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三人皆是不语。全部符合反倒奇怪,那大夫人不像蠢笨之人,又怎会做出如此明显之事,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这个答案过于简单了。
正当四人沉思之时,一声尖叫突然响彻夜空。
“死人了——!来人啊——”
四人皆是一凛,概因那嘶叫的,正是“绝对安全”的刘府之主刘太爷。
待他们赶到时,正房院内已经聚集了三五个下人,俱是战战兢兢不敢入内。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霍唯当先一脚踏入寝房内,便见一女子胸膛开了一个血洞,仰面躺倒在床榻下,血泊直蔓延至床底。
那女子姣好的容貌上尚带着惊愕,不是别人,却是他们方才所怀疑的大夫人。
“大夫人死了?怎么可能……”霍泷呆呆道。
刘太爷正攥着蟒鞭法器缩在床榻最里面,用暗红的绸纱帐裹了全身。他见有人来,连滚带爬地滚下床榻,扑跌到顾霄脚边。
“顾仙长!你可算来了!”
顾霄撤开一步,蹲下|身,食指触碰大夫人身下的血液。那血液如脂膏般粘稠,已经开始凝固,显然是已死去多时了。
“为何不早些呼救?”他问道。
霍唯皱了皱鼻子,众人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刘太爷恐惧之中掩藏着些许尴尬,答案不言而明。
“我也才、才睡醒。”
怕不是睡醒,而是被吓尿吓昏之后,现在才醒。
穆清嘉从隔壁炉火的灰烬中拨出半张黄符纸,那束缚符被烧得只剩半截,也因此没能发挥它的作用。
“束缚符不可能对妖族没有反应。”顾霄道,“这是人为丢弃的。”
“对!对!就是大夫人、不,是那个妖女!”刘太爷突然激动起来,“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那狐妖还和她说话,说……”
“说什么?”霍唯皱眉。
刘太爷欲言又止,怎么都不肯再吐半个字。正在此时,从偏厅传来“哎哟”一声,原是那摔晕的奶娘,现在才悠悠转醒。
她发现怀中空空,举目四望,遍寻不到那本该待在她怀中的婴儿,便急急叫了起来。
“老爷,大夫人,小姐她……”她换晃悠悠踏进正房,看到满地血迹,差点又厥过去。
“她不见了……”
大夫人的幼女失踪了。
母亲惨死,孩子失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唯仔细嗅了嗅空气,循着狐骚味来到桌前,随意扫了一眼未收起的书卷,将之扔给刘太爷。
只见那书卷上用墨汁胡乱抹了几个字:
“明日子时,把我的全部同伴、三十六生魂并摄魂铃带给我。
否则,她小命不保。”
落款是一朵鲜血淋漓的狐狸爪印。
这是□□裸的挑衅。
“岂有此理!这妖魔鬼怪真是骑到刘家脸上来了!”刘太爷读罢,拍地大怒:“我这就修书给城主一封,通报此事。仙长可要为我做主啊!”
霍泷也气道:“这狐狸太可恶了!师兄、阿穆,咱们现在就去找她把抓出来!”
穆清嘉按住他的肩膀,写道:{时间尚早,先清点一下刘府的伤亡人数罢。}
顾霄颔首。
四人相继出屋,霍唯走在最后。临踏出门槛时,他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正缓缓爬起的胖老头。
“其实你可以救她们的。只要当时有微微一个念头,法器便会保护你的妻女。”
他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但你只顾着自己缩回地洞里了不是?”
刘太爷一呆,眯着眼看向身前的人影。
夜色渐消,天边正泛起鱼肚白,凉薄的晨光射|入屋内,霍唯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晨光,面部隐没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中,不辨喜怒。
“鼠辈。”
他嗤笑道。
刘太爷只觉一桶辣酒从头烫到脚,火辣辣的耻意之后,便是无尽的冰寒。他浑身哆嗦,直被唬得骨软筋酥,一屁股跌回大夫人的血泊中。
他还欲再辩些什么时,霍唯却已转身离开。
穆清嘉将一切尽收耳底,闻言无声轻叹。
“来人,给刘太爷治伤,扶他洗漱!”霍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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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刘府如同老旧的木傀儡,被一夜妖风吹得栽倒在地,但半个时辰之后,它又重新嘎吱嘎吱地缓步运转起来。
“回老爷,府内并无失窃,除大夫人外别无伤亡。无故失踪者共五名,都是当夜独处的仆妇。”
庭院内放着一只装满各色狐狸的大铁笼,上面贴满了符咒。管家瞟了一眼那笼子,又道:“捕获普通狐狸与狐妖共一百二十二只。”
又有一人抱来几件衣装,禀道:“在那五名仆妇失踪的地方找到的。没有血迹,上面沾有狐毛。传说妖物能化人形行骗,狐妖尤甚……”
刘太爷勃然大怒,手边一盏茶直接摔向管家,管家不敢闪避,登时头破血流。
“废物!怎么招的人?满府下人都是妖怪,我要你有何用?”
