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跟大哥一起逃难的时候,一路都有人死去。有的人是饿死的,有的人是因为抢东西被打死的,有的人则是染上瘟疫了。他们各有各的死法,我还见过难民被官差活活打死的,一开始我也害怕,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沈清如声音轻忽,神情依旧淡淡的,他转过眼来,对戚源一笑,这笑容没什么意味,却让戚源心尖被火烫似的抖了抖。
“将军,我是没杀过人,但我还是见过血的,我也不怕这些。”
戚源沉默了一下,将刀递给了他。
沈清如接过,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在他擦刀的时候,戚源就一直凝视着他,或许是火光的映衬,眸光柔软滚烫。
沈清如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在战场上总是不顾及生死一般地厮杀。
燕西他们即使不赞同戚源的做法,但也觉得这是将军的性格,是戚家人的担当。沈清如却不觉得如此,他看过战场上戚源的模样,哪里是不怕死,明明是一心求死。
只是将军的身份不允许他懦弱自私地选择寻常死法,所以便在战场上寻求绝境,难怪他对裴与朝的谋策那么支持。
沈清如擦好了刀,递还给戚源。
戚源接过刀,看着他,沉声道,“战争结束后就送你回枞阳,以后的生活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跟在军队里面。”
他不想沈清如跟他一样陷在危险之中。
“将军要赶我走了?”沈清如诧异道。
戚源:“……”
沈清如笑眯眯道,“这段时间我对将军不好吗?”
他这段时间可是为了帮顾启拉拢人心到处都打好关系了呢,平时对戚源也不错吧。
戚源抿了抿唇,“……不是,你很好。”
沈清如状似不懂,“那将军何故赶我走?连裴军师都夸我聪明会帮忙,在军里帮将军的忙不好吗?”
戚源噎了一下,他望着沈清如无辜的眼神,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上前一步,神情冷厉,浑身带着久经沙场的血腥气,貌似凶狠道,“……别胡闹。”
一点也不霸气。
沈清如噗嗤一声笑出来。
戚源有几分恼怒,但又不能发火,只好憋着一肚子说不清的情绪回了军帐。
沈清如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收敛。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下次战场之上,戚源能活下来吗?
不过几日,两方军队人马再度出现在战场上,北翊这次的战势庞大,像是要拼死一搏,吕青侯在后方朝着裴与朝的方向遥遥举起了酒杯,酒液随着他的弯臂洒在黄沙里,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裴与朝冷冷看着。
吕青侯轻轻一笑,却猛然咳嗽起来,被人扶了下去。随着他的离去,战局也火热地开始了。
这一次西泠想烧了北翊的粮草,被裴与朝提前料到,而后又借用人数战想把前面的北翊的人马圈起来,戚源正在其中。
但这次的戚源杀敌比上次还凶狠,刀起刀落下,伴随着惨叫声,鲜血四溅。他的头盔早就跌进了沙土里,冷峻的脸庞溅上了血迹,持刀而立的模样仿若罗刹。
他身上不只是敌军的血,也有他自己的,不过他只顾着往前冲的狠劲儿让西泠的军队都有些胆寒,他们愈发恐惧,一个劲儿地后退。
沈清如在远处的高台上看着,莫名觉得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移开视线去看敌军后部吕青侯的帐篷,却见有人艰难地搬出了一团漆黑的物事,有几个士兵塞了几个朝着战场冲过去。
那是什么?
沈清如心底一沉,随即下了高台往前线跑去。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愈加清晰,他仿佛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惨叫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呼呼的风声四起,沈清如不由地用袖袍挡住眼睛,伴着狂风吹过,黄沙弥漫,厮杀声也被遮盖了过去。
视线里已经全是荒茫茫一片,沈清如捂着鼻艰难地从战场侧边绕过去,凭直觉往戚源的方向跑去。
终于,他透过沙尘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
浑身是血的戚源站在黄沙里,有人在他身前,朝着他的方向扔了什么。
沈清如睁大了眼,他放下袖子,黄沙立刻飞进了嗓子眼。
戚源没看见沈清如,他刚从一个西泠士兵的身体里将刀尖抽出来,眼角眉梢都是漠然。眼前一个士兵对着他扔来了什么,他愣了一下,脊背上攀延而上的凉意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那是一种面临死亡的恐惧直觉。
本能让他想要躲避,可是心底的复杂情绪却仿佛让他脚底扎了根,他睁着眼睛,恍然间仿佛看见死亡缓缓地朝他逼近。
“戚源!!!”
