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是小镇,往西是稍微不那么偏一点的城郊。
冬天风冷,顾放为像个机器猫,先是给他塞了几张湿纸巾,又很神奇地从兜里掏出几个暖宝宝,要给他贴上。
暖宝宝的包装大红色,黄色劣质的字样写着“暖宫专用,女神知音”。
鹿行吟不肯贴,他说:“这是女孩子……的时候,才用的,我不用。”
顾放为笑:“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你用这个了,暖宝宝算什么,军训时我见有人往鞋子里塞——”
鹿行吟赶紧把他手里的包装袋抢过来,又小声说:“你不要说了。”
他低下头,认真撕开暖宝宝贴,贴在手腕上,还多出一个,先是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很小心地拉开衣领,把暖宝宝贴在毛衣底下。少年人白,瘦,比同龄人也高一点,但是毛衣和外套都有点大,松松地显出伶仃的骨架来,把袖口撸上去时,细白瘦弱的手腕上看得见青紫的血管。
雪一样的肌肤。
本来就白,被秋冬里的风一冻,变得更白。
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在前面看他,见鹿行吟垂下眼时,漆黑的睫毛长而翘,忽而发觉这个小弟弟长得很精致。
很清隽,秀气的那种精致,眼底汪着水润星光,让人想起小说故事里被用烂的江南意象。是故事里走出来的小人。
鹿行吟还在低头和自己的外套作斗争,又好像面对他一人与一辆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办。
他忽而就笑了:“过来啊。”
他侧身骑跨上车,修长的腿踩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散漫又认真的态度,“我三岁就会骑自行车了,放心。”
鹿行吟坐上他的后座,手没地方放,顾放为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是的,说:“还跟个姑娘似的,不抓着我一会儿摔出去不负责啊。”
鹿行吟才伸出手指,扯住他的外套,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衫,温热渐渐透过来。
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又悄悄缩回来,按上自己胸膛。
心跳很快,所幸也隔着衣衫,前边的人感觉不到。
往西边还是城郊,还在修路,顾放为骑自行车估计骑得很费劲,没到一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将外套脱了随手丢进自行车筐里。
鹿行吟问他:“为什么,不去镇上,镇上明明更近。”
顾放为没回答,鹿行吟以为他没听见,只是片刻后,风中传来顾放为轻轻的声音:“小计算器,你走过去镇上的路吗?”
鹿行吟说:“还没有。”
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你的东西,我后天再寄,后天我跟着有要寄给奶奶的东西。”
“没催你这个啊,弟弟。”顾放为低声笑,“我不喜欢那边的路。”
鹿行吟想了想。
往镇上的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长而窄的巷子,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顾放为带他去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商场,买了小山似的一大堆东西,除了睡衣等生活必需品之外,顾放为还心血来潮买了一大堆食材,说是“也要给你看看哥哥做饭的技术。”
两人回去时就没有坐车的命了,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和买来的东西,鹿行吟跟在旁边走。
回到出租屋,最后证实了顾放为的话完全是瞎掰:这人连淘米都不会,兴许是看鹿行吟来了好玩,就觉得逮到了个弟弟过家家。
屋里开着暖气,顾放为在他昂贵的T恤外系了一条粉色的围裙,有些困扰地看着鹿行吟把他淘好的米再放回去重洗:“不用这么麻烦吧,我小时候过家家塞给思烈思笃吃的东西,也没见吃坏啊。”
鹿行吟:“……”
最后饭是他做的。
很简单的几样菜,清水炒黄瓜,梅子糖醋排骨,西红柿鸡蛋,还有几样菜是酱汁红烧肉之类的速冻食品,顾放为被外包装吸引,买回来热一热。
上了桌,顾放为抱着鹿行吟做的菜狂吃,动都没动那几样速食食品:“小计算器要不你申请走读吧,就住哥哥这里。”
鹿行吟轻轻说:“没有时间给你做饭。”
顾放为坏笑:“平常不行,那寒暑假呢?寒暑假来跟哥哥住吗?”
