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我可以进去吗?”
“啊当然当然。”艾长乐往旁边一站,让他进来。
他拿了一瓶汽水,放在闻卿手边之后,没有挨着他坐沙发,而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他察觉到闻卿似乎有话想说,于是问:
“卿哥,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啊?”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能解决一件算一件吧。
闻卿的神色很轻松,他拧开汽水喝了两口,盖上,“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我想,山竹能不能跟你住两天?”
艾长乐愣住了:“为什么?”
闻卿道出缘由:“我这两天的戏有点多,担心没时间照顾它。碰巧你比较有空,就想麻烦你照看它两天。而且它现在受伤了,有你陪着,它也开心点。”
山竹受伤,艾长乐有空,闻卿这么做看上去好像真的名正言顺。但是,在艾长乐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勉强扯了一个笑:“啊,好啊。也免得再跟刘哥的君君碰上嘛。”
闻卿看他神色有异,于是问:“怎么了?”
艾长乐连忙收敛情绪,“没有啊。”
闻卿以为他有事要忙,“如果你有其他的安排,也可以把山竹给家俊,最近我拍戏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山竹,他们俩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没事。就交给我吧,没关系。反正我这两天比较闲嘛,可以多陪陪他。”
“行,那我一会儿把它的日常用品拿过来,这两天就麻烦你了。”
“好啊,没问题。”
闻卿走了。几分钟后,他和成家俊一起收拾了两包东西过来,有山竹的狗屋,毛巾,消毒水,伤药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当初决定收养山竹的那天,他们两个人一同去买的。
除了一样——那个米色的澡盆。
艾长乐对他和闻卿之间的点点滴滴都记得非常清楚,当然包括他们一起买的东西。他问,这个澡盆不是之前的那个,是不是新买的。
闻卿说,不是,之前的不小心弄坏了。而他拿过来的这个,是今天刘泽为了弥补对山竹的亏欠,买来送给它的。他还买了一些狗粮,不过闻卿开的这袋还没吃完,所以没拿过来。
啪嗒——滴!
房门终于再度合上,封闭了所有硬挤出来的轻松和欢喜,骤然沉寂。
那一刻,艾长乐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闻卿是一个委婉的人,所以,说话的时候会尽量选一个不让对方生气的方式。
就比如刚才,闻卿把山竹给他,表面目的是想让他照顾一下受伤的山竹。而事实跟他无意间透露的一样,成家俊跟山竹也培养出了很好的感情,完全可以交给他。但闻卿没有,因为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担心两条狗会打起来。
而为什么闻卿屋里的山竹会跟刘泽的大肠杆君打起来呢?
答案昭然若揭——因为他们会经常在一起。
刘泽的出现势必会伴随大肠杆君的出现,当场面上有两个生物会见面眼红的时候,组织者就会想办法把其中一个调开。
没有大肠杆君的时候,闻卿会选择山竹。
没有刘泽的时候,闻卿会选择他。
但如果前者一起出现,他就会像山竹一样,没有介入的必要了。
想通了这一层,艾长乐的心脏仿佛被钝刀切割一样痛。能从别人语言中洞悉出文字背后真正的目的,这是一项很不错的社交技能。但有时候太敏锐了,反而会中伤自己。
次日,要拍一场体现琴楼和许霆夜两个人格局悬殊的戏。
这场戏艾长乐一直记挂在心里,甚至因为这场戏的台词刻画得太走心,他数次以琴楼自比,觉得他跟闻卿之间也差着这么长长的一截。
“NG!”郑巳第三次对着监视器摇头,不满意艾长乐今天的表现,“乐子,你过来一下。”
“郑导。”艾长乐穿着颜色艳丽的戏服,小跑到郑巳跟前。
郑巳取下耳机,“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
艾长乐听到这话,脊梁骨仿佛被敲了一下,“没有,我休息得很好。郑导,我刚才没演好,您再让我来一条成吗?”
