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低下了头,不是说不高兴,而是这感觉很陌生。要说很高兴吗?也没有,可心里确实硬气了。这大概就是有妈和没妈的区别,尽管陌生,但舒服多了。
“可我妈和他们吵,万一怪你怎么办?”伏城又问。肯定要怪,到时候她恨上师哥了怎么办?
“怪以前的我,确实应该。”蒋白也怪自己,“不过那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现在比赛第一,等决赛结束,我们一起找他们谈。”
“找他们谈?”伏城有点回避这个问题。但师哥做事向来心里有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次日,伏家班又来比赛场地踩点,再过24小时就是决赛了。伏城站在桩上,一次又一次重复训练,踩着师叔的鼓点和师哥打配合。蒋白暂时还戴着固定绳,贴着膏药,普通人需要休养1周的伤势,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一练就练到吃晚饭。伏城只舔了几口汤,不吃了,急得廖程明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塞。以前担心他吃多了,没想到伏小子减重也是莽,偷摸不吭气往下掉重量,今早又足足6斤没了。
1米83的大个子,123斤,瘦得皮都薄了一层,血管更明显。
可伏小子呢,偏偏没事人一样,不叫苦不叫累,认定的事就做到底,能做到10分绝对不做9分,不给自己留迂回余地。和他打小练功一样,做不好,就硬做,绝不留余地。
能吃苦的孩子,别人眼里的苦,他眼里的甜,是完成一件一件功课,挑战一个又一个不可能之后的满足。
伏城不能吃太多,其他人也不敢多吃,很保护小班头,怕勾出他的馋虫。吃完大家准备上楼休息,养精蓄锐,等待明天决赛。
进了酒店大堂,张一柳一袭麻布白衣,满头银发。
“张师傅?”伏城差点没认出来,几天不见瘦太多了。
“咳,你们来。”张一柳带他们乘坐电梯上楼,瘦,却精神烁烁。
蒋白他们一知半解,摸不透狮子张要搞什么鬼。这几天他连房门都没出,知道他做什么的估计只有师叔了。
到了房间门口,张一柳拿出房卡刷锁,滴滴滴,门开。“进来吧!”
蒋白带着师弟们进去,跟着狮鼓队和徐骏。
房屋同样是标准双人间,地上是透明塑料膜,满当当洒了一地闪料,怕是这几天都在筛选。正当中躺着一头佛山狮,墨黑,赤眼凶相毕露。
张飞狮,可以去踢馆的武狮。
“这……”蒋白万万没想到,原以为来不及做,已经做好准备和师弟用金狮打决赛。
“张飞狮,白毛背,烂耳朵,铜钱脑。”张一柳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伏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张一柳赶飞机时那个大箱子里是什么,是竹篾和纸,布和闪料,笔和颜彩,还有亲手熬好的浆糊。他竟然把狮头扎的原料带来了。
再瞧床边,有一个20厘米长的小缝纫机。他不仅带着原料,还带着工具,来了佛山一步不出,闷在房间里做一头张飞狮。
伏城伸出手,被硬睫毛刺了下,钢刷似的。老爸说,真正的张飞狮都是烂耳朵,因为是武狮,象征这头狮在打斗中受过伤。
这头张飞狮眼皮青蓝,耳朵就是烂的,怒目圆瞪仿佛身经百战。闪料是纯黑色,可毛边雪白,更显出杀气来。
“你们再看它的眼睛。”张一柳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伏城低头细看,两边赤眼的外眼角各带一条血红色的线,有小指宽,半米长,逐渐纤细。
“这才是正宗的张飞狮。”张一柳嗓子都哑了,为了做这头狮子几乎没睡多少,“脸上的花纹是岭南图案,佛山是舞狮之乡,应当这样。宝镜边上的绒球有9个,尖角向下,大吃四方。眼外的红线是血线,张飞当年杀敌至双目充血,张飞狮没有这两道就不地道。”
伏城突然蹲下,和一头等待觉醒的武狮面对面,人和狮子的灵魂碰撞,狮子沾了人的呼吸就要活了,人借着狮子的勇气成为猛兽。
“明天,扛着我的张飞狮,赢个狮王回来!”张一柳最后说。
伏城抱起狮头,稳稳地站了起来。
这一夜,伏家班的每个人都没安睡,包括张一柳。可每个人都起得很早,精神充沛。到了整点,廖程明请张一柳给黑狮开光,酒店听说有狮子要办开光仪式,特意腾出了正门的位置。
张一柳被郑重请出来,手里的狼毫也是从北京一路背来的,亲手给这头张飞狮簪花开光。酒店知道这是战狮甲的狮子,早准备好红鞭炮,一路燃到停车场。
炸声混着掌声、手机拍照声,伏家班在一片热闹中被送上刘师傅的车,朝最后的比赛地点出发了。
张一柳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廖程明一直擦汗,说不让孩子们紧张,他先紧张了。“你干嘛跟着?还怕我们弄坏了你的狮子?”
