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陛下。”李瑾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接受了命令。
他的臣服无疑让金发的帝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在灰发的元帅试探着开始咀嚼枸杞的同时，主座上的皇帝再度合上眼睛，向所有人下达了逐客令。
“都下去吧。”
皇帝顿了顿，补充道：“太子留下。”
……
……
“喀哒。”
殿门被轻轻合拢，偌大的议事厅内陷入一片寂静。
容貌相似的皇家父子一坐一立，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李瑾深神色复杂地看着上首的金发皇帝，深绿色的瞳孔像是掀起了狂风骤雨，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空茫茫的死寂。
他这一生为了获得父亲的肯定，一再隐忍退让，到如今已是满心疲惫。
更不用说还有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永远不可弥补的裂痕。
那满池温柔绽放的夜莲，和那个不能提的名字。
在一片安静中，属于帝国皇帝的声音冷漠地响起。
“你和那个叶之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的声音很冷，眼神也很沉，像是蕴藏着某种深重的威压和审视。
李瑾深轻吸一口气，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叶之博是我喜欢的人。”他说道，“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伴侣。”
他的神情很平静，声音却非常坚定。
那种姿态就像是一个宣告。
这是我做下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会将它实现。
而你们的认同与否，与我无关。
这一次，皇帝又沉默了很久。
金发的帝王再度开口时，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某种疲惫。
“如果你坚持的话……”
他们李家的人，总是太过情深，却每每为情深所累。
却至死不渝。
皇帝像是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下首的太子招了招手。
“过来，太子。”他说道，“到朕这里来。”
那道声音里似乎带着些难得的柔软和温情。
李瑾深的神情突然有些恍惚。
那种姿态，那个语气，就像是在他最无忧无虑的童年，与母后坐在一起的那个父皇一样。
那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就是以这般姿态和语气对自己说：“过来，儿子。”
金发的太子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望向上首的帝王。
同样一头淡金色长发的皇帝微笑着看向他。
“父皇……”
那个久违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微弱到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等李瑾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御座之下。
“太子……”
他听到一道带着遗憾意味的声音落在耳边，接着一阵陌生至极，却又仿佛无比熟悉的触感蓦地传来，让李瑾深怔在了原地。
他感到属于金发皇帝温热的掌心轻缓地落在自己发顶，仿佛是极尽温柔和留恋地摸了摸自己。
“不要让我和……”那道声音顿了顿，说道，“不要让我们失望，太子。”
金发的帝王微笑着推了推自己的儿子，示意对方离开。
“去吧，星海会保佑你的。”
那最后的两个字微弱到几不可闻，不知道有没有被远去的帝国太子听到。
“……儿子。”
李瑾深走到殿门的身影微微一颤，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顿住身形，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
他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没有看到身后金发帝王满是欣慰和遗憾的神情。
那个代表着告别的神情。
******
夏宫上空的风暴已经彻底停歇。
李瑾深抿着嘴，神情冷淡地走在夏宫间。
他的眼中却是一片无措和茫然，湖绿色的碧湖间荡起阵阵波澜。
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念那个杳无音信的银发恋人。
虽然连结还在，他知道叶之博安全无虞。
但他只是想要一个能让自己放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的后背。
“太子殿下。”
曲折的回廊一角闪过某道金发的身影，李瑾深漫不经心地一眼瞥过，认出是深蓝公爵带在身边的那个金发情人，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
他知道李湛奕最近看上了一个无性别者少年，经常在公开场合肆意玩/弄，对这种行径很是不齿。
只是李湛奕的行为他无权过问，那个少年显然也不愿被人过多注意，李瑾深便再没有关注过对方。
他直觉那个少年必然有所图谋，却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毫无兴趣。
李瑾深现在没有任何多管闲事的心情。
那道身影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太子殿下。”
那个金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瑾深，漂亮的黑色眼睛里一片空茫，整个人透出一种古怪的违和感。
李瑾深谨慎地停住了脚步。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眼前的金发少年，冷淡地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
被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本应畏缩退避，嗫嚅着道歉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李瑾深望过来时微微张开，机械性地吐出毫无感情的话语。
“十三区莉娅向您致意。”
那双空茫的黑色眼睛逐渐被点亮，透出诡异的红色暗芒。
有人在遥远的第三象限，透过这具身体，向星海彼端的李瑾深轻柔地问好。
金发的太子蓦地抬起头，目光紧紧盯住了那双眼睛。
“请容许我代为转达叶之博对您的问候……”
李瑾深听到那道机械的声音继续响起，却逐渐带上了某种熟悉至极的味道。
“哟，瑾深！”
深绿色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没有小剧场后续呢？
因为突然不知道怎么写了otz
以及，每次章节名都好难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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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征兆（二更）
