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说笑了。”温衍表面冷静平弛,内心已经开始呵呵。
“走吧,码头晚上风大,人老了,身子骨经不住折腾。”黑二说完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不过片刻,不远处就亮起几盏刺眼的远光灯,将码头厚重的夜刷薄了一片。
温衍跟着黑二走过去,因为目的地不同,所以没坐同一辆,颔首道别后,两辆车驶离码头,往各自的反方向开去。
开车的小马仔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白哥后,再没说话,背绷的很直,时不时从后视镜瞟几眼,却也只敢遮着藏着。
街边的灯随着离码头距离越远,变得越多,或昏黄或苍白的灯光透过车窗,在温衍身上打落,那人没什么声响,甚至没什么动作,只有光在他身旁消失,出现,再消失,最终笼罩在一片暮色茫茫中,黯了下来。
这样的人不像警察,小马仔心想,但更不像他们这种靠着毒品混日子的浪人。
温衍全程漠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种阴郁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而且表情越来越糟糕。
小马仔在这种死亡凝视下,差点没握稳方向盘,只好将驾驶座的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好醒醒自己的脑子,顺便降降身后死神的火气。
结果死神的死亡凝视更加露骨了。
小马仔: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凉。
温衍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不是打电话,也不是吃糖,而是去浴室淋了一把热水。
输人不输阵,为了和黑二对峙的画面能好看点,温衍就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深秋的朔风夹着细沙,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回到车上身子已经僵了一大半。
本来想回个暖,可是开车的小司机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这种天气下还给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他倒没什么影响,只吹到顶上几根发尖,特么全顺着方向灌在温衍身上,贴着肌肤渗到骨子里去。
温衍强撑着“没有感情的杀手”的人设,才抵抗住本能没有打哆嗦,几次欲开口提醒,最后挣扎着又咽了回去。
毕竟是死都不怕的人,怎么可以怕冷。
所以温衍只好用眼神威胁他。
他想着这种跟在首脑身边的人,哪怕是个司机,也该有眼力见才对,直到那人将车窗全部摇了下来。
温衍: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温衍才踏出浴室的门,在热水中找到丢失了一半的灵魂。
温衍看着沈泽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时间显示16:17,上面写着:别紧张,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
最新一条消息则是将将发来不久,写着:回个电话给我。
温衍就知道自己压不住沈泽这尊佛,不过跟着去了也好,今晚的事的确需要沈泽的帮忙,更严格来说,需要整个警厅的帮忙。
温衍按下那串数字,拨了过去,这次那头接的很快,几乎在拨通的瞬间就接起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电话?”沈泽语气有些急厉。
他看着方白下车进门,在楼下等着方白房间灯亮起,保证一切正常才离开,可那人却半个小时都没回消息。
这不是方白的作风。
时间一点一点走,沈泽搭上的心思就越重,坐立难安,最终披了件衣服就回到温衍住所附近,然后斟酌着发了条短信。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沈泽悬着的心才狠狠落到地上,又麻又疼。
温衍被沈泽的话噎住了,恍惚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囫囵了过去,然后将今晚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想听听沈泽的意见。
“你想怎么做?”沈泽反问道。
“除了应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温衍低声开口。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沈泽轻声说着,“这边我来安排。”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有人落到黑二手里,一天都撑不过,知道越少越安全。”温衍说道。
“我明白。”
黑二在试探警方,其实也在试探方白,他把方白放在今能立足的狭地上,前前后后都是陷阱,就等着他露出一点破绽来。
赌注太大,赔不起。
温衍知道沈泽有分寸,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在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就沉默着不再说话。
实则不知道说什么。