“要回家,不然不礼貌。”鹿行吟认认真真地说。
“油盐不进,小计算器。”顾放为长叹一声,又要伸手来捏他的脸,鹿行吟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躲过了。
两天时间,鹿行吟过了几遍初三到高一的英语单词,眼熟过后试着做了几套测验卷,分数意外地达到了90分,可以及格了。
他渐渐也发现了顾放为的生活轨迹:如果要动手做东西,做建模,顾放为会一声不吭地呆在家里,戴上一个防蓝光眼镜,沉默端肃地做他的事。而如果他做完了东西,需要场地调试的话,他会去科技楼。
而暂时没什么进度和想法,又需要大量阅读文献参考资料的时候,顾放为会回去上课,坐在教室里找些思路。
鹿行吟渐渐从他打电话询问时说的话里捕捉到一个高频词汇,HMI(human-machine interaction人机交互),大概知道这是顾放为的方向。
他看了很多被顾放为拿去垫桌角的旧资料,隐约知道这个领域广而杂,更多的却不得而知。他只是帮他整理了乱糟糟的桌子和旧书,给他放好,随后接着写英语。
他写着最基础的简单词汇,听着顾放为在窗边压低声音,说着流利得有些古怪的英语,窗边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而他注视他的眼神安和凝定。
看一会儿,又低下头,接着写。
*
周一早上,顾放为没起来床。
他前一天熬夜到凌晨五点,鹿行吟裹着被子缩在床上时,还隐约看见顾放为一个人开着台灯,在客厅里写写画画,气息沉静微冷。
凌晨六点,屋里暗沉微青,鹿行吟摸黑起身,忍着寒冷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
顾放为仰躺在沙发上,睡颜疲惫,或许是因为冷,他往沙发里挤得很深,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鹿行吟从屋里抱起被子,轻轻搭在了他身上。
他跟他跑到这里来,本来就已经错过了周天住读生的返校日,好在一般这个晚上老师不会来,也不会发现他。
鹿行吟洗漱过后,看天色还早,于是拿昨晚剩下的食材做了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他不清楚这到底正不正宗,符不符合顾放为在国外养成的胃口,他只是尽力地往自己猜测的方向靠拢。
一个三明治,一杯牛奶,就放在客厅桌上,用便利贴贴上去,写上:“醒了后热了再吃。”
*
鹿行吟一回班上,刚好碰到孟从舟和蔡静过来跟他小声说:“今天全年级的提高班测验卷都收上去了,我们问了别的班人,和易清扬说的一样,每个班交的答案都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学生,通常都从众,即便自知不是提高班的水准,但为了有个努力的样子,也会学着排行前几的学生一样,去要来试卷做一做,跟着把大佬们研究出来的答案抄上去,就好像自己做过了一样。
“全年级交的人很多,而且基本都写出了标准答案,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孟从舟说,“要是我们没有上就算了,也就是试一试,不过你上次年级排名两百之前,应该是稳的。”
蔡静说:“我问了谢老师,她说今天升旗仪式应该会公布入围名单。”
升旗仪式在上午第二节 课过后。
鹿行吟没想到顾放为今早上会来上课,他在第一节 生物课下了之后回了班上,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不过不是他做的那份。
“早啊小计算器。”顾放为坐在桌边,修长的腿勾住桌子一脚,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倒去,声音里有些疲惫,“哥哥早上没起来,没送成你上学。”
曲娇在旁边听了,大惊失色:“你们昨晚一起睡的???我搞到真的了?呸,不是,小鹿就这么被祸害了??”
顾放为也没解释,他只一边伸懒腰一边说:“你的三明治我没吃成,沙发上翻个身翻到茶几上了,牛奶泼了一被子。”
鹿行吟写着题:“哦。”
顾放为说:“把做好的三明治也泼了,我没吃上,倒是想吃三明治了,就去便利店买了一个。”
鹿行吟:“嗯。”
顾放为眼睛弯起来:“谢了啊。小计算器。”
*
对于新来的班主任,顾放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却表现了他的尊重:他升旗仪式没有翘,跟着大部队去了国旗台前集合。
他好几天没出现,因为高,站在队伍最后,鹿行吟身后的位置。周围不断有人往这边看。
“27班成绩不好,但是真的出帅哥诶。一个鹿行吟一个顾放为……还偏偏都是27班里成绩好的两个。”
“那我还是觉得顾放为好看一点。”
“不是一个类型的好吗!追鹿行吟的这几天也不少呢。”
这些话顾放为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只是在旁边人走过之后,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凑近了,微微俯身在他耳边:“有人追你吗,小计算器?”
