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俩肩并肩一起靠在船舷上看江面上的夜景。秦松挠了挠脖子上的蚊子包,估量着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试探问道:“所以说你到底为甚要伤自己?”
“……你这人怎喜欢刨根问底?”白柳无奈地看他,半晌低声道,“我没打算怎么着,就是想弄点伤口出来。”
他犹豫该不该和秦松说这些,但是想一想,不过都是些当地人尽皆知的东西。
“我爹原本可以单独和你们回去的,可他非要我一起,”他迟疑道,“因为他想要我成为白寨新的圣子……”
“圣子?”秦松纳闷,“你们寨子里的圣子不是应当早就选出来了?”他没记错啊,那白德不是说,白氏一族的圣子都是由巫祝从新生儿里选的,既然如此,圣子该在寨子里长大,而且早已定下人选。
白柳烦恼地叹气:“是早选出来了,还是和我同一年出生的呢。我还知道那人叫白珍,可他死了!”
秦松震惊。
圣子的名头听起来特别响亮,他还以为当了圣子的人会有什么神通,比如不会生老病死啥的?原来还能死啊!
“如果白寨一直没有圣子,那么寨子的命运就会渐渐衰落,圣子非常重要!”白柳颓丧地埋首在手臂中间,“我爹不知道听说了什么,认定我有资格成为新的圣子,非要带我回去见巫祝——我根本不想回去!”
就算他在国舅府再怎么不自在,那里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生活富足,还能上学读书,将来还有机会做官,为什么要去深山老林里当劳什子“圣子”?
秦松了然。他们毕竟同龄嘛。
当初他年纪小,动不动就抱着师父的大腿哭,师父就老威胁他,要把他丢去边境卫所。可把他吓坏了!京城多好玩啊,多少吃的玩的,万国来朝的地方,岂是边境那些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比的?
“你爹也够狠的哈。”他同情地拍拍白柳的肩膀。
白柳苦笑,望着远处水波粼粼的江面,又觉得说出来以后,心情轻快了许多。
“我听说如果在仪式前一个月有血光之灾,就是玷污了仪式,无法被巫祝神认可。所以我才想试试看有没有用。”
秦松恍然大悟,他瞥了一眼白柳紧抓的匕首:“那……你还会再尝试吗?”
白柳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失笑道:“你放心啦,我也怕疼,刚才没成功,我就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秦松点点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房去,”白柳转身要走,想了想,又问他,“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钓鱼?”
秦松怔住:“钓、钓鱼?”
鱼还用钓?他一把铁莲子甩出去,估计可以网十几二十斤上来。用钓的……效率太低了吧?
紧跟着他注意到白柳紧张的表情,立刻答应,“去!咱们可以比试一下,看谁钓鱼更快更多!”
白柳这才露出腼腆的笑容。
秦松默默注视着他走远,心道,他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等他敲响师父的门时,秦凤池正和褚楼在床沿滚来滚去地角力。
“我干净得很,不要洗——澡!”褚楼用手扒住上房秦大人的俊脸,使劲推,“你给爷爷爬开!”
秦凤池眼神冒火,钳住他的双手压在床板上:“不洗澡别想上我的床!你是小狗吗脏不脏?”
“你才是狗,”褚楼大怒,张嘴就咬他的下巴,“你最狗!”
“褚云开——”秦凤池嘶了一声,捏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从他背后探下去,狠狠一握,“你还要不要你的八月半了?”
褚楼难以置信地松口,颤抖地低头:“哇!这样你都能有反应,是不是人?”
说实话,秦凤池此时真的不想做人了。
他这辈子,不,十辈子的耐性都耗在了褚楼身上,这厮甜的时候让他想想就能笑,磨人的时候分分钟让他想杀人。
秦松就在这个时候敲门。
“你徒弟来了!”褚楼耳朵尖,立刻从秦凤池身下挤了出来,衣衫不整地溜去了屏风后头。
秦凤池喘着粗气坐在窗边,发髻也散了,衣服也敞着,一副遭人揉搓过的模样。他回头看看一塌糊涂的床,突然悲从心来——床都滚成这样了,关键是他俩都还没洗澡!
这床,他不睡了!