“废话,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我不得出去看看啊!”张一柳说。
廖程明不搭理他,什么出来看看,你就是想听别人夸你的狮子了。
到了比赛场地,蒋白第一个跳下车,回身去扶师叔,再扶张一柳。学校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当真和龙狮协会说的,舞狮,在这里是一件大事。
“嚯!黑狮!”
“精神啊,张飞狮赢个狮王来!”
“张飞狮啊,啧啧,好漂亮的狮子。”
别人夸,伏城拎着狮头倒不好意思了。从没有这么多人夸他的狮子,早早习惯出去打零工赚钱,老板给多少他就拿多少。有一阵子,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值那些钱,但他从来不认这个钱是狮子的价值。
从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文化,不能用钱衡量。现在这些人都是答案,他们的眼神、语气都告诉他,他这些年没做错。
龙狮协会的负责人专门到门口接伏家班,路上铺了一段红毯,俗称走红路。到了室内馆,桩阵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陆陆续续有观众进来。
其中一头白色的南狮站在高处,就是他们师哥师弟谁都没认出来的那头。
“张师傅,那叫什么啊?”伏城虚心去请教狮子张。
“那个?那个你都不认识,就来舞狮了?”张一柳眼睛发亮,“那叫香港萝卜毛,港狮。”
“港狮啊,厉害厉害,不过它怎么先上桩了?”伏城问蒋白。
蒋白问过工作人员,回来说。“那个是去年的狮王,正在替今年的比赛试场地。”
“哇,去年的。”伏城、邱离和青让很是羡慕。果真,那头狮子跳下桩阵,狮头后侧贴着来路,佛山一狮堂。
狮头猛地摘下,大家全愣了。
底下舞狮头的是个女孩子。眉目清新,英姿飒爽,刚好朝着伏家班这边看过来,眼神对撞如同两头猛狮交汇。
蒋白拍了拍伏城:“别紧张,我们一定能从她手里接过今年的旗。下一任,一定是伏家班。”
第126章 战狮甲一战成名
“哇, 女孩子。”邱离发出一声惊叹。从没见过女生干这一行,更别说,这还是去年的狮王。
“那是一狮堂的小堂主, 龙狮协会副会长陈梓豪先生的千金。”刘师傅说, “你们看见那个高塔了吗?”
“哇……”几个人又哇了一声, 没见过世面似的。
大家看过去,狮王塔已经搭起来了,有9米高。塔顶是一块平台,铺着红色的地毯。
“那就是新旧交接的地方, 赢的队伍要爬塔,到顶上去接狮王争霸的卷轴, 那威风, 那气势,只要赢一次,终身难忘!”刘师傅的话带着热度, 连同周围空气一起擦热。
蒋白拉着师弟的手,看着那高塔,狮王争霸战狮甲,就在今天了。
决赛的准备工作空前繁忙,要引观众入座, 安排裁判组和主办方入场。蒋白特意留心, 果真,在观众区发现了自己爸妈。只是蒋文辉的脸上多了好几道印子,像是被人给挠了。肖咏沐的脸更不能看。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下的手。蒋白继续搜索,没找到伏城妈妈。
小体育场几乎坐满,毕竟战狮甲是佛山的大事。蒋白还观察到每一块观赛区的第一排都是空着的,像是特意留给什么人。半小时之后, 这个谜底就揭开了。
伏城右手的旧伤发作,同样一身药油味。“师哥,他们是……”
“是佛山的狮馆。”蒋白心潮澎湃,第一排都是留给狮馆的。只要能来的,在这一天都来了,各色武馆的服装大放其彩,馆旗争奇斗艳。他们之中,可能有今年参赛的队伍但是落选,可能有没报名的,但是在决赛这一天,都来了。
每一馆,都带来了他们镇馆的狮头,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红黄蓝黑紫,从最传统的佛山、鹤山到香港、马来西亚,从南狮到北狮,从见过到没见过,都来了。要想把这么多狮头认全,全场估计只有张一柳能办到。
甚至,还有一头青面獠牙的青狮。蒋白快速看向狮子张,倔老头拿出一副眼镜,戴上,站直了看着前方。
“张师傅,那是青狮吗?”蒋白问。
“是,是青狮。”张一柳下唇颤抖收缩,“没有绝脉,没有绝脉。”
恐怕全中国也没有多少人练青狮了,几十种狮头齐聚一堂,等待今年的狮王胜出。连黄飞鸿纪念馆外的飞鸿狮队都来了,可见舞狮地位高度。
空气里飘荡起一丝一丝危机感和火.药味。4强选手全部到齐,推出了各自的狮鼓,竖起风帆大旗。4面大拉翅的锦缎旗子同时亮相,占据了主赛场正前方的所有空间。
深圳燕罗街道御甲堂龙狮团。中国鹤山鹤派龙狮会。佛山市南海区一狮堂武术会。北京伏家武馆狮队伏家班。
雄狮4强,只争高下。开场的锣鼓声由主办方敲响,广播里开始介绍今天光临现场的各路代表,蒋白伏城带着师叔和狮鼓队在参赛区等待,邱离和青让陪着张一柳,站在观赛区的人群里。
“下面,我代表主办方宣布本届战狮甲最后一站,正式打响!有请参赛狮队上场!”
