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觅寻被他身上的银甲硌得生疼。
尽管依旧如往常一般紧紧搂着他,却穿得一丝不苟,威严冰冷的铠甲整整齐齐得穿在身上,两个人抱得再紧密,中间也隔着一层冷冰冰的银甲。
觅寻成宿抱着一具冰冷如霜的盔甲,终于在第五天晚上寒气入体,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接着越咳越剧烈,整张脸都憋红了,他身上的人动了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下床往房外走去。
过了许久之后房间里方响起动静,回来的人一言不发得躺回床前,却不再抱着觅寻,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到了另一边。
接下来几天,觅寻的风寒不褪反严重不少,每次觅寻咳得厉害的时候,夙九兮便下床往外走去,却不知去做什么,好半响方回到房间,沉默得躺回床上,侧着身躺在最外边。
觅寻心中嗤笑,只道他是怕自己的咳嗽声打扰了他,所以每次都在自己咳得最厉害的时候出去,等消停了再回来。
没有了之前被人有意撩拨却不得发泄的痛苦,觅寻自然是觉得轻松不少,再说每晚不用被迫抱着冰冷沉重的铠甲,不知道有多轻松。
只是偶尔想起从前温软的身体,想起从前体贴的软语,心口竟也有些空落落的。
觅寻腿上受的伤虽重,但他体内的泰镜真气有自愈之效,每晚见夙九兮在听到自己低咳的时候会出房外出,索性心生一计,有意让自己的风寒之症更重,等夙九兮在自己咳得最严重的时候出去时,挣了铁链,盘坐在床运转真气疗伤。
如此四五天后,觅寻腿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甚至可以下床走动,他在夙九兮再一次出去时,隔了片刻,稍用内劲挣脱铁链,下床走出房门。
外面天寒地冻,万籁俱寂,一轮寒月高悬在夜空,从云层间散发出清寒的月光。
十多日不曾下床,如今双腿重新踩在地上的感觉只觉分外美妙,一步一步往玉梁城中偏僻的假山走去。
接到消息的刘长老着急地等候在假山旁,一见觅寻走来,连忙拱手道:“陛下。”
觅寻颔首,道:“宫中的事可解决了。”
“陛下高明,二皇子一党如今已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他被夙九兮困在玉梁城中十多日,刘长老意识到情况不对,在第三天便想方设法传进来消息,只是他那时腿伤未愈,不便离开,便叫人传出消息稍安勿躁,顺便将解决烙之寒留下的余党的计策传了出去。
吩咐刘长老今夜在这里等候,也是觅寻那时候传出去的消息。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马车已在外等候,陛下不如先离开这里再说。”
觅寻让刘长老来,本来便是要他来此接应,算算日子,褒国的大军很快便要到了,他不能继续留下去。
刚要应声,前方不远处的墙角转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银寒的月光将那身冰冷的铠甲投在地上,形成浓重而又沉默的黑影,如影随形,形单影只。
觅寻眼皮一跳,不知怎的,说出口的话竟成了“不必了,朕现在走了势必打草惊蛇。”在刘长老惊讶的脸色之中,低咳一声,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地道”便是一条从玉梁城通往外的地下通道,暗夜阁中不乏此类人才,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下后路。
被夙九兮意外识破行踪并禁锢起来后,他便下了这个命令。
“回陛下,已经挖好了。”
觅寻点点头,补充道:“让暗夜阁的人打通玉居阁地下的地道。”
玉居阁便是夙九兮所居住的地方,也是觅寻现在被禁锢的地方,打通那里的地道,他日后逃走也能方便一些。
“是”
刘长老虽然不明白觅寻为何要如此麻烦,现在走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觅寻的心思一向难猜,行事更是好出其不意,刘长老也便心下鼓囊了两句,不再多言。
交代了几句后,未免旁人发现,觅寻便催促刘长老离开,刘长老犹豫道:“陛下当真不随臣一道离开?”