郑巳思索了一会儿:“不是演没演好的问题,我觉得你的状态,比前几天差了些。”
艾长乐愧疚地低下头去,一个好的演员,是要完全把三次元的生活从表演中摘除出去的,即便现实里刚过完生日开心得不得了,但镜头要你落泪,就必须马上哭出来。
“郑导,对不起,我会好好调整。”
“你知道,我们剧组现在赶工,每分钟都很宝贵。”
所以,不会像拍电影一样,为了调整演员的状态,专门空几天出来。
“是,我会尽快的。”
闻卿在不远处喝水,看到这一幕,微笑着过来询问: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今天他也察觉到艾长乐不对劲,并且从直觉来看,这个“不对劲”跟他有很大的关系。
郑巳叹了口气:“其实这场戏也有一定难度,但是乐子,我见过你的真实水平,这种程度是难不到你的。”
是“乐子”,不是“琴楼”。
在片场,导演很多时候都不会叫演员的名字,而是直接叫角色。一来,方便导戏,二来,也让演员潜意识觉得,自己就是角色本身。
但刚刚郑巳直接叫的“乐子”,也就说明,他现在看到的问题不是角色身上的,不是“你应该怎么演怎么创作”,而是直接定位到演员本身——你,艾长乐,今天有问题。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闻卿开了口:
“郑导,他可能对这场戏的理解出了点问题,不如我跟他谈谈,商量一下待会儿怎么演。这样或许有用。”
本来说戏应该是导演出手,但闻卿既然开口,加上又一向让人放心。郑巳便也没有拒绝。
“好,一刻钟行吗?”
“行。”
演员在现实生活中遭受打击,从而导致拍戏受到影响,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
如果闻卿想让他解开心结,就会问他究竟在烦恼什么。然后在艾长乐愿意告诉他的前提下,一点一点开导。
而如果他想让艾长乐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就该教他,要怎么处理心情和演戏之间的关系。
闻卿选择了后者。
艾长乐喜欢演戏,也致力想成为一个好演员。而一个好演员,就必须具备区分自己和角色之间不同处境的能力。
说白了,艾长乐现在资历尚浅,在演艺道路上需要一个引路人。
闻卿很清楚,他无论在剧里是什么角色,但在艾长乐的生命里,他扮演的角色不是陪艾长乐走下去,而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带着他走下去。
专业的人,在专业的领域,不会也不该被任何感情冲昏头脑,包括爱情。
“抱歉,连累你们等我。”艾长乐的小臂撑在窗台上,上半身前倾,恨不得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瘫上去。
嗞咔!
闻卿拉开一罐汽水,放到他小臂旁边:“如果这十五分钟有用,就不算连累。”
他背倚窗台,手肘搭在上面,问:“待会儿那场戏,你打算怎么演?”
作者有话要说: 桃的小脑瓜就喜欢胡思乱想吼
第72章
闻卿背倚窗台,手肘搭在上面,问:“待会儿那场戏,你打算怎么演?”
艾长乐咬着一点口腔内侧的细肉摩擦,“我想,把琴楼的自卑演出来。”
这个角色深知自己跟主人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仍旧把整颗心都交了出去,因为爱,所以卑微。艾长乐现在就体会着琴楼的感受,无法企及喜欢的人,又无法改变现状。自卑感就会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蔓延出来,史无前例的浓郁。
闻卿却问:“还有呢?”
艾长乐没想到刚才那个答案居然没过关,于是回味了一下剧本,回答道:
“还有......怕说错话的拘谨吧。”
闻卿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这个我同意。琴楼的行业很特殊,所以会特别关注别人的喜怒哀乐,说话的时候也会尽量小心。”
艾长乐能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同意第二个说法,也就意味着,第一个还有待商讨。
于是问:“你觉得我不应该把琴楼的自卑演出来吗?”
闻卿颔首,“对。”
艾长乐眼眸一垂,望着楼下影影绰绰的树叶,“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角色的理解不到位?”
“不,你对琴楼的理解没问题,而且可以说很深刻。”
“那为什么......”