他阴沉着脸去开门,导致秦松一抬头,就噤若寒蝉。
“说罢。”他坐在桌边,冷冰冰地盯着屏风。
秦松乖巧地站在他跟前,虽然听到屏风那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也不敢去看。
“我打听出来了。白寨的圣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了,白柳和那圣子同年出生,他爹觉得他有希望继任圣子,所以特地求了白国舅领路,顺便带白柳回去。”
秦凤池对他的效率很满意:“你去和萧十三通个气,这事还需要王城确认一下是否属实。”
“是!”秦松高兴地应了,又道,“那徒儿还需要继续接近白柳吗?”
秦凤池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若觉得他为人可交,倒可以继续。不管他日后回白府还是留在白寨,交这么个朋友,于你都有益无害。”
这就是同意他和白柳交朋友啦。
秦松更加高兴,顾不上探究屋里奇怪的气氛,恭敬地行礼告退,去找萧十三了。
门一关,屋里顿时安静地吓人。
秦凤池大马金刀坐在桌边,就这么盯着屏风,也不说话。
半晌,褚楼从屏风后头探出头。
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
褚楼打了个寒颤,愤怒地指责他:“哇,你好险恶啊,故意屏住呼吸!”
“又如何?”秦凤池面无表情道,“像三岁小奶娃子一样不洗澡的又不是我。”
“洗洗洗!”褚楼翻了个冲天白眼,丢了个裤衩出来,“找了个洁癖的媳妇儿,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
秦凤池伸手接住他的裤衩,挑眉,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了!”褚楼猛地又探出脑袋瓜子,眼睛炯炯瞅着他。
秦凤池歪歪头,就那么含笑看着他不语。
“秦言致你好狡猾,”褚楼光着身子捂脸缩回去,在屏风后头一边扑腾水一边抱怨,“公然卖萌啊,要不要脸嘛……不就看准我抵挡不住你的美色……英雄难过美人关——”
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秦凤池把叠好的脏裤衩放到一边,若有所思。谁还不是呢?
只是他的这一个,是个邋遢的美人儿。
时间退回到半个月前,九府衙门的掌权者赵义清,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加急密笺。
这封来自皇宫的密笺,和九府衙门一前一后到,说的内容差不多。他手下送来的是秦凤池在东林寺的见闻以及推测,勤政殿的多是说新泰帝的反应和担忧。
“大哥,”陆仟跟着看完密笺,看向沉思的赵义清,“咱们怎么办?”
赵义清叹口气,起身道:“尽快赶回去吧。皇爷身边不能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和邋遢的人同居,要么改造成功,要么共同沉沦……
秦大人,你会是哪一种?
第79章 把玉收好(虫)
他临走前特地去了洮州驻军与褚志海道别。
“吴大监说此事可以与将军通气, ”赵义清道,“令郎立了小功,皇爷赐他四品侍卫, 此次又和秦指挥使一起去广南道了。”
褚志海原本还在忧虑新泰帝的反应, 闻言大惊,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来。
“谁……是说我那小儿子褚楼吗?”
赵义清有点惊讶, 笑道:“正是, 我上回去天津府,竟没见到他,甚为遗憾啊。”
“哦, 这……”褚志海尴尬地平复了心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儿子是这么个热心功名的人吗?他作爹的怎地不知。
随即他又开始担心。
广南道那都是些什么地方啊,用来流放的!再说又涉及到太后等內闱阴私,还有毒啊蛊的, 楼哥儿身体底子不好,万一有个不好——他越想越坐立难安, 想要写家书回去问问情况。
赵义清眼睛多利?他们九府衙门专长刑讯。
他稍一打量,就知道褚志海在想什么, 不由暗自好笑。
看褚将军的反应, 这小褚将军, 只怕是个娇生惯养的小衙内吧?一想到秦凤池和这么个小衙内一路同行, 他忍不住幸灾乐祸。
也不知该同情被秦凤池的毒舌荼毒的衙内, 还是同情秦大人也会受权贵子弟拖累。
赵义清咳了一声:“褚将军,我的人手在三州一所都设了眼线, 若官员有多异动,则向你禀报。只是将军须得多加小心,马喇国近来无端平静, 就怕是风雨欲来。”
“赵统带放心,”褚志海肃穆凝神,“我等镇守西海子,只管守住边境线,敌不犯我我不动,明犯长历者——”他眼露煞气,“我等虽远必诛之!”
