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正是暮春时。海棠花已谢,杜鹃花倒是开的艳。
楚寻期陪同舒青辞回门,男女有别,男子在外席,女子在内间。
“妹妹倒是好福气,嫁的是富贵双全,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个好主母了。”嫡姐此话一出,厅内一阵哄笑。
舒青辞要反驳,可嫡姐说的确是实话,她贸然开口,只会丢脸。
“舒大小姐好大的派头,我梁王府的当家主母,容得你一个四品官女儿置椽?”楚寻期此人,貌若君子,可性子却恶劣。他年纪轻轻做上大周的摄政王,积威尤甚。
她那个好嫡姐已是满脸畏惧之色,再不敢多一句嘴了。
舒青辞看着这样疾言厉色的他,忍不住看着他,怔怔出神。自娘亲去后,再没人这样为她出头了。
从前看**里,都说倾慕一事,与两情相悦不同。两情相悦时,爱意是偏袒的,他的一言一行皆有定法,可若是喜欢,便是要改要变,那都是好的。
他愿这样为自己出头,此番深情厚谊,又怎么不叫人心动。
舒青辞被紧皱眉头的楚寻期拉上马车,这人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样,舒青辞看的窝心又好笑,劝慰道:“王爷何须介怀,有王爷护着,我不会被欺负。”
楚寻期看她笑得甜,一双好看的杏眼弯的月牙一样,灵动天真。
他有些释然的望着她的眉眼,半晌叹着气,声音也透着股远而渴求的淡然:“阿辞,你的眉眼,生的真好。
舒青辞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笑着提醒他:“好看才配得上王爷,王爷还要赶去演武场,这便拐弯吧。”
“好阿辞,唤我夫君。”楚寻期一把拉她入怀,温声哄她道。
“……夫君。”舒青辞羞怯,蝶翼似的眼睫轻轻颤动,柔婉如一丛娇美的海棠花,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爱宠。
楚寻期看她这样一副柔弱娇态,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她嫁给梁王三日,也做足了功课。梁王府一向管理有度,她只消萧规曹随,便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只是府里原有个妾室,这些年也老实本分,该升一升月银。
如今梁王府有正牌的主母,也该见一见这些个姬妾。舒青辞母亲便是妾室出身,她也没打算为难她。
只是这妾室,生的和她竟有五分像。同样的杏眼桃腮,只是口鼻与她不同,身段也相去甚远。可那一抬头间的一点柔弱姿态,却是十成十的相像。
舒青辞有些狐疑,可楚寻期如今人在禁军演武场,她也只能等他回来,再旁敲侧击的问一问。
直至月上柳梢头,那人才带着一身寒露气回来。舒青辞赶忙叫丫鬟小厮奉上热茶,备好热水准备沐浴。
待到她拿着干布巾为楚寻期擦头发,才犹豫着问了:“夫君,今**见了柳姨娘,她生的和我——”
“和你好像。”楚寻期握住舒青辞细嫩的手腕,将她搂到怀里:“我初时见你,还当是她不懂事偷偷来宴会。”
“哪里知道,是个海棠花一样的仙子,那样古灵精怪的,偏偏叫我遇上了。这样好的女子,还是赶紧娶回家,省的夜长梦多。”楚寻期说完,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好阿辞,我想要了。”他抱着这个香软的小女孩,小声的哄道:“阿辞,你为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舒青辞羞红了一张脸,却也没反抗。那时候多好,楚寻期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春日因她爱花,特意嘱咐人,带她去了上京春景最好的北郁山。
夏日怕她暑气难耐,府里小半的花销全用在了冰盆子上。
秋日知她嘴馋,上京名酒楼,没她没吃过的。还有些犄角旮旯里的小摊,有家酒酿圆子实在好,他一个出身高贵的王爷,常和她卸下华服,一道去吃。
冬日忧她畏寒,堆山填海似的炭盆手炉不要钱的往府里送。大老远跑去人家摊子,就为了给她带一碗酒酿圆子。
那时候真好,好的不真实,好的戳破梦境的时候,舒青辞险些受不住。
天元七年的宫宴也如往常,天潢贵胄齐聚一堂,歌舞升平。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约是舒青辞的身孕,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子,整个人如一颗上好珍珠,明珠生晕。
“阿辞,坐这里,这里暖和。”楚寻期小心扶着她做到位子上。
这里他来回做了几遍,还是觉着这个位子最好。暖和又通风,虽安静但不至偏僻,既能看歌舞,也可安心些。
“好。”舒青辞温柔应下,楚寻期总是如此,怕她冷了热的,总不放心。
龙椅上的小皇帝年幼,见不远处舒青辞灯下柔婉的眉眼,心中一紧。他筹谋多年,今日必定要做到!