“因为你想得太深刻了,琴楼是一个自卑的人,但这种情感是在后期发现跟许霆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才加深的。这场戏,反而不需要你去饰演他的自卑。”
拍戏,没必要把角色所有的心情全演出来。
艾长乐涣散的眼神一定,恍惚间明白什么:“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跟许霆夜之间有差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境界上的差异,格局低的那个人是感受不到的。就拿这场戏来说,同样是看水,许霆夜心里想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而琴楼心里想的,是这里的水很干净可以喝。所以他看到许霆夜对着水发呆觉得很奇怪,才会问‘许爷在看什么’。他看不到许霆夜眼里的东西,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会觉得自卑,因为没人来点破他。”
闻卿只在讲戏的时候会侃侃而谈,说这么长一大段。但长虽长,这些话句句在理,艾长乐也听得用心。
在合理的逻辑里,琴楼发现许霆夜看水看那么久,第一反应不该是自卑,而是疑惑。即便之后问“许爷在看什么”,也只是在疑惑的基础上加了一层贴合他身份的拘谨,以及对许霆夜真正喜好的好奇。而他刚才拍摄,却把最不该演出来的自卑放在了第一位。
的确,正如闻卿分析的那样,琴楼的自卑是后期才出现的情绪。他弄不明白许霆夜管他叫“先生”,管傅子渊也叫“先生”,同样都是先生,为什么却会对傅子渊一往情深。直到丝竹居的老爹告诉他,他跟闻卿的个人,中间隔着一条又深又长的鸿沟。
“郑导,我准备好了。”
跟闻卿谈完的艾长乐眼神如炬,没了方才一直笼罩在身上的迷茫。
他一方面很感动,因为闻卿总能找出他的问题所在,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纠正他。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点伤心。因为他的个人状态影响到了拍摄,闻卿跟他说了那么久,没有问一句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在公事和私事这两个渠道里,闻卿选择了公。这样自然好,可以不用耽误剧组的行程。但换言之,在闻卿面前,他只是一个跟公事挂钩的合作伙伴罢了。
“很好,这条过了。”郑巳十分满意地朝二人竖起大拇指,“看来闻卿的开导很到位啊。”
闻卿摇头,“他是个很聪明的演员,一说就通了。”
艾长乐解开长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透气,笑着过去:“其实是多亏你们二位有耐心,谢谢郑导。”
然后看向闻卿:“谢谢闻老师。”
嚓!
闻卿的脚步一停,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闻老师?
闻卿一时心乱如麻,好在他能把拍摄和私人感情分得很开。所以,即便心里瞬间悬了一口水桶,但接下来的拍摄他还是完成得很顺利。看似毫不受影响,实则心里已经被挖了一个洞——
艾长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笑盈盈的,是个十足十的开心果。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这两天有点摸不透,但大趋势无疑越来越近。只要他不动,这人都会喜滋滋地一点一点靠近他。而今天,他主动帮艾长乐解围,按理来说他已经破天荒进了一步了,但艾长乐非但没有领情,还叫他闻老师,退到了起点。
跟他一样粉饰太平的还有艾长乐。他今天只有上午的行程,拍完就走了。待他跟相熟的工作人员笑着告别,走出剧组,到再没有熟人看到的地方时,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嗖的就颓了下去。
回想起刚才闻卿一本正经跟他说公事的情景,眼睛终于酸出了眼泪。
“把我弄得又感动又难过的,你怎么这么狡猾啊......”
也是,只有他这样资历不够的人才会把个人情绪跟拍摄搅浑,相较之下,刘泽就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下过雨的泥土很软,轻轻一脚就可以踩出一个很深的脚印。如果在土没有板实的情况下再踩一脚,印子就更深了。
“山竹,我回来了。”
他回去的时候,山竹还在狗屋里睡觉。听到他开门的响动就立即坐了起来,一边摇尾巴一边等着艾长乐投喂。
他打开空调和柜子上的加湿器,给山竹倒了一顿量的狗粮。全程耷拉着头,仿佛一个放置了两周的瘪下去的气球。
“慢慢吃,吃完给你换药。”他坐在狗屋旁边,累到了极点。
“山竹,你说,卿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望着晒在阳台的宠物浴盆。
山竹任由他自言自语,只欣喜地享受着自己的大餐。
“我的头都快想炸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本来想找薛真倾诉一下,但他现在自己也乱成了一团麻,语音键按下去,无从说起,最后只好取消发送。
山竹吃东西的速度随他,几分钟的功夫碗就见了底。但是不像在闻卿身边那样,吃饱了会过来蹭主人的裤腿。艾长乐隐约感觉到,它不习惯跟自己住。
“乖,卿哥他这两天比较忙,所以我来照顾你。”
深陷沮丧的艾长乐行动起来有点迟缓,他把伤药和绷带这些东西都拿出来,把山竹抱在腿上,开始解它的绷带。
从包扎到现在只有一天,看不出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但是没有发炎,也没有再流血,虽然裸露的伤口只能看到红色的嫩肉,但总体感觉应该是不错的迹象。
41/7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