“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那头的沈泽忽的蹦出一句题外话,语气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关心,温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轻咳了一声,冷静道:“没有。”
实则内心有点慌。
这是什么魔鬼耳朵。
在沈泽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温衍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我困了,挂了。”
沈泽看了看腕间的表,时针才走到8、9的中间,轻轻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着不远处明亮的房间,低声说了句“晚安。”
第13章 破晓
在那场码头谈话后的第二天,黑二派在温衍身边的人就有了质和量的双重变化,而且黑二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直接划拨了一批人过去,其中还有几个别处调来的、温衍完全不熟悉的生面孔。
虽说表面还是打着“怕方白身边没个帮衬的,难以行事”的幌子,但监视的意思很明显,甚至隐约还掺了一些威胁的成分。
所以即便温衍知道沈泽给电话卡做了手脚,还是斟酌着精简了电话的次数,偶尔通个话也是直入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三下两下就把双方的形势和下步打算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丢下一句“辛苦了”就冷酷无情挂断电话,连声道别都没有。
“吃过药了吗?”沈泽在温衍即将挂电话的前一秒果断开口,经过两次的经验教训,他深刻了解了什么叫见缝插针。
与其说方白把私事和公事分的太开,不如直接说在方白那里根本没有私事,要更加妥当,这人从接到卧底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很难属于自己了。
沈泽也不知道自己对方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以前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可在墓园见到方白的那一刻,原先模糊的身影猛地倒下,然后在那个地方又重塑了一个方白,在心中渐次清晰。
像一把火,原先只有一点火星子,慢慢燎原,然后就熄不掉了,只知道他不想和方白只停留于同事的关系,更不想和他划清界线。
可以是朋友,甚至在朋友前面再多加一个字。
可是在不断的接触中,沈泽也慢慢发现,温水煮青蛙这招对方白来说,根本没用,打直球才能留下一点痕迹。
所以沈泽选择主动出击。
一时直球一时爽,一直直球一直爽。
那头的方白没有说话,沈泽隔着屏幕都能猜出他的纠结和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我没生病。”
略显喑哑的声音将他卖了个彻底。
“嗯,没生病。”沈泽从善如流,语气莫名有些缱绻,“按时吃药,这几天降温,记得多穿点衣服。”
温衍正想开口打断,那边的沈泽又紧接着开口:“那就这样吧,最近黑二盯得紧,你万事小心。”
说完就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于是被忙音哔了一脸的温衍:……
原来这人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那怎么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管自己吃没吃药?
第四天的时候,当着黑二的面,温衍就借着“卧底方白”的名义恢复了和省厅的联系,省厅那边接头的自然是沈泽的人,而且据说提前演练了好几遍。
温衍当时还有些担心,毕竟黑二是提着脑袋,踏着血气去杀人篡权的,见过的把戏只会多不会少。
可真的等到箭在弦上,戏演到一半的过程中,温衍飘忽着的不确定也跟着离了弓,然后正中靶心,轻巧落了下来。
那人的语气从惊诧、欣喜、怀疑再到犹豫、惋惜、苦恼,打马都过了一遍,也很小心的没有直接回应温衍见面的请求,只叫温衍在一天之后、三天之内尽最大可能找机会再通一次电话,到时候再给以指示。
一天的时间是给省厅的,因为方白忽的现身,原因尚且不明,要留给他们足够的辨识和预判的时间,之后的两天时间是给方白的,让他挑个最恰当的时间和方式,保证他的安全。
符合逻辑和事实,而且可信度直线上升。
温衍抬头看了黑二一眼,装出有些为难和意外的样子等着黑二的指示,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就是规矩,我违抗不了”。
黑二点了点头。
如果说省厅那边直接应了下来,黑二反而会有些奇怪。
就好像一艘慢慢沉入海底的船只,最叫人害怕的其实不是下沉的过程和最初的损耗,因为你有足够的时间驶离它。
最叫人害怕的是沉没的那一瞬间带起的巨大漩涡,跟之相较,谁都显得渺小,谁都逃不开被卷入、吞噬的命运,直至死亡。
如果省厅派出的船已经沉了,那方白很有可能就是漩涡的信号,他们不可能犯这个错。
黑二拍了拍温衍的肩膀,随口说了一句“辛苦了”,嘴角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但这讽刺不是给方白的,是给省厅的。
他知道省厅那群老头子最终的决定,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回收方白这枚棋子,即便颜色还有待商榷。
但他们向来最信奉所谓的“人间正道、伙伴战友”,自己放出的饵,不亲眼看见他的反骨,还是选择相信,这种近乎愚蠢的原则是黑二最恶心的东西。