身边小太监心领神会,起身到楚寻期跟前,毕恭毕敬的请走了他。
剩下一个舒青辞,小皇帝借口未见,召她上前问话。他恶意满满,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不甘:“婶婶可知道,原先我也有个姐姐的,和婶婶生的好像。”
“尤其这眉眼,啧啧,真是如出一辙的相像。那时候皇叔最爱和姐姐一道玩,两人青梅竹马,又都是一副玲珑心肝,欺负我的时候,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对。只可惜姐姐去的早啊。”
舒青辞已然听不清他接下来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在楚寻期接住她,告罪退席寻了个偏殿住下。
“阿辞,好阿辞,你说句话,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脸色白成这样?”楚寻期看着舒青辞面如死灰,吞声忍泪的委屈模样,心都跟着揪起来。
“楚寻期,我好疼。”舒青辞痛不欲生,她很早领会到,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可留恋的。
比如她对母亲的依恋,在母亲走后,这样的依恋让她无所适从。
比如她对楚寻期的爱意,在真相到来的那一刻,现实是血淋淋的残酷。
她拼命的回想,这些年来,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她不敢信。她是爱赏景,可却不爱北郁山。
她更爱吃冰糖葫芦,可楚寻期却要带她去吃酒酿圆子。
冰糖葫芦那小贩明明是初见她,偏偏很熟稔的模样,喊她舒姑娘。现在想来,不是舒姑娘,而是姝姑娘。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他,只是楚寻期都避开了。也试过查访这位早逝公主的一切,可得到的只是她与当今圣上关系很好,与楚寻期相交不多。
她以为只是自己疑心太过,是自己想的太多想的太深。
可今日小皇帝的一席话,却是将她这些年不敢想不敢问的事,板上钉钉的告诉她,这就是真的。
他不爱我,她想,楚寻期,你爱我,自始至终,都是骗我。
第35章 喜欢真的好复杂(下)
主母近来仿佛变了个一般,从前最爱的天水碧如今看也不看一眼。
却喜欢那些张扬浓烈的大红色,不爱珍珠,却爱翡翠。甚至开始学着写柳体颜体,明明她最爱瘦金体。
舒青辞开始试着,变得和楚姝像一点。传闻中的长公主,人明艳活泼,不爱针凿爱戎装,性子跳脱,不按常理出牌,是个人见了都说好的大气女子。
可她不是,她畏缩柔弱,循规蹈矩,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她希望可以像一点,她想要楚寻期的爱意,她不想失去他。她换上衣裳,想和长公主一样,扮小厮逗他。
“她近日实在奇怪,处处和从前不同,倒是有些像姝儿。”是楚寻期,他似乎很不满,语气里满是不悦。
管家诺声应是:“公主天人之姿,主母还是差了些的。”
楚寻期只是沉默,并没有反驳。
舒青辞不敢听,整个人如坠冰窟,捂住耳朵,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懂,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痛。
她从前以为,痛意是漫长的,母亲离开时,她的痛意是丝丝缕缕,不致命却不容忽视的痛。可原来痛意也可以刀剑一样锋利,生生劈下人一身的自尊。
原来浓烈的痛意,真的会让人嘶声,她哭喊的用力。
身下淌了血,却只是更痛。
“阿辞!阿辞?!”楚寻期要来抱她。
舒青辞却只是虚弱的挣扎:“我不要,不要你,你走开,走开。”
产婆和热水送进来,楚寻期被推出去。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子,本就是早产,偏生人又没半分力气。
痛苦了一天一夜,只是流了更多的血,血红血红的,看的楚寻期心惊。
他听到舒青辞的哭喊,像是因为生产而疼痛,又像是在后悔。
楚寻期听过太多人哭,可舒青辞似乎和他们都不一样。痛彻心扉,恨不得要把心也哭出来一样。
这哭声让他不安,让他害怕。
他想说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他想说我只是不想你改变,想说我爱的是你。想说他的确爱过楚姝,骤然香消玉殒的楚姝是他求而不得的过去。
他心心念念,遇上一个舒青辞。
他原也是抱着玩乐的心思,可没想竟动了真情。他不带她去吃冰糖葫芦,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解释。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想要去解释,只是舒青辞再也听不见了。
天元十三年,摄政王楚寻期因贪污案下狱,小皇帝前去探望。
他长成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看着这个从少年前便忌惮的皇叔,他终于可以开怀大笑:“皇叔,你输了。”
楚灵期抬起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无波无澜。舒青辞去后,他喝了很多酒,他总想梦到她。可是一次,一次都没有。
他总带着舒青辞送他的那一只镯子,常年不离身,玉都润泽些。
他近乎交易一样的恳求:“贪污案我可以背下去,等我死后,不要把我和阿辞葬在一起。我只要远远的看她就好。”
“为何?”小皇帝心动了,皇叔的要求很诱人,这样他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好奇:“你不是很爱她?”
