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是不是有些太放松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浪头一下下怕打在沙岸上，又轻轻将落叶卷至上水面，有水雀水上嬉戏，偶尔啄几下冒出头的银色锦鱼，又再下一个浪头打过来前扑棱棱飞向天空，在水面留下几根凌乱的羽毛。
水面？
对了，当初在极中秘境时，他们分明是落入了泥沼后又坠入一片冰渊中，从头至尾，两人都是在下沉才对。
可昏迷前，连霁又分明在水底看到了落叶与飞鸟，恰好与眼下景色相似。
环顾四周，连霁几乎断定他在水里所见并非是幻影，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从头至尾，他们根本不是在“向下沉”，而是在“往上浮”。
苍向寻与自己落在处此处并非巧合，而是直接被水流送来的。
回想进入秘境时所通过的那处混沌之域，连霁眼眸微闪。
看来他们所进入的，那处开放的所谓“极中秘境”，不过先人布施的高阶障眼法罢了。
目的，怕不就是要隐藏此处。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连霁收回心思，凝神将周边灵气带入灵海运转了几个周天，果然神识通透，耳目清明，就连原本因恶鬼啃食而耗损过度的灵丹也很快重新凝结。
“这里的灵气比极中秘境内还要精纯三分，倘若我们尚未离开秘境，那此处，怕是极中秘境的主灵境了。”连霁一边说一遍动了动因久睡而略微僵硬的手臂。
这大概算是因祸得福吧，连霁想。
这处江水应是通往主灵境的捷径，不知什么原因被有心人以冰晶封存，而上面的那处黑泽八成是故意制造出的陷阱，又因修士血精滋养而生了怨灵，形成恶鬼毒瘴，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想到沼下的那些恶鬼怨灵，连霁抬眼望向苍向寻，“你体内的灵气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无碍。”
那就好。
连霁松了口气，重新掐出一个咒诀来。
察觉到身侧人有瞬间的放松，苍向寻眼神微动，心底那抹异样情绪越来越重。他低头抚上腰间千吟，手指沉默地在剑柄周围摩擦。
身前地面闪起一阵红光，几秒后便再无其他动静，连霁静静望那处光芒，复又转头看向苍向寻：“此处无法唤出地仙。”
他说着站起身来，重新将宽松的衣袍整理好，语气略带无奈道：“眼下我们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苍向寻回过神来，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落下黑泽后所发生的事情么？”
整理下摆的手指微顿，连霁眯眼道：“黑泽下尽是尸骨残骸与恶鬼道怨灵，我们虽然勉强躲过一劫落入冰渊中，但体内灵气几乎被蚕食殆尽，之后便被送到了此处。”
苍向寻闻言不在说话，虽说他坠入泥沼后与落入冰渊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但连霁绝口不提水中发生的事，多少让他有几分愧疚。
“抱歉。”苍向寻道：“水中之事……是我失态了。”
这小崽子居然记得！
连霁面上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不动声色垂下眼。
“无碍。”他淡淡道：“此事皆因瘴毒所致，不必放在心上。”
“……嗯。”
得了肯定答复，本该安心的连霁不知为何内心深处隐隐泛起一丝失落和一股莫名的躁意，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底情绪，重新将思绪拉回当下。
若这里真是极中秘境的主灵境，应该还有其他出口才是。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水上，连霁静静水面的望着几只水雀思索。
这江水也勉强算做一处出口，只是此刻想要“原路返回”怕是不太可能。
这水浮力如此之大，且不说两人并无沉底的本事，就算幸运的重新回到玉晶处，凭苍向寻现在这个洁癖性子，不见得能压下不适与他一同穿过泥沼回到原地。
况且来都来了，怎么可能空手而返呢？
思附着休息的差不多了，连霁走至苍向寻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还能走么？”
连霁这下拍的不轻不重，正好打在苍向寻伤口处，后者低哼一声沉下肩，“罪魁祸首”闻声迅速收回手，惊讶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苍向寻不动声色道，“走吧。”
连霁闻言微微皱眉，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脑海中突然闪过光罩破碎瞬间被苍向寻揽入怀里的情景。
冰渊中水流湍急，冰柱横生，这小崽子将自己护在怀里，自己怕是撞了不少冰柱吧。
心底微微一沉，连霁突然抓住苍向寻的手臂，将正要起身的人按回地上。
经历了水下之事，苍向寻心头本就混乱，如今连霁又是一副酷似故人的少年模样，所以苍向寻并未对他并未有太多防范。