鹿行吟不动如山,脊背笔挺地站在那里。
顾放为也不在意,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尖,又收回手,转而专心致志地玩鹿行吟的兜帽。
“高二年级以下念到名字的学生留一下,下操后去阶梯教室1号报告厅开会,进行提高班的前期培训和报道。”
教导室主任的声音随着话筒传遍整个学校,“一班,易清扬,黄飞键,徐菁……”
鹿行吟微微仰起脸,注视台上的人,随着号码数字的推后,逐渐集中注意力。
“27班,鹿行吟,蔡静,孟从舟。”教导主任顿了顿,又报了个名字,“顾放为。”
“以上被点到名的学生,下操后去阶梯教室集合,不再重复。”
鹿行吟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兜帽的那只手停住了。
与此同时,隔壁好几个班都骚动了起来:“顾放为?他也报了提高班?这是要认真学习参考的节奏吗……”
顾放为的声音冷冷的:“小计算器,谁帮我报的名?”
鹿行吟轻轻说:“是我。”
又迅速地补上:“对不起。”
第29章
“我在家时说过什么, 你记清楚了吗?”顾放为的桃花眼不再带着笑意, 而是带着几分低压的冷漠。年级主任宣布完后,各班解散。旁边不少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争端, 纷纷侧目。
鹿行吟安静地说:“不要动你的东西。”
“现在多一条, 也不要随便替我做决定。”顾放为冷冷地说。
他这个人好像会变脸一样, 刚刚还粲然在他身后捏他的耳朵尖玩,转瞬就能气势沉沉地冷声划清界限。他这个人生起气来有点可怕,因为长相本来就漂亮,带着红色的眼尾一挑, 就隐约多了一些逼人的肃杀,浑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鹿行吟又说:“对不起。”
顾放为显然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 他的家教与偏护他的习惯让他没办法对他说什么重话。他瞥了鹿行吟一眼, 随后淡淡地说:“我不去,你们随意。弟弟我以为你有点分寸,管好自己就行,手别那么长。”
手上校牌一扯, 校服也跟着脱了下来, 顾放为直接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妈的, 他好凶……小学霸,你和校花怎么了?”陈圆圆也在后排, 他凑过来问鹿行吟。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了顾放为的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
鹿行吟注视着顾放为的背影, 垂下眼, 轻轻说:“没什么, 是我的错。”
又说:“蔡静和孟从舟在等我,我先去了。”
阶梯教室区域是个环形,1班和27班又坐在了一起。
易清扬和黄飞键几个男生看到鹿行吟来,兴奋地探头跟他们打招呼——有了一起网吧被抓还蹲过派出所的经历,这些男孩子瞬间达成了革命友谊。后排几个班的学生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
从提高班的入选人员个数,也能清楚地看见阳光班和平行班的分级制度区别——一班来的人最多,半个班的都来了,其他阳光班也来了十几个人,只有27班孤零零的只有三个人参与。
坐在鹿行吟旁边的一班女生叫徐菁,正是之前来27班找过顾放为的班花。
她一直偷偷往他这边看,孟从舟用笔戳了一下他,小声说:“你旁边的女生一直在看你。”
话音刚落,徐菁递过来一张纸条:“可以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同宿舍一个女生拜托我帮忙要的。”
鹿行吟这几天也遇到不少这些事,提笔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对徐菁笑了笑。
徐菁没过多大会儿,又递来一张纸条:“你和顾放为,关系很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上周末易清扬他们说的,他是你哥哥吗?”
鹿行吟慢慢给她写:“嗯。”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考试了?可能我有一点多管闲事……”徐菁的笔迹很慎重,“如果不告诉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问一问。今天操场上有人看见你们吵架,我第一次看见他对什么人生气的样子。”
他为什么不考试了?
似曾相识的话。就在几天前,他也曾接通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想要了解一个曾经光芒璀璨的少年为何会自甘掩藏尘埃之中。
他轻轻写:“我不知道。”
徐菁看过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再给他写:“谢谢。”
“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高一刚开学时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那时候在学校还能经常看见他。”徐菁写,“他走在队伍里的时候,都很排斥走在别人前面,当时他们班篮球赛选号,他抽到了一号,后面把这个号码换给了其他人,理由是喜欢的球星是7号,他不想要这个1。”
“本来想说找个了解他的人,或许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还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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