空无一人的回廊转角处, 一高一矮两个金发的身影相对而立。
机械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由那道声音传递而来的字句却仿佛带着种无形的魔力, 牵动着李瑾深的心绪, 让原本稳定的心跳突然开始不规律起来。
“咚——咚——咚——”
每一道声音都让他的心跳再度加快几分。
安静的回廊下，仿佛只有激烈的心跳声溢满耳膜。
由遥远的第三象限传递而来的信息, 只有短短的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很好。”
第二句话是：“瑾深, 下四区见。”
然后是最后一句话。
“我很想你。”
三句话，十三个字, 透过千万光年的距离落在李瑾深耳边，让他自走出议事厅后便震荡不已的内心奇异般地安宁下来。
李瑾深侧过头，望向身侧的湖面。
风暴过后，两道彩虹出现在半空，彩虹的一端落进湖水里，随着水纹波折, 荡起潋滟的水光。
那微光洒在李瑾深湖绿色的眼睛里，就像是坠入了无数细碎的光点，将那汪碧湖也尽数吹皱。
如此耀眼，如此夺目。
就像是那个银发青年永远闪耀着光芒的眼睛。
“我也很想你。”
金发的太子神情温柔地望着湖面, 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哗哗——”
湖面轻晃，像是在对他做出回应。
李瑾深给了自己十次呼吸的时间稍稍沉溺，当他再度回首时，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帝国太子。
他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对方在带完话后便安静下来, 那双猩红的眸子却没有熄灭，依旧直直地望着自己。
那双无神的瞳孔深处，似乎正在一点点蔓起暗色的诡谲笑意。
李瑾深知道这个金发少年的背后，是那个远在十三区的混血少女在操控。
莉娅, 那个叶之博在第九区时资助过的混血女孩，他也曾见过。
当时他向叶之博提出，说自己可以为这群混血孩子安排去处，那个去处指的就是十三区。
只不过当年他们初识的时候，彼此之间仍未建立起信任，叶之博并没有认同。
但李瑾深却看出了那个金发少女眼中燃烧着的野心和欲/望。
他知道那个名为莉娅的少女，并不甘心永远躲在偏僻之地过一辈子。
少女的眼中有对变强的渴慕和向往。
因为只有成为强者，才不会被抛下，才有资格去追随那个永远在向前飞奔的银发少年。
一晃六年过去，银发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俊美强大的银发青年，他是空中庭院尊贵无双的小殿下，是拥有登临沉星海至高之位资格的未来王者。
追随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而当初柔柔弱弱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也已经彻底改变了原有的模样。
这个金发的少年，所有人都以为是李瞻奕从下四区买来的宠物，却没有人想得到那本就是十三区送来的一颗掺着毒药的蜜糖。
或者，是莉娅送来的，精心准备的完美情人。
柔弱无力，美貌惊人，只能依附他人而生存，任凭如何被对待也不会反抗，只是沉默而动人地哭泣……所有的一切都完美符合李瞻奕的喜好。
一具由莉娅操纵的人偶傀儡。
一个由十三区为李瞻奕准备的礼物。
——能够送他上路的礼物。
李瑾深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具人偶被送入下四区的拍卖场，是如何被李瞻奕一眼挑中，带回帝星，又因为如同菟丝花那般柔弱无害的性格而受到百般爱宠。
在莉娅的操纵下，这具人偶的一切行为都能完全迎合李瞻奕的需求，在长久的相处之下，再如何不被放在眼里的宠物和姬妾，也能够一步步谋取更亲近的位置。
或者说，正因为是一只没有自我意识，全然依靠着主人的宠物，才能获取像深蓝公爵这样疑心深重之人的信任。
而获取信任之后，主人的性命自然就将完全掌握在宠物的手里。
软化你的意志，博取你的信任，更甚者，窃取你的真心。
在你毫无防备的身后，给予你最致命的一击。
绵软无力，毫无自由与尊严的宠物，将在一念之间决定自己主人的生死。
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反转剧本。
李瑾深的神情间满是欣赏。
六年的时间，莉娅完美得证明了自己。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叶之博的身后。
只不过金发少女大费周章制作出这个人偶傀儡，费尽心思送到李瞻奕的身旁，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如此完美——如今愿意主动暴露在自己眼前，除了为叶之博传递消息，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李瑾深想到这里，微笑着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在这里谈话不安全，跟我来。”
他说完没有半点犹豫地转身，往瑾华宫的方向而去。
身后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
李瑾深离去的背影却没有丝毫停顿。
在他即将走出回廊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响起。
……
……
“哗哗——”
常年盛开的夜莲在风中微微摇晃，温柔地注视着停留在池中央九曲桥上的两人。
深秋的瑾华宫是最美的时候，但并肩而立的两人所谈论的事却与任何风花雪月都毫无干系。
“你来找我，是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李瑾深今天没有心情做那些绕绕弯弯的试探，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你又能给我什么？”
他的身旁是一片全然的沉默。
李瑾深注视着脚下游荡在莲叶间的红尾小鱼，耐心地等待着。
当他们脚下的鱼群第三次摆动着尾巴游过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蓦地响起。
“我可以替你杀了李瞻奕。”人偶猩红色的瞳孔微微闪烁，精致的薄唇一张一合，传来莉娅没有半分犹豫的声音，“你只要保证这个人偶停留在李瞻奕身边，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十三区应该是希望你能控制他，而不是杀了他？”李瑾深意味深长地开口，“你要背叛十三区？我记得科学院的人身上，都有沈烨种下的咒令？”
那位厉害至极的沈秘书长，破解了夏登帝国皇帝留下的律令，制作出了一种效用相似的咒令，专门用来控制手下的人。
莉娅的身上自然也有。
“咒令对我不起作用。”莉娅冷淡地开口，“殿下给了我他的血，我现在已经不是混血了。”
暗流皇族的血，对于任何混血而言，都是无上珍贵的进化之源。
只要获得皇族主动的赐予，他们的血脉就将得到彻底的净化，从此成为纯血的暗流，再不收到任何血脉不平衡所带来的困扰。
——只要能从进化中存活下来。
李瑾深微微皱眉。“暗物血？”
他心底有些不满于恋人的乱来。
暗流皇族的暗物血何其珍贵，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李瑾深的脸色有些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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