待稍后反应过来，苍向寻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余光瞥见少年右手掐出的定身咒，面色忽的一冷道：“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有点多，明天断更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第67章 灵渊主境（三）
虽是一击得手, 连霁心情并没有愉快许多，他紧抿着唇，也顾不上回答苍向寻的问题, 只皱着眉来到苍向寻身前。
由于苍向寻坐在地上的缘故，连霁无法直接摸到他的腰间, 只能单膝跪地, 俯下身子手指轻勾，以方便解紧束的四星玉带。
苍向寻呼吸猛地一滞, 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没了腰带的束缚，身上白袍立刻松散开来, 连霁顺势抓住他的袖口衣襟向后一扯, 衣袍顿时滑落至腰际, 除却方才大片因撞击而产生的青紫痕迹，少年结实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虽然已经完全愈合, 但那些深深浅浅痕迹依旧灼伤了连霁的眼。
颜色最也是最可怖的一道剑痕, 就印在苍向寻心脏附近两寸处。
这些熟悉的，明显是与魔修杀伐时留下的痕迹。
也是他前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目光扫过苍向寻腰腹逐渐向上, 最终随即停留在青肿又泛着血丝的肩井处，袖口中手指猛地攥成拳。
连霁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倔强性子，却没想到苍向寻在这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折腾成可这样；虽说方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但还是看到小崽子这一身旧伤以及方才刚刚造成的、算不得轻伤的伤势后，心底赫然窜出一阵邪火。
这火烧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自己。
压都压不下去。
苍向寻啊苍向寻。
枉你重活一世，到头来居然还要让这小崽子护着你，可笑不可笑？
你当初自言接近宁风并离开连城门只为提升修为，希望早日帮助小崽子对付高阶修士、扫清身侧障碍, 以便自己能放心回到现世；可现下却看得他一身旧伤却毫不知情，九尊镜察觉他心魔入体才有所动作，可笑不可笑？
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伤口，那些本不该经历的痛苦……
“凌霄！”
连霁被苍向寻低沉的声线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伸出手，距离对方胸前那道伤疤不过几寸。
苍向寻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喉咙有些发干，他努力压下心头躁动，神色漠然道：“凌霄，你我不需如此。”
连霁在听到这个称呼后手指一缩，抬眸淡淡望向他。
对了，他现在是凌霄。
不是连霁。
苍向寻闭了闭眼，冷声道：“你我不过合作关系，此举太过多余，水下举动是我意识不清错将你认作他人所致，于你并无关系。”
与我无关？
连霁垂下头去，唇上依旧鲜红如血。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黑泽瘴毒除了迷失心智，亦可将心中执念无限放大。
苍向寻的执念是什么，早在他于水下喊出自己名字时不就有了答案么？
“连霁”对于“苍向寻”是不同的。
不同于生人，不同于尊长，不同于师兄弟，甚至不同于朋友。
连霁不是没有想过，那些让苍向寻疯狂埋在心中执念，或许只是两人气息太过相近的缘故。
或许是出于对“施恩图报、心思诡谲”的不悦。
或许是出于对“言而无信、不告而别”的愤懑。
或许是出于对“勾结魔修、背叛仙门”的怨恨。
或许是……
或许是什么？
还有什么？
连霁舔了舔唇，之前下意识忽略了那个最荒诞也是可能的解释，如今心底的那阵邪火越烧越烈，差点失了冷静。
他对小崽子是不同的。
连霁眯眼。
小崽子对他，也该并且一直是不同的。
连霁沉默垂着头，那一瞬间他动了动手指，甚至想干脆解开塑颜咒怨把人按在地上说清楚，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冲动，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清淡的道歉：“抱歉，是我逾越了。”
“落于黑泽是我大意所致，你这身伤也算因我而起，既然我看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动于衷。”
解开束缚在苍向寻身上的定身咒，连霁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瓶放在苍向寻身前，掩下眼底所有情绪，站起身时依旧平静道：“这是上品玉肌露，可用于外伤和疤痕。”
苍向寻闻言也没有拒绝，他将衣袍整理好，又重新系好腰带，这才将小瓶收回储物袋中，但听连霁淡淡道：“走吧。”