温衍按照前一次通话的意思,再度打过电话去的时候,接电话的人顺利变成了沈泽。
在沈泽出声的瞬间,温衍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黑二一眼,就见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缓冲了一会儿才顺着势头继续,紧接着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省厅把这件事交给沈泽在黑二的意料之中,因为沈泽的确是最合适也最保险的人选,成本最低,效用却能最大化。
只是猛的听到沈泽的声音,黑二不自觉就想起折在他手上的交易和人马,新仇旧恨攒了一筐又一筐,表情想要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黑二看着眼前的方白,幽幽说了一句。
温衍这边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种试探,沈泽那边表面迷雾重重,实则班班可考。
这件事虽然要动用到警方大批人马,但是核心就只有沈泽、孙局和省厅几个直系领导,其他人一概不知,全部当做一次重大的围剿事件处理。
因为事情重大,几乎所有人都笼罩在一层灰薄的雾气下,就连平日话最多的小警务员都感受到了警局别样的气氛,识趣的闭了嘴。
人群中唯一的叛徒,就是仓央市公安局镇局的小佛爷,沈泽。
在别人都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唯独沈大队长甲光向日金鳞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工作使我快乐的光芒。
警局的人都觉得他们沈队因为长久的工作负担,又缺少合理的作息时间得病了,还是身体上和心理上双重的。
“小李,你前几天感冒了吃的药效果怎么样?都是些常用药吧?”
“是常用药啊,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就在附近药房随便抓了点,头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就一点,所以来问问。”
“哦,其他还好,就是吃了容易犯困,然后没什么食欲,不过这也可能不是药的问题,感冒了食欲下降很正常,这一天天的,没事做的话也就过去了,有事做就死撑呗。”
“没食欲?”
“那不行,本身就够瘦了。”
沈泽只停留了片刻,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扭头就敲开下一间办公室。
“老罗,你儿子是不是呼吸道感染引起发烧了?然后嗓子哑了?”
“没错,烦死了,反反复复还老不好,只要扁桃体一发炎准要发烧,怎么了?”
“没事,就是人有些难受,所以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护嗓子的秘方。”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老婆被儿子整的都快成半个专家了,你等等我写给你。”
“那多谢了。”
沈泽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满满当当一堆小条子。
不出几天,整个警局都在说“中了一枪身上多了一个窟窿都只住了半个月医院,声称‘这也能算伤?’的沈大队长,最近因为完全看不出迹象的‘感冒,嗓子哑’求了一大堆药方”。
警局全员:……
第14章 破晓
温衍在黑二的全线盯防下,以“卧底方白”的行动代码,通过省厅内线和沈泽接头,传递黑二下达的假消息,沈泽则是装着半信半疑的语气来回了几趟,最终邀请温衍在云鼎码头见上一面。
沈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警界精英模板”,他向来半规半矩,不讲究正统的手法手段,时常捏着分寸在受罚的边缘试探,在挨打的边缘大鹏展翅。
底下的人也大多像他,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人精,更别提沈泽自己了。
和温衍几次三番的较量都没占下风,话语中的试探和质疑也成功骗过了黑二这边的人马,所以到目前为止,黑二还没抓住的温衍的小辫子,而且最近带着他各种点相认人、看货走货,就好像温衍真的已经成为了他的心腹。
温衍很满意,进度条即将到底,又成功搭上了沈泽那条船,甩锅洗白指日可待。
沈泽那边斟酌着和温衍约好见面时间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可底下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什么护嗓的含片、开胃的零食都不应该在这“相关事宜”里才对,然而他们的顶头上司、被称为“魔鬼”的沈大队长就是蓄了满满当当一抽屉,瓶身上面还贴着各种注意事项。
看起来真的是又虚弱,记性还不好。
前些天隔壁区过来联动演练的时候,不小心瞥见那满抽屉的瓶瓶罐罐,还纳闷这传言中“打个巴掌都能打出脑震荡水平”的沈大队长怎的就成了一个药罐子,这一日三餐就算把药当饭吃,也要吃上小半个月吧。
光听说过食物有“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的说法,这人怎么也有?
可沈泽丝毫不在意,偶尔有人问起,就打个马虎眼过去,说自己嗓子不太舒服,胃口也不好,总之就是哪哪儿都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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