熟悉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戚源怔住了,以为是他的错觉,但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却看见那熟悉的眉眼,正满脸焦急地望着他。
沈清如……
为什么在这里?
不要过来……他要死了……
他终于要死了。
刺眼的火光亮起时,戚源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漠然的眸光破碎开来,化为淡淡的笑意。闷热的气息逼近,下一秒,更加温热的触感猛然袭来。
轰声巨响,狂风席卷黄沙,明亮的天色也仿佛一瞬间黑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源这样的心境是有原因的,或者说正因如此他不敢和沈清如有牵扯。后面沈清如长大的两年,两人又要单独相处了。《$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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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险
边境。
黄沙席卷了很久才停歇,之前的巨响都深深刻在了战场上众人的心里。这恐怖的轰鸣不止一声,而是好几声,等狂风平息后,战场上莫名地安静下来。
西泠收了兵,北翊也慢慢将军队撤回,在撤回的途中他们就看见了那声巨响造成的惨状。
满地的残肢断骸,大部分的肢体都变得焦黑如炭,泛出一股似腥似燥的臭味。
其间不止是北翊的士兵,也有西泠人的尸体。
裴与朝坐在军帐中,脸色极为难看,他看了眼桌上的图纸,甩袖走出军帐。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此次的伤残人数不可估量,而且伤势多为灼烧伤,几乎是哀鸿遍野。
过了片刻,燕西回来了,眉眼冷肃,神色惨然。
他摇了摇头。
裴与朝晃了晃身子,觉得有些头晕。
撤回的军队里没有将军,有人说看见将军最后还在杀敌,而那最后的地点如今已经被炸得满布残骸。
又过了片刻,鹤北也回来了,他垂着头,紧紧抿着唇。
裴与朝心下凄然,却咬牙道,“将军不会就这么没了的!”
他恨恨踢翻了一旁的盛水的木桶,转过身朝着西泠军队的方向,眼中满是阴狠寒意,“他们竟然用□□!”
军队作战不是没用过□□,百年前曾有一场战役,双方都肆意使用□□,结果最后两败俱伤,不仅仅是尸横遍野,□□最后在攻城的时候炸毁了建筑,使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正是由于造成了这种惨重的后果,□□自此以后便被禁止使用在战场上,这是各国之间的协定,而□□方法也被毁去。谁料到如今竟是被西泠再次拿出来直接在战场使用,他们也不顾及自身士兵的安危,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燕西突然开口,“他们是不是故意针对将军的?”
从战后痕迹来看,□□几乎都被扔在离将军最近的地方了。
裴与朝心下恨极,“吕青侯!狗东西!竟出这么阴狠的招!”简直没有人性! 他又派出人去战场寻找戚源的踪迹,三人围在火堆旁,沉默着,神色冷然。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有消息传过来,却不是关于将军的,是关于吕青侯的。
“什么?吕青侯死了?”
士兵恭敬地回道,“回军师,是的。听闻吕青侯回军帐后便病情复发,而后恢复了稳定。直到这场战役结束,似乎是戚将军失踪的消息传到了西泠军队那边,他得知后大笑三声,大喜过望后突然吐血,随后就去了。”
裴与朝脸色阴沉,“还有什么消息?”
“吕青侯死后,西泠军队似乎起了内讧,有人想撤兵,有人想趁机进攻。”
“呵,这帮人谋划着要攻过来?觉得将军不在我们就是刀板上的鱼肉了吗?”裴与朝冷笑一声,“我就让他们知道,戚家军即使无主,也不是他们能斗得过的!”
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燕副将!顾先生死活要去战场,被我们拦下来了!”
燕西皱了皱眉,心下奇怪,“他怎么了?”
“沈先生不见了!有人看到他在风沙来的时候从高台下来去战场了!”
…
此时,令众人担忧的两人才刚刚恢复意识。准确来说,是只沈清如一人恢复了意识。
沈清如的眼睑上都是沙粒,他皱着眉几番眨动眼睛,才模糊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没有月光,却能清晰地看清远处的山脉。
山脉?
他们不是在边境吗?