包括管家在内,层层近百名下人皆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头谢罪,不敢发一声。
在一片哀求声中,穆清嘉心想,狐妖既可化为人融入镇上的生活中,吃穿用度皆与常人无异,怪不得那一座不甚高深的山里能养活如此多的狐妖。
“那天大郎带的侍卫长呢?他招了吗?”刘太爷问道。
下面的小厮称诺,不一会儿便拖来一个血人来。
临皋派四人仍是被好茶好食侍奉着,见此状,霍唯不悦地以茶掩鼻,只闻不饮;顾霄面无表情;霍泷则面露不忍,求助地看向顾霄。
“回老爷,我想起来了。那天大少爷出游,的确去铁锹村那山里走了一遭。”那人的声音虚弱沙哑。
他一开口,穆清嘉才发现,这人正是自己与刘大郎初遇时,提醒刘大郎小心,又率先靠近身份不明的自己的人。
他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那侍卫长接着道:“铁桥村那片山里有间破旧的祠堂,供奉着女仙,那狐妖变作的貌美女子就宿在其中。少爷路过时见猎心喜,故而……”
“一派胡言!”刘太爷打断他,“什么铁锹村,别以为改了名字别人就忘了!这次狐祸,一定就是狐仙村捣的鬼!”
穆清嘉一顿。
改名?他最初醒来的那铁锹村原先竟叫狐仙村?
霍唯低声道:“我倒不知那村改过名字。”
{你知道狐仙村?}穆清嘉在桌下写道。
“几十年前来过。”霍唯放下茶盏,似是不愿多言。
穆清嘉恍然:{果真是旧识。这就是你最初放掉那狐妖的原因?}
“我不认得她。”霍唯拧眉,认真看向他。
{是是。}穆清嘉笑着敷衍,心道师弟和那狐妖果然有点旧情。
霍唯当然知道他并不信自己,两道鸦黑墨眉竖起,想争辩些什么,后来又憋了回去。
穆清嘉只觉他这副气鼓鼓的模样莫名惹人疼爱,遂戳了戳他胸口,笑意盈盈道:{想说什么就说啊,憋火伤身。}
这一戳不要紧,正巧戳中了对方左胸口一处弹软的凸起。霍唯浑身一颤,苍白的脸上燃起一丝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其他什么。
穆清嘉发现自己似乎无意间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他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指,笑容有些尴尬。
道歉反而跌了师弟面子,徒惹他恼火,不若就这么装傻充愣权当不知罢。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想。
那边刘太爷还在宣泄他的怒火。
“这群野人早就魔怔了,日日侍奉些妖魔鬼怪。什么狐仙村,不如改叫狐妖村!”
“罢了。”
顾霄站起身来,向刘太爷拱手,阻了他的话头。
“事已至此,也有我临皋派保护不周的责任。”他冷淡道,“时间紧迫,顾某这便启程入山,与我师门一同处理狐妖之祸,必将小姐完璧归赵。”
“哪里哪里,我能保得一命全托仙长之福。”刘太爷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山中小道崎岖难走,不如我支人引仙长去吧……”
“免了。”霍唯振袖起身,三两步走出院落。
“金翼使已经找到那狐妖下落了。”
第8章 师兄他不肯搂腰
四人两剑,飞驰于空中。
顾霄冰着脸立于剑首,霍泷则占了大半段剑身,好奇地这儿摸摸那儿摸摸,高兴得像只好不容易放风的鸽子。
他以自己掌握不好新剑为借口,成功坐上了师兄的“宝贝媳妇”,不为别的,就为看顾霄的冰脸。
少年的世界单纯易懂:顾霄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枕寒剑坐起来有些冰屁股。
至于穆清嘉,他登上冥蝶剑则纯粹出于被迫。
便宜师弟抛给他两个选择:
第一,变成小木偶揣兜儿里带走;第二,同乘冥蝶剑带走。
不都是被带走么!