觅寻半响不言,目光投向前方月色下一座单间的瓦房,瓦房的薄窗纸前火光通明,依稀透出一道修长削瘦的身影,眸光闪了闪,道:“朕还有要事要办。”
令觅寻留下的不是什么要事,不过一团疑云罢了。
帝王多疑之心令他放心不下夙九兮每晚神神秘秘的外出。
就好像他自己夜路走多了,总要疑心别人也背着他鬼祟。
眼下大事在即,实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接近那间瓦房的时候,觅寻霍然想起这里不就是伙房。
觅寻只觉一阵莫名,这深更半夜,夜寒风重的,他怎么会出现在伙房。
借由夜色以及一颗粗壮大叔的遮挡,觅寻看见那银甲墨发的将军在冷清的伙房里忙碌,阵阵药味袭来,苦涩中透着一丝清香。
不知怎的,闻到这股药香,觅寻只觉昏沉的头顿时清醒许多,耳鼻都通畅不少。
只是,这大半夜的,他怎么会在伙房煎药。
房内的人很快便煎好了药,怔怔地站在昏暗的灶台,留给觅寻一道沉默且冷清的背影。
既不曾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僵硬地站在一旁,失神地看着药罐上袅袅的青烟。
等煎好的药从烫手到温热再到彻底的冰冷后,他方从阴影里抬头,暴露在月光中的半边如玉容颜,依稀是苦笑模样。
砰——
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的同时,毫不留情地拿起药罐往身后扔去。
待夙九兮走后,一直心存疑惑的觅寻这才来到伙房,伙房里残留着药汁的苦香,借助清淡的月光,发现柴火旁碎了一地的陶瓷残渣以及药渣,黑色药汁浸透柴火,药汁上还冒着残余的白烟。
觅寻走上前,在残片药渣前蹲下身,摸了一把药渣放到鼻尖嗅了嗅。
猛然间心咯噔一声。
是治风寒的药。
掩在柴火之下,不多不少,恰有十副药渣。
他,到如今,不多不少,恰咳有十天。
第70章 兵临城下
觅寻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出那间伙房。
等他赶在夙九兮之前回到玉居阁,将一切恢复成原样后,在黑暗中静静等了半响,终于响起开门的吱呀声,来人踩着轻微的脚步,来到他的床前。
床的另一旁响起细微的窸窣声,很快又归于一片静寂。
从黑布里看去,能隐约看见一道背对他的,沉默单薄的身影。
觅寻等了半响都不见他有所动静,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你去哪里了。”
由于连日风寒而变得有些低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听来竟有几分性感的味道。
回答他的仍是那道沉默单薄的背影,一动不动地躺在最外侧,身上的银甲在窗前映照进来的月光里闪着金属独有的冰冷的光芒。
“九兮,告诉我,你去哪里了。”
突然一道黑影覆上夙九兮阴柔的眉目,突然其然地动作令铁链在黑暗中“哗哗”响个不停,觅寻望着身下的夙九兮,尽管眼前的黑布遮去了他的视线,但他能感觉到,那道极其的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容上。
觅寻要去摘自己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却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阻止,那双手冰冷的仿佛棺材里的死人一般,没有丝毫温度,刚刚触及觅寻的手腕便叫人身上起了一层寒颤,觅寻顿了顿,反握住那只要退下去的手,那只如玉的手上残留的药香未褪,分明是苦涩难闻,觅寻的心却控制不住地一跳,握住那只手,在唇边细细碎碎地吻。
“九兮,告诉我,你去做了什么。”
觅寻压着身下抿紧了薄唇,沉默不言的人,在他耳边蛊惑般吐着热气,另一只手在银甲上缓缓游走,解了衣前的束扣,钻入银甲里面,大手贴着薄薄的内衣,不安好意地揉捏。
身下的人身体猛地一僵,却仍没有反抗,只是僵着身子由着他胡来。
太舒服的触感令觅寻不禁情动,多日来被撩拨的不能以及那一罐风寒药而被重新激起的怜爱令他分外想念夙九兮的滋味,想念从前夙九兮在他身下璀然含笑的模样。
如此一来,觅寻越想看见此刻夙九兮的模样。
他这样想,便顺手摘了眼前碍事的黑布,没有了阻碍的浅灰眸清清楚楚地望住身下人被他撩拨得有些情动的容颜,他还来不及欣喜,下一瞬夙九兮便脸色苍白,恐惧一般地望住他的眼睛,仿佛他眼睛里藏有洪水猛兽一般。
“你怎么了?”