他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手臂牢牢地抱在怀里,偏过头,他便望见了戚源的脸。
戚源的状态看上去极为糟糕,脸色惨白得可怕,额角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清如艰难地将手臂从他怀里□□,一看就是一手血。
等仔细察看完戚源的伤势后,沈清如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背后的衣服已经被烧毁,能隐约看见焦黑的皮肤,更别提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了。沈清如勉强回想起,最后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他见戚源竟毫不躲避,情急之下就扑过去想将人推开,然后……
然后好像反而是他被人抱住,滚向了一边,而戚源死死按着他的头,背后朝着爆炸的方向,将炸裂的火光全数挡住了。
沈清如心里情绪复杂,这下倒不知是谁救了谁。
他将人拖到肩上,艰难地挪动步伐,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看来戚源比他醒的早,还带着他跑了很远,或许是沙尘遮住了视线,他带着伤又只能勉强保持清醒,于是跑错了方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大概是最后力气耗尽了,才倒在了这荒郊野外。
沈清如折腾得浑身是汗,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一顶帐篷,他停住脚步,看着戚源想了想,最后用沙土涂在他脸上,又将他的盔甲脱下来,小心翼翼地走远埋在土里。
希望不要是敌军。
…
等戚源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三天了。
他的头还昏沉着,眼睛却慢慢睁开,看见一个人影在旁边走来走去,又俯下身用冰凉的帕子擦拭他的脸。
“……清如。”说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
戚源怔了怔,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沈清如惊喜的神情。
“你终于醒啦!”
他皱了皱眉,随着意识的清晰,后背的疼痛猛地强烈起来。
沈清如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戚源的喉咙像是被烟火熏哑了似的,稍稍扯动就是一阵疼痛,便小口小口地将水喝下了。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现在我们在西泠边陲——拉布达草原,”沈清如低声道,“这里只有几户帐篷的人,他们过几天就要前往市集去和他们部落的人汇合。我说我们是前来西泠经商的人,因为火灾突然才和商队失去了联系。”
戚源走的挺远,这里离边境有一小段距离,几户帐篷都是西泠的平民百姓。
倒是多亏了戚源被□□烧出的伤势,那些人虽然有些怀疑,但到底没觉得这会是战场上受的伤。
戚源点了点头,又看向沈清如。
沈清如心里了然,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战争结束了。”
就在昨天,他听见那几个帐篷里有人谈到西泠与北翊的战事,百姓还是渴望安定的。很快沈清如就听到西泠军队要归来的消息,这次西泠又败了,听说是吕青侯半途猝死,随后西泠想要趁机追击,却被戚家军打得惨败。
还有人说北翊那位可怕的将军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且将军无后,戚家军从此无主。
戚源听完后,心里虽然还有些惊讶,但至少是放下了心。
这时他突然想到最后一刻沈清如扑过来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想问沈清如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战场上,却一时开不了口。他确定沈清如最后有看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等死的模样。
沈清如见戚源只望着他却不说话,眼神里还尽是犹豫,便懂了他在纠结什么。
他忽的露出一个笑容,手指按在戚源的额头乌青处,微微用力。感受到额角的疼痛,戚源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现在知道躲啦?”沈清如拾起帕子,又按在那块乌青上,“在战场上要多注意些,下次要是没有我提醒,你可怎么办?”
戚源眼神沉沉地看着他,“……清如,你不用去寻我的,你不该上战场。”
沈清如也盯着他,神情浅淡。
戚源的眸里先是浓郁的深沉,在沈清如的凝视里慢慢消散,最后像是乌云散去的荒野,虽仍是苍茫芒一片,却少了那浓墨渲染的阴郁。
良久,沈清如缓缓叹了口气,他握住了戚源的手,神色认真地问他,“戚源,你埋怨我吗?”
戚源一愣。
沈清如又问,“我阻止了你,你怨我吗?”
戚源有些发怔,他本以为沈清如会一本正经地质问乃至斥责他,或者直接当他是没反应过来将这件事作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认真而诚恳地询问他内心的想法。
他一时间竟无法直视那双纯粹温暖的眼睛,心里滚烫地很。
戚源垂下了眼,再次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感受。
那一瞬,他真的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他所一直期待的战死沙场,在所有人都不知晓他真实内心的情况下结束这一生。对他来说,这已是极好,将所有的残忍与秘密都埋葬于沙土里。
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爹娘的,小时候的……但最后留在脑海里的还是元宵的那个拥抱,他仍是贪恋那份温暖,和那晚稍稍显露的真实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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