宗选拔大会,这才直接将此事揭过不予追究,但到底流言可畏,也为此后内门之乱只埋下不少祸根。
思及此处,连霁杀心渐起。
以血符现在的威力,想弄死两个炼气修士不算容易,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是这么轻易就让他们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些。
未等戴宾白再开口,门外忽的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果子鼠发狂在先,连霁救人本无过错,吴师姐若有什么不满,由我亲自去娇兰居说明。”
衣袂飘摇,苍向寻飞身落至连霁身前,见戴宾白剑横于身,眸色一沉:“就不劳烦戴师弟了。”
被突如其来的灵压镇的后退三步,戴宾白面色一白,假笑道:“苍师兄这是哪里话,我也是不过是替吴师姐跑腿罢了。”
他将长剑挂回腰间,心底虽气恼,奈何只得陪笑:“吴师姐也不过是想问清楚事实而已,毕竟小蝴蝶…”
“事实就是如此,”苍向寻负手而立,冷声道:“戴师弟可将我的话原句传达,若吴师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亲自前往灵兽殿询问。”
嘴上连连应是,戴宾白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再久留,道了声“告辞”便离开剑屏居。
“客人”离开,苍向寻转身直直望向连霁,连霁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动动嘴角:“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苍向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神色微怒道:“你昨日并未说那只发狂的果子鼠乃是吴倩倩的灵宠。”
若不是在习剑林休息时偶然听人议论,他还真不知道连霁居然一招将小蝴蝶打死了。
“这个很重要?”连霁突然反问。
苍向寻一愣,吴倩倩向来张狂跋扈,潜心修炼如他,亦是在无意中听到过不少关于她的劣迹。
若真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到也无所谓,但若是连霁,很可能会引起祸端。
就像今天。
“吴倩倩是代门主独女,性格难免娇纵,你莫要去招惹她,”苍向寻沉声解释:“以后若在发生此类事件,定要先告知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补充:“不得隐瞒任何消息。”
风声疏狂,日色渐浓。
吴倩倩手持银色软鞭,凤眸满是怒火,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几人,身着同式暗色短袍——这些是助她习练的人体活靶。
此处曾是百草园后园,后来因无人打理而荒废,杂草横生,就成了门派中大多武修修炼之地。吴倩倩站在园边一处相对干净些的地方,手中银色软鞭熠熠生辉,她柳眉微蹙,鞭尾一下一下抽打着地面,显然对地上的“陪练”很不满意。
若是小蝴蝶没死,自己哪里用的着和这些废物过招?
“吴师姐。”
远处一抹人影渐近,等候许久的吴倩倩心中也积了几分怒气,手腕一沉,软鞭所过之处,顽石应声而碎。
“怎么就你一人?”
她以软鞭撑地,飞身来到戴宾白身前,“那个连霁呢?”
戴宾白一五一十将苍向寻原话传达,还不忘添油加醋将释放灵压之事篡改一番,吴倩倩越听越怒,只当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手中银鞭甩得“啪啪”作响。
“苍向寻!”
她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向我亲自说明!”
长鞭挥过,戴宾白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吴倩倩身影。
剑屏居内,连霁坐在木桌旁,右手执笔,神色专注而认真;苍向寻站在一侧,手持竹简,时不时暼一眼桌面,倒是没看进去几个字。
宣纸上,半张符文已然成型,与之前书中所见到的不同,此符文繁琐复杂,倒是与符修中的“以简驭繁”大相径庭。
若不是几处灵文依稀可辩,苍向寻甚至怀疑连霁是不是在胡乱涂画。
不多时,这张符文彻底完成,连霁转腕,朱砂在墨色狼毫挥洒下更衬得指端如玉,他将灵文全部涂开,勾勒晕染,未出片刻,一只血色苍鹰傲然于纸上。
苍向寻将竹简一合,语带诧异:“你是在作画?”
“适当休息。”
将纸上朱砂吹干,连霁抖抖手腕,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不忘回头向身后问:“如何?”
苍向寻沉默半晌,淡淡道:“尚可。”
笔墨归置原处,连霁起身望向窗外。
屋外天高云淡,凉风阵阵。他回过头,扫一眼苍向寻握着的竹简,知他看不下去,便道:“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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