觅寻皱眉问,想要抱住他安抚,却被他挥手无情地打开。
“你这是做什么。”
觅寻不由得沉了脸,那双浅灰眸里已经情欲尽褪,月光下那双浅灰里分明是银光盈盈,仿佛天上银河,魅惑动人。
夙九兮却仿佛见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一般,脸上竟连血色都没有了,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微微发颤,却又似不愿在人前流露出他的脆弱,强自镇定,只将身体绷得更紧更僵。
觅寻上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因为之前那个逃跑又被抓回的逃兵拿宋渐声羞辱他的时候。
一想到夙九兮极有可能是想起了宋渐声,觅寻不知哪里来的怒火,一把钳住他尖削的下巴,逼迫他对视自己,冷冷道:“怎么,莫非在下令将军想起来旧情人。”
“啪——”
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了头,用力之大令他耳膜里嗡嗡作响。
觅寻不徐不疾地擦去唇角温热的鲜血,只以为是被自己说中才令他恼羞成怒,勾了唇讥诮地看他。
好不容易激起的怜爱此刻荡然无存,帝王的尊严令他无法忍受身下的人在他床上仍想念着别人。
那一双浅灰眸里的嘲讽在月光下不能再明显。
夙九兮被他瞧得脸色更白。
就是这种目光。
他以为蒙上他的眼睛便能看不见他眼里的嘲讽,看不见自己身为男子,却心甘情愿躺在他身下的下贱,看不见到了这种地步,却仍旧喜欢这个人,喜欢的心都要痛了的卑微。
明明已经折断他了的腿,痛不能抑的人却是自己,明明沦为阶下囚的人是他,害怕惊惶的人却是自己。
他以为只要看不见那嘲讽的目光,便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原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这个人说得如此明白之后,自己还要纠缠不放,果真是下贱啊。眼睛蒙上了又能怎么样,心中对他已经满是鄙夷了吧。
想起这十多日来的同床共枕,想起这十几晚的相拥而眠,想起自己每晚冒着寒风去煎数个时辰的药
夙九兮突然觉得可笑。
就算他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就能怎么样,又如何蒙的住那双眼睛里的鄙薄和嘲弄,每晚鄙薄而又嘲弄地看着他的自作多情。
好像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冒出,令人浑身发寒。
自己这副苦苦纠缠的模样,的确很可笑吧。
觅寻着看身旁的人突然沉默地起身下床,喉结动了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不愿承认他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空白和失神,竟有几分令他心疼。
之后几天,都不见夙九兮的踪影,连替觅寻换药都换了一个人来,觅寻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想着晚上夙九兮仍是会乖乖得回到自己床上。
谁知道一连几天,都不见夙九兮的踪影,夙九兮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凤居阁。
晚上觅寻再一次从咳嗽中醒来,看着洒满窗台的月光以及空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又会有哪里怪异,他在那张无人敢睡的龙床独自一人睡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在黑暗中独自入眠,早已习惯夜半醒来,面对空荡冷清的寝宫。
这种空荡冷清甚至能令他放下白日里无时无刻不得不活跃的算计与提防,能让他在黑暗与静谧之中有片刻松懈,放下伪装,放下一国的国事,好好得睡一个觉。
如今他却睡不着了,一间小小的玉居阁却让觉得分外空旷,甚至连心都有几分空荡起来,睡梦中下意识地往身旁摸去,却只摸到空空荡荡的床,竟变得不习惯起来。
月色溶溶。
觅寻在静谧的月光之中坐了起来,他喉咙又干又痛,头却昏沉的厉害,似乎是风寒之症加重了不少,想要下床倒一杯水喝,脚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想喝水
这个念头在心里想了很久,回应他的只有窗前清冷的月光。
觅寻忽然想起,他从前根本不需要将一个念头在心里盘算这样久,经常是他刚有了动静,身旁的人便会立刻醒来,像是看穿他心思一般下床去倒一杯水递给他。
他贵为帝胄,身旁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像这样的好根本不足以叫他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根本不记得是谁会在他想要喝水的时候,及时体贴的递上一杯水。
这样想着,他好像听到光滑的地面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好像看见有人捧着一杯水走了过来,月光下,他看见那个人穿着一身威严禁欲的银甲,眉目却极是精致,温柔地将水递上来,那一双幽漆黑的凤眸笑吟吟地看着他,眸中柔软似水。
他伸手,却抓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只有床前冷凄的月光是真。
觅寻不由得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暗道自己果真是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得想念起夙九兮
天下美人千千万,只要他勾勾手,多得是知情知趣,温柔体贴的美人主动缠过来,夙九兮模样是美,但比他更美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怎么这一刻,突然对他念念不忘起来。
躺回那张冰冷的床时,觅寻想,或许他不是对夙九兮念念不忘,只是习惯了拥温香软玉入怀而眠罢了。
觅寻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便在盘算着何时离开玉梁城,玉居阁下面的地道已经挖好,再不走,等褒国的军队攻过来,再想走可便要难了。
更何况以夙九兮这般阴狠毒辣的性格,又怎么会允许他逃之夭夭,到时候只怕是死也要拉上他一起。
觅寻想着何时逃出去的时候,发现玉梁城中对他的看守突然松懈了很多,玉梁城中好像出了紧要的事情,急缺兵马,连原本看守觅寻的人都被调走了,门外空落落的,只偶尔经过几个脚步匆匆的人,偶尔响起一两句惊慌而又害怕的声音。
“怎么办,九殿下抵抗不了多久了,朝廷的援兵怎么还没有来。”
“玉梁城不会保不住吧”
“褒国的人太过分了!明明已经和我们签订了盟约,他们却不受信用,还突袭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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