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孟先生，一般这种情况，可能就意味着……”
护工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告诉他：“您做好心理准备吧。”
孟一听完恍惚了一下，眼里的光紧接着暗淡了下去。
周霖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进去吧。”
孟一缓缓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刚好洒在奶奶的床头，暖融融的。
孟奶奶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跟之前相比，精神好了很多，脸上甚至泛着一丝红光。
“一一回来啦。”孟奶奶喊。
久违的声音一响起，孟一的喉头便不可控制地一酸，他使劲掐住自己手心，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他走到床边，小声唤：“奶奶。”
孟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一，让奶奶，再好好，看看你。”
孟一蹲下身，把头凑到奶奶的枕边，双手握住了奶奶的手。
这只操劳了一辈子的手如今已经面目全非，肿得不成样子，关节的褶皱处都被拉平，泛着大片大片的紫，孟一紧紧地握着它，不舍得放开。
孟奶奶牢牢注视着孟一，吃力地开口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我们一一已经那么大了，奶奶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只有十斤都不到，像只小狗一样。
“你知道吗，奶奶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捡到了你，我一个人穷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老来……老来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孙子，也不知道是……是哪辈子积下来的德。
“但是奶奶……奶奶对不起你啊，我的一一，从小就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只能让你跟着我一起吃苦。”
孟一拼命摇着头：“我没有吃苦，奶奶，有你在我过得很幸福。”
孟奶奶笑了，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下去：“一一啊，以后……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每天要按时吃饭，睡觉不要踢被子，出门前……要记得看天气预报，不要总是忘记带伞，一个人……一个人要好好的。”
“我知道了奶奶，你放心，我很听话的。”
“好……好，我的乖孙子，我的乖孙子……”
窗外的夕阳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落下，连同床头的光也一起消失不见。
孟奶奶满足地笑着，眼睛闭上之后，再也没有睁开。
孟一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周霖和他爷爷坐在走廊里等，相互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门的那一面很安静，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周霖等得心急，深怕孟一受不住打击做出什么傻事。
就在他想试着敲一敲门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孟一缓慢地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眼眶通红。
周霖心头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下意识地抱住了孟一。
孟一没有动弹，顺从地将脸埋在周霖的肩头，既不说话，也不哭。
这样的孟一反而让周霖更加不放心，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孟一抬起头，看向周霖。
那一刻他的嘴唇苍白，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强。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用沙哑到快要裂开的嗓音说：“我没事，不是你说的吗，奶奶去天上当仙女了。”
之后的一切快得仿佛像在做梦一样，在养老院和周霖的陪同下，孟奶奶的后事很快就办好了。
从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只剩下了一捧带着名字的灰土。
孟一捧着奶奶的罐子回到家，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后面的几天，除了上厕所，几乎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
周霖一日三餐会给他送吃的，孟一都乖乖吃了，因为他记得奶奶说的话，要让他按时吃饭。
周霖担心孟一的精神状况，每次送餐的时候都会试图和他交流几句，但对方总是以“我困了”为由委婉拒绝。
周霖害怕极了，开始考虑要不要带孟一去看看心理医生，结果这天回到家，发现孟一的房门竟然开了，孟一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周霖心里一紧，问：“你准备搬楼下去了？”
孟一说：“不是，我要回老家。”
“把奶奶送回去吗？”
“嗯。”
周霖松了口气，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一收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咬了咬唇，对周霖说：“可能不回来了。”
第40章
周霖傻了：“为……为什么不回来了啊？这里不好吗？”
孟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对周霖说：“这里挺好的，但毕竟老家才是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和奶奶二十多年共同的回忆。”
孟一顿了顿说：“而且当年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有更好的医疗条件，方便奶奶养老，现在奶奶不在了，我当然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周霖问：“那你的工作呢？你不回实验中学教书啦？”
“我已经辞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跟校长通的电话。”
“那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周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孟一的行动如此迅速，看来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只不过没有告诉他而已。
周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三分失望六分不舍，还有一点点生气。
再怎么说他们也有同居一个月的情谊，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提前跟他说一声，周霖有点受伤。