场面沸腾,4路狮队在各自大头佛的带领下亮了相。徐骏穿一身水蓝色的表演服,顶着一个格外滑稽的头盔,给伏家班引狮开路。
不食两三年夜饭,舞不好大头佛。这是徐骏从当地人口中知道的,他不懂夜饭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要两三年,只凭着一股少年热血,要干,要莽,要给观众带来快乐。
头盔闷热,衣料沉重,姿势不酷也不帅,可这门艺术是武术和笑料的结合体,它传承了几百年的浓缩精华,用一举一动的俏皮,把人们的笑声保存下来。它单单一个头盔,却是时间沉淀的证明。
然后是洪拳。4路狮队各占一角,大师傅在各自鼓点下首先出战,集毕生所学。仔细看,每个大师傅都上了年岁,鬓角白霜,但神色坚定出拳干脆,给在场的小辈们立了个榜样,让他们看到了学武术学到底的人,年老后是什么样。
武术之魂就在这里了,即便他们早已过了壮年,可威风不减当年。4面狮鼓有各自的节奏,特色各异可交织一起并不突兀,如同这满场的狮子,南北西东却出自同一个物种。
结束了拳法表演,廖程明已是满头大汗。可他的心,是轻的。
伏弘接班子的时候,还有28头狮子,短短数十载,一头接一头离开了。赚钱少,干不下去的,家里不同意,找了正经工作的,每一头的离开都像杀死了一头,给伏弘心里留下一个大疤瘌。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然和师哥师弟撑起了伏家班,就拎着一头狮,初生牛犊不怕虎,打到了中国龙狮发源地。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和舞狮别过,金盆洗手,又再次出山,穿着伏弘儿子的班服来争一把狮王。
此生无憾了。廖程明拐着瘸腿走回来,观赛区的同行用掌声接他。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高桩比赛,蒋白还准备抓阄,没想到4强的比赛顺序按照半决赛的排名,伏家班是第4名,刚好擦着4强的边边,又是最后一队出战。
这一下,伏城的压力更大了,压轴中的压轴。
“师哥,你别紧张。”伏城勒了勒腰带,“你别紧张。”
蒋白镇定自若地转过来,拉住了他。“我有点紧张,你快抓住我的手。”
“好。”伏城静静抓住,缓了好半天。
鼓声再次敲响,第一支上场的队伍,就是一狮堂。在半决赛中分数遥遥领先。他们还是用香港萝卜毛狮,狮头的毛须是打弯的,甩起来毛发绽开,有特异的美术感。打鼓的那人,蒋白认了出来,就是陈梓豪,在北京和他们交换名帖的男人。
由于是地上桩,舞狮人的动作比半决赛谨慎许多,毕竟摔在地上的危险性大于掉进泳池。伏城的手就在这时发了抖,蒋白最初以为他是紧张坏了,可渐渐的,他又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是兴奋,是十年磨一剑的战意。
伏城在兴奋,决赛时各队都要拿出看家本事,精彩绝伦。师哥就在这时候捏了捏他的手。
“你闭上眼。”蒋白怕他兴奋劲头太大,“休息半小时。”
“我为什么要休息啊?”伏城还想看。
“你现在太兴奋,肾上腺素已经疯了,对比赛没好处,静一静。”蒋白把住伏城的脉搏,心跳直逼140,“闭眼!”
伏城也觉出自己手在抖,他等了太久,等十几年,不差这一会儿。于是轻轻闭上眼,依旧拉住师哥。
耳边是鼓声、掌声和跳桩的声音,伏城的心跳平复下来,想起小时候老爸也是这样说,上桩之前不要太兴奋,比赛是比赛,要适宜。今天自己带伏家班冲狮王,也要听老爸的话,不要太兴奋。
闭着眼休息,调整呼吸,直到第3队成功结束全套动作。伏城睁开眼,觉得周围好亮。
他抬头看分数牌,3队分数咬得都很紧,而且都没有出现大跌小跌,果然是选出来的精英队伍。不过这也意味着伏家班也是精英了。
“下一队出战,北京伏家武馆狮队,伏家班!有请上场!”
伏城蹭地站起来,到自己的班子了。他先回过身帮师哥拆固定绳,肩膀已经恢复原位,可休息时间远远不够。蒋白自己活动几下,微微酸疼,拿着镇痛冷却喷雾一通猛喷,最后穿上了软护肩。
再穿好队服,他亲自设计,后背是师弟写的伏字。
“小白!伏城!”廖程明已经命令李丛推鼓上场,“没事,一场比赛而已,放平心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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