赵义清无言,拱手以表敬意。
半个月后,秦凤池一行人已经乘船南下,又过去三五日,赵义清才带着人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
吴大监再次见到赵义清,激动地几乎流泪。
“赵统带,您可算是回来了!”他擦擦眼角,快步跟着赵义清的步伐,跟他诉苦,“秦大人他们去给太后找大夫,可这边太后昏迷不醒,前朝议论纷纷。皇爷的性子您也知道,硬扛着,大朝小朝不辍,实则心力交瘁……”
赵义清一听,握刀的手下意识地勒紧,心里不是滋味儿。
“尤其是……”吴大监停在勤政殿外头,低声说,“老娘娘的灵柩还没运回来呢。这事儿也没查明白,太后那头不好,这头老娘娘只能秘不发丧,皇爷为了这个,夜夜难眠,瘦了许多。”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大监。”赵义清沉声道。
吴炳胜摇头:“大家都不好受,只盼事儿早些了结。”把那背后作乱的贼子揪出来,一切恢复太平就好了啊。
他冲赵义清拱拱手,转身去了配殿。
总归赵统带一回来,他们心里头都感觉安心许多。
赵义清站在殿前看向整个红墙院落,总觉得不过月余,这里莫名显得萧条。就连守在四处的宫人脸上都带着丧气和不安。
他剑眉微蹙,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冠,便推门而入。
“皇爷?臣进来了。”
新泰帝卫修稷正坐在窗边打棋谱,听到他的声音应了一声,也没回头。
“老远就听到那老货的嗓门,又跟你说我什么了?”
赵义清随手将佩刀搁在御案上,自己坐到新泰帝对面打量棋盘:“大监也是心疼皇爷,这满宫里他也没处抱怨,不就得跟臣说了……您这棋谱?”
“赵统带记性不行了啊,”新泰帝举起棋谱看看,温和地笑笑,“自己送我的棋谱,倒跟没见过似的。”
“皇爷,您笑里藏刀讽刺人的功力倒是一如既往,”赵义清无奈地摊手,“我就怀疑呢,秦大人那嘴巴,只怕是跟您学来的吧?”
新泰帝大笑起来,神情愉悦。
“你只比我小六岁,别一口一个皇爷了,”他放下棋谱,点点对面的红衣人,“生生将我喊老了!”
赵义清含笑不语,气质温醇,倒是和新泰帝如出一辙的文人气质。
……只是内在的倔性就不好说了,与文人相距甚远。
新泰帝心道,若是不情愿,秦凤池就会直接拒绝,但这人只会沉默地在那里,等着你发现他不愿意,最好还能主动替他解围,才能换他一笑。
这人啊。
真是固执。
“你要喊就喊吧,”他叹口气,做那个主动解围的人,“真怀念当初,你我相识于微末。我记得,你还给我起过绰号不是吗?”
赵义清记性自然很好,他至今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年少轻狂,一意孤行去闯荡江湖,确实也混得很好。直到他遇上了卫修稷。
“皇爷,此时不同于彼时,臣自有臣的本分。”他坦然道。
新泰帝失笑,冲他摆手:“行了行了,我一直说不过你。你此行去洮州可有收获?”
赵义清严肃道:“臣命人看牢了洮州朔州丰州和西海卫所,此次马喇国内乱,却殃及边境州府,臣怀疑边境三州有人勾结马喇国和藏国。”
新泰帝久久沉思。
他开口道:“褚志海是可信的,是吗?”
“褚将军忠肝义胆,”赵义清肯定地点头,“故而,臣将部署关键交给西海驻军,由褚将军见势机变。”
新泰帝确实消瘦许多。
他一直给荣太妃守孝,饮食寡淡,再加上前朝施加的压力,难免不憔悴。此时赵义清见他衣服素净,更衬得人少了血色,不过这反而令他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凌厉。
“西海有褚将军,我不担心,”新泰帝摩挲了白色的玉石棋子,“关键在于京城,在于我。若我倒下,西海危矣,只要我能立住,西海自然无恙。”
他说罢自嘲一笑。
要说立不立得住,这应当是一朝天子刚继位才要操心的事儿。未料到他都当皇帝十年了,还得担心御座能否坐稳。
何其可笑!
赵义清却自信道:“皇爷担心什么?皇爷乃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何况还有臣和秦大人,臣在一日,就会好好守护皇爷左右。”
他不愿多说这些让新泰帝颓丧的话题,转而提起魏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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