“阿辞会生气。”楚寻期摩挲着镯子,终日以来的严刑拷打折磨得他残破不堪,之所以还强撑着,只是为了能和小皇帝谈这一个交易罢了。
如今交易谈成,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溅到了小皇帝衣摆,他也一身的污血,只有一只玉镯子,还是干干净净。
他捧着镯子,喃喃的念着:“阿辞,阿辞别担心,还是干净的。”
“阿辞,阿辞,我来寻你。”
这故事并不新颖,可却很奇怪。
易知舟喝完一杯茶,四下交谈声四起,全是议论着桩旧事。
那书里的女主角舒青辞,多少旧仆都说她诈尸,又活了过来。也是揣着个大肚子,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且她的孩子,既不姓舒,更不姓楚,却是姓沈的,倒是很奇怪。
一双儿女也格外早熟,早早离了上京旧府。自此杳无音信,再也寻不着了。像是这世间,没这人似的。
故旧都觉着诡异,不愿再提起。
易知舟也没成想听书听了个鬼故事,有些心疼那两个孩子,这样出生,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也不知后来过得如何。
躺倒在榻上,倒春寒时的夜里凉得很,他睡得不大安稳。
床头悬着一盏灯,正莹莹生晕。
“知舟。”顾积玉笑着走来,素日冷淡眉眼里,此刻都水莹莹的。
“师尊?”易知舟傻愣愣的发问。
“这会倒春寒,也不知道盖厚一点。”顾积玉无奈的揉揉他的头。
“嘿嘿。”易知舟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调皮坏心道:“我忘记了,师尊也不提醒我,晚上睡真的好冷啊。”
顾积玉被他厚脸皮逗笑,故作不悦的板起脸道:“不敬尊长。”
易知舟怂成一团:“我知错了。”
“该罚。”顾积玉沉声道,眼里却全是笑意,易知舟松了口气。
他笑着还要皮一皮,有个轻飘飘的吻落下来。他太过惊愕,睁大眼时,还能看见顾积玉颤动的眼睫,像是在紧张。
易知舟心一下子软下来,都忘了要去推开他敬重的师尊。
“舟舟。”顾积玉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叫易知舟心慌得厉害。他似乎期盼又似乎畏惧的喊他名字。
易知舟想要回答,漆黑四周雾气升腾,飘渺白雾散去后。
顾积玉早已经没了踪影,前头有个挺拔背影,易知舟匆忙上前去看,竟是孟星潭!他诧异:“小师弟?!”
“你怎么在这?”易知舟不解,忙望他身后望去,问道:“师尊呢?”
“师兄。”孟星潭沉下脸色,将他肩膀扣住,委屈气愤道:“师兄心里只有师尊吗?那我呢,师兄不喜欢我吗?”
易知舟笑了:“怎么可能啊。”
孟星潭抿唇不语,抱住易知舟道:“我在山上,真的好想师兄。”
易知舟也温柔的回抱住他:“师兄也很想你啊。”晚上睡觉没有你,一床被子是真的好冷,小师弟,快回来吧。
孟星潭笑着要说什么,四起的雾气又弥漫开来,易知舟清醒过来。
窗外冷风乍起,吹得床头一盏灯忽明忽暗的闪动。易知舟起身,望向深夜零星几盏灯火,瞧着挺好看的。
他觉着有些冷,取出两床褥子盖了。
还是两个人睡一起好啊。
在草长莺飞的思念里,易知舟终于从盼回了他的小师弟。
“小师弟!”易知舟看见孟星潭,就跟耗子见了米似的,眼角眉梢都泛着股高兴。连日来的思念在漫长等待里熬成一腔难以言表的渴求,他很想小师弟。
他兴冲冲的跑过去,在离他小师弟一步之遥,猛地一跳。两条腿缠上孟星潭的腰,像只抱住树干的小考拉。
“师兄。”孟星潭接住他师兄,伸手搂住他师兄清瘦脊背。那背薄得像一把堪堪能在手中把握的竹,开刃冰凉的剑身似的,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要划伤他。
易知舟那满溢的一腔渴求在切实拥住孟星潭后,化成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小师弟,我好想你啊。”
孟星潭笑了笑,垂眸眼神温柔。
他牢牢抱住易知舟,在他师兄颈窝间蹭了蹭,像只寻到窝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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