现下,穆清嘉欲哭无泪地听着耳边刮过的呼呼冷风,四下里全是茫茫云海,只觉自己孤苦伶仃,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跑。
毕竟他是木身,没什么重量,风再大点就可以把他当风筝放了。
“不想掉下去,就求我啊。”师弟还在说风凉话。
他好像完全忘了方才穆清嘉‘咸猪手’的冒犯,心情少见地好,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虽然这些玩笑是建立在穆清嘉的痛苦之上的。
“搂着我就不会掉下去了,师兄。”霍唯轻飘飘地道,着重加强了“师兄”二字,揶揄之意明晃晃摆在脸上。
也只有在不怀好意的时候才肯叫他“师兄”了。
穆清嘉发誓,他就是摔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也不会搂一下这大没良心的!
另一边,霍泷终于有些耐不住寂寞了。他本就是个精力旺盛的好动少年,身子和嘴一刻都闲不下来。
但现在顾霄不肯理他,穆清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抽不出空来写字,霍泷也顾不上畏惧霍唯,竟和他搭起话来。
“喂,那边玩火的仙友。”
霍唯斜了他一眼。
霍泷给自己壮胆儿似的“嘿嘿”讪笑两声,问道:“你说这狐仙村,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一洞狐妖呢,还是真藏了个仙呢?”
“仙与妖没有冲突。”霍唯简短道。
霍泷立刻认识到自己的误区。妖修修成仙的虽少,但也存在这种可能。他捏了捏下唇,道:“这么少见的存在……难道这穷乡僻壤还真有仙不成。”
霍唯眉头微蹙,少见地认真回答道:“大抵是有的。”
穆清嘉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霍泷问道:“大抵?”
“我没有真正见过她,”霍唯像是在回忆,“只是听人讲过。”
穆清嘉一想也是。的确,仙又怎么肯轻易现身见人?修仙者虽然修的是仙,但在跨越化神期、飞升成仙前,他们不过是力量稍强的凡人。
就在此时,冥蝶剑突然头朝下倾斜,以近乎垂直于地面的角度向下飞坠。
因着突如其来的重力,站在剑尾的穆清嘉猝不及防,一个“饿虎扑食”向前跌去。
他心中一慌,手臂胡乱抱了什么东西,便当成救命稻草般,死死圈住不撒手。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直到他终于脚踏实地,才想起是不是抓错了东西。
鬼使神差地,穆清嘉又伸手捏了捏他那根“救命稻草”。
结实而不失柔韧,纤细而不失力道。
好腰啊。
穆清嘉感受着掌下滚烫的火灵气,连忙松手。他缓缓抬头,只见那红彤彤的人影也在低头看他。
穆清嘉:……
霍唯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穆清嘉敢保证他绝对在嘲笑自己,而且是那种霍唯专属的恶劣笑容!
他师弟绝对是故意的!
在霍唯说出更多促狭话之前,霍泷已从枕寒剑一跃而下,降落在他们身边。
“这里就是狐妖住的洞吗?”
霍唯的嗓音里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不,这里是狐仙祠。”
只见山中层林掩映,初春新发的花草嫩枝交叠相错。一排石阶曲径通幽,阶缝生满杂草,阶上斑斑点点地布着青苔,显然是鲜有人至。
顾霄蹲身抹掉一层青苔,道:“新脚印。有人刚刚来过。”
四人立刻警醒,毕竟这留下脚印的很有可能是狐妖。他们逐一登上石阶,越过一座古旧的牌坊,又穿过空寂肃穆的庭院。
触目所及是一座半边倒塌的颓败祠堂。
写有“狐仙祠”的匾额碎了大半,垂下来,斜斜遮去祠堂半边门。林木生于石缝,顶起砖瓦。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这座人类曾供奉过的祠堂便会重新回归树林。
无人祭拜,也无人侵扰。
“这里……变了很多。”霍唯在沉默中说道。
他们安静地跨过潮湿烂软的门槛,步入幽暗的祠堂内,就连一向沉不住气的霍泷也被这种气氛感染,轻手轻脚起来。
一具无头狐仙像静静伫立在祠堂正中,倒塌的房梁压断了那具木像,头与身体仅由一层树皮连缀着,倒挂在胸口。
描摹她眉眼的青色染料被水浸润,悬挂在眼眶下,犹如从上眼皮落下一滴青色的泪。
空气有一种诡异的庄重感,将一行四人裹挟入内。霍泷心脏狂跳,大气不敢出,却见那阴影中突然现出一团烛光!
烛光照耀下,佝偻的人影倒映在濡湿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谁在那!”霍泷大喝一声,嗓子破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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