“无论这里是不是主灵境，总归都在极中秘境中，地仙之前的指引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连霁收回目光，先他一步跨出草地，“我们去西方。”
虽说是主灵境，但这里的景色与极中秘境并无多大差异。最明显的区别大概就是此处灵气太过精纯，林中鸟兽灵株种类不止多了一倍，几乎都比境外大三分。
连霁走在前面，亲眼看着一只体型娇小花斑猫从树上跃下落至两人身前，旁若无人般扑向侧边灵株下的毛鼠，得手后又叼着食物大步离开，动作娴熟自然，完全没有因旁边的两个活人而露怯。
“这里的灵兽，好像并不惧怕生人。”苍向寻皱眉道。
连霁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指尖夹了张符纸，沉声道：“反常即妖，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明显感觉到周遭温度越来越低。连霁拢了拢衣襟，刚想拍出一张护体驱寒，两人四周却突得亮起一圈灵光，淡淡的银色将外围寒气隔绝，身侧登时暖和许多。
连霁略带惊诧地回望苍向寻，后者似乎并无多大反应，只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水灵根体质并不惧冷，变异水灵根更是天生喜寒，无冰不欢。
此番举动对连霁尚有些避寒作用，但对苍向寻自己实属多余。
况且两人一前一后，相差的距离并不算近。
望着身侧光晕，连霁迟疑半晌还是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着苍向寻跟上。
余光瞥见远处灌木整整一大片晶莹的白色灵株，连霁微微一怔，放出神识查探片刻后再压不住眼底的惊讶。
那是……冰晶雪莲？
地级秘境很难会有如此大范围生长的冰晶雪莲，难怪周围越来越寒冷。
连霁收回神识，本想将此事告诉苍向寻，却在回过头后眯了眯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两人距离拉进，苍向寻的速度越来越慢，连霁甚至觉得这小崽子故意不想上前。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凌霄的背影与连霁太过相似，见他拢衣，苍向寻下意识就甩出一个灵咒，当时并未考虑太多，等身前的人回过头，苍向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件多余的事。
那人并不是没有灵根的连霁。
苍向寻有些恍惚，明明已经没有瘴毒干扰，为何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仍旧没有消失？
回过神后察觉到身前的人停下脚步，苍向寻亦是不在向前，只淡淡问道：“怎么不走了？”
连霁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指向远处道：“那里的区域几乎长满了冰晶雪莲。我欠你师弟一朵，现下便想着去摘些还给他。”
苍向寻放出神识的同时放眼望去，只见那处的确满是晶莹，待确认那些灵株的确是盛开的冰晶雪莲后，这才沉声道：“可以去看看，不过万事小心。”
连霁闻言挑眉：“苍仙友不与我同去？”
他说着向后靠近几步，只见苍向寻微微一愣，后退半步不自然的撇开眼道：“我于你身后跟着。”
这是什么表情？
连霁眯起眼来。
明明在水下被按着强吻的是他，怎么这小崽子一脸戒备的模样？
连霁心下有几分不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把人扒了个精光的事实。
远处，大片冰晶雪莲争相盛开，亭亭玉立。这些雪莲各个花朵饱满，莲蕊清幽淡香，莲瓣通体晶莹无半分瑕疵，就见梗茎都是淡青的透明色。
雪莲四周草地上满是白霜，连霁祭出一张护体符，右脚刚刚踏入雪莲区域，鞋面立刻结了层冰碴。
连霁将灵力运转在指尖，挑出正中央三朵最大的莲花，右手并指成剑“刷”的一扫，左袖挥过将雪莲收入手中。
身后的苍向寻静静望着他的娴熟动作，心中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他想要重新回去捕捉时，连霁已经将雪莲收至乾坤袋中。
尚未来得及后退，周遭寒意突得凛冽几分，苍向寻面色一沉，立刻向身后望去。
三只雪狼就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紧接着连霁身前也出现两只雪狼，他们围在两人周围，一边转圈一边逼近，眼神幽幽泛着绿光。
“是雪狼群。”苍向寻道。
连霁闻言后退几步来到苍向寻身边，指尖瞬间夹过四张符纸。
“冰晶雪莲寒气与香气太过浓烈，暂时压下了它们身上的血腥味，”连霁扫过狼群背上满是冰碴的毛发，冷笑一声：“看来是在这里藏很久了。”
不多时，数十只雪狼从四周钻出，一点点逼近雪莲正中央的两人。为首的狼王呲了呲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它低吼一声，满目凶狠，白色毛发轻易便与雪莲混作一起。
单头雪狼的战斗力并不强，但狼群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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