但是退一步讲，就算提前告诉他了又能怎样呢，他好像没什么资格要求孟一留下来。
难道要他留下来陪自己搞直播吗？
周霖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躺在床上一个人生闷气，连晚饭都没有爬起来做。
到了饭点孟一过来敲门，问：“晚饭我做好了，要出来吃点吗？”
周霖赌气说：“不吃。”
孟一在门口站了会儿默默走开了，没有再问。
晚上周霖饿得在床上打滚，最后实在吃不消，决定趁孟一睡了偷偷去厨房找点吃的，结果一开门，发现餐厅里的灯开着，孟一正坐在餐桌边，守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你怎么坐在这儿啊？”周霖惊讶地问。
孟一站起来说：“等你一起吃晚饭。”
周霖心突然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主动走过去端起桌上的三个菜，拿到厨房里去加热。
两人盛好了饭坐下来，孟一等周霖动了筷子，才小声开口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周霖吞了一口冬瓜排骨汤，声音闷闷的：“没事，说了我也留不住你。”
孟一咬着筷子：“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我挺舍不得你的。”
“那你还走！”周霖脱口而出。
孟一低下头不说话了。
周霖往嘴里塞了两口白米饭，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他不愿意看到孟一离开，但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孟一因此而自责。
周霖给孟一的碗里夹了块排骨，佯装大度说：“算了，你想走就走吧，记得以后要是不开心，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孟一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笑了：“嗯。”
第二天一早，孟一就坐着飞机离开了，房间里的东西全都被带走，只剩下了周霖送的那只熊，因为箱子里面装不下。
孟一把老家的家庭住址给了周霖，让周霖过两天给他快递回去，周霖答应了。
然而他并没有寄，他嫌快递公司太远，要下楼左转走500米，他不想走这么多路，干脆等过段时间再说。
周霖把熊搬到了自己房间，放在床上，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感觉手感还不错。
周霖的生活突然间又恢复了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直播。
说起来也奇怪，以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挺享受这种独居生活。
但自从家里多了一个孟一，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拖得一尘不染的地板，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客厅，还有干净得终于能看清整张脸的镜子。
孟一走了之后，周霖觉得不习惯。
家里乱糟糟的。
心里空落落的。
楼下502装修地板的费用结清了，味道也散得差不多，有天小情侣碰到周霖的时候问了一句：“这间房要重新出租了吗？”
周霖说：“过段时间吧。
晚上的直播还照常进行着，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又开始问：“一一什么时候会出现？”
周霖对着镜头说：“他回老家了。”
“那00你岂不是独守空闺！”
“难怪这两天脸色都变差了。”
“空虚寂寞冷。”
“一一快回到00的怀抱！”
周霖看着满屏幕的破折号，打游戏的心情一下就没了，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为了应付观众，他随便开了个房间玩斗地主。然而没有想到，由于周霖的斗地主水平过于出彩，当天晚上直播间竟史无前例地吸引了50万观众前来观摩，直接被顶上了首页。
也算是意外之喜。
没过多久中学暑假结束了，所有师生又重新回到了校园生活，除了孟一。
有天傍晚周霖去接周小林放学，周小林见了他劈头盖脸就问：“嫂子人呢？”
周霖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对答如流：“回老家了。”
周小林说：“哦，我这儿有张贺卡，你等嫂子回来以后帮忙交给他吧。”
“什么贺卡？”
“教师节贺卡啊。”周小林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小卡片，“是陈黎写的，让我帮忙转交。”
周霖接过来看了看，说：“好。”
周霖拿着卡片回到家，随手把卡片扔在了隔壁房间的桌上，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孟一。
他对孟一颇有不满，这都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竟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自己。
果然是塑料般的交情，转眼就忘。
他决定如果孟一再不找他说话的话……他就过两天自己找孟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当天晚上周霖就收到了孟一发来的微信。
【一一】：我的熊寄了没？
周霖从床上弹起，飞快打字：你就只关心你的熊吗，熊有这么重要吗？
【一一】：因为是你送的啊，所以我很看重。
周霖立刻心平气和地躺了回去，背靠着孟一的熊，心中感到无比满足。
周霖问孟一：“你回老家过得怎么样？”
孟一说：“挺好的，我给奶奶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面朝着大海，她应该会喜欢。昨天我还跟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吃了个饭，几年不见大家变了好多，感觉好神奇。”
周霖问：“新工作找好了吗？还是继续当老师吗？”
“还没有，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嗯休息吧，趁有时间，去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见见自己想见的人。”
孟一说：“我好像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你有吗？”
周霖想了想，说：“我也没有。”
想做的事没有，想见的人倒是有一个。
周霖抓着手机和孟一聊了很久，把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主要内容都给孟一仔细汇报了一遍，孟一每一条都认真回复。
当天晚上周霖直播的时候整个人神清气爽，明显比前段时间活跃了很多。
观众们纷纷猜测是不是一一要回来了，周霖笑而不语。
这时候直播间里突然飘过一行大字：一一给00的直播间送上一束鲜花。
周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评论区就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一一来了！”
“一一你是不是就在00的旁边！”
“害一一你直接给00打钱不就好啦，送礼物的话平台会收提成的，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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