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伏城拎着一小桶水泥,“给你刷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换我,你太矮了!”
“我1米75正合适,怎么就矮了?你长这么高叫超标!”邱离用刷子蘸水泥,“这燕子窝都破了,今年好好补一补,要是能回来几窝才好呢。”
“你还想吃燕窝啊?”伏城假装要推他的梯.子,“上次看见燕子回来,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呢。”
“行了,你们两个别总惦记燕子,快去搬水泥袋。”蒋白穿一件白背心在院里忙,“墙破了一块,今天必须补上。”
“哦,我去吧。”伏城光着膀子就冲出去了,带着青让。门口几袋水泥都是要用的,他们也没请装修队,在网上找了找使用说明就热火朝天干了好几天。
“青让你慢点啊,当心腰。”伏城把门口扫干净,扫着扫着,面前出现一双脚,往上看是腿。一个成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是羊角辫。
“您好。”伏城看他们这样是有话要说,“您找人?”
“找……是找。”男人看上去和伏城爸爸差不多大了,“伏家班还在吗?”
蒋白听见动静,带邱离出来看看。“在,我们就是。您找我师叔还是我师父?现在班头换人了。”
“找廖师傅吧,伏弘师傅的事我知道。”男人把他们挨个看了看,“你们是?”
蒋白先介绍师弟。“这是我们伏家班的班头,伏城,我们是他师哥师弟。您找廖师傅有事?”
男人看了伏城好一会儿,从这张脸上找记忆中的样子。“诶呦,你都这么大了?”
“您认识我啊?”伏城确定自己不认识他,看他怀里抱的小女孩倒是挺有意思,不怯场,直勾勾看着他们。
“认识,我小时候,也在伏家班练过,后来家里说干这个没前途,把我打回去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可是没办法,家里不让我学。这个是我女儿。”男人记起来了,伏弘收了几个徒弟,想来就是他们,“这事……说来有点……”
“大狮子!”小女孩往院里一指。正屋的门刚好敞开,她看见的是镇馆的彩狮。
“你爸爸出殡那天,我带她来送了一程。”男人对伏城说,“回去之后,我闺女就像着魔一样,成天大狮子大狮子的,偶尔听见几声鼓还跟着扭两下。她见过你舞狮子,在家也学你,没有狮头她就拿着小枕头,披着小毯子,这不……嚷嚷着要来看看。”
伏城歪着头听完,真不知这叫什么缘分。她看过的,就是自己舞半头孝狮那次。
“我其实也喜欢这一行,她可能是随我。”男人笑了笑,“所以我来问问你们还收不收人了?我没练成,让她练着试试,要是真没天赋也就算了,就当给她报了个武术班吧。”
伏城的嘴动了动,没说出来,缓了缓,再转过头。“不是……是,我们是伏家班。问题是……我还没收过人啊。”
“我们可以收,但不一定能教会,练舞狮和练武术一样苦,她不一定能坚持。”蒋白替伏城说了,“班子还小,教学这方面还得是我们师叔来,但是……带着她玩狮子,我们可以干。”
男人和小女孩一起笑了。
收人这种事伏城可不敢做主,还是立刻请了师叔来坐镇。廖程明迷迷糊糊地来,一看见这男人就认出来了,当年确实和伏家班练过,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
他们都老了,可孩子都长起来了。
一见着熟人,两个人相谈甚欢,小女孩在院子里东瞧西看,闹得4个高中男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从小学武术,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女生。
“师哥,你说她能练武术吗?”伏城蹲着发愁,“是不是太瘦了?要不叫付雨来教?”
邱离一听,不乐意。“看不起谁呢,我小时候比她还瘦,现在不是照样上房揭瓦?你们说,她要是真收进来,算不算伏城的徒弟啊?”
“不会吧?”伏城一下起立,“我自己还没练明白呢,怎么收徒弟?师哥?师哥?”
蒋白刚吃完两片止疼片,眼皮沉得打架。“啊?”
“困了?”青让拍拍他,“这两天为了考试一直熬夜背书,白天还要忙着学装修,撑不住了吧?早就说你了,你不听,以为自己是铁人。”
蒋白笑了笑。“还真是有点困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去西屋里睡一觉。”
“去吧。”伏城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说去睡,还真就想睡了。脑袋这几天特别沉,经常发昏,偶尔疼得要命。西屋里比较乱,堆了不少装修小院的杂物,只有床是干净的。蒋白躺上去,闻到的是木头味,满屋子的木头。
这一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
天黑了?蒋白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头还是昏沉沉,还是想要再睡一会儿,不想起来。
可是必须要起来了,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做。蒋白翻身下床,动作太大磕碰了床头柜,一个破旧的招财猫摇摆几下,冲着柜边滚动。
蒋白一手接住,好险,这可是自己送给伏城的第一个招财猫,还是托人从日本买回来的。伏城最喜欢的就是招财猫,可是这个都旧成这样了,还留着。
蒋白把它放回原位,歇了歇,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然后就一直站着,站着不动。眼睛都不眨,只有鼻翼在动,证明这是一个活人不是雕塑。
招财猫?
伏城7岁生日那年。
这屋子……自己住过。
蒋白不是不动,是不敢动,他慢慢地摸胸口,摸那个曾经让他痛恨到恨不得捅死的自己,14岁的蒋白消失了。他再看看周围,生怕动作太大就把脑袋晃成出厂配置,屋里没灯,他却觉得亮。
尘土味、木头味、尘封的布料,混合成了伏家班的味道。蒋白又听见了许多声音,他慌忙回头,什么都没有,再听,听到了师弟们的笑声,仿佛看到他们一窝蜂地往前跑,手里拽着风筝。
闭上眼,心脏砰砰的,再睁开,无意间看到哪里都会听到声音。他看到师弟们在院子里爬树,他们一起翘课去捉知了,游泳时比谁憋气时间长。整个身体像长时间浸泡在热水里,又出来,扎进水里的时候师弟们还小,钻出水面后师弟们长大了。
他看到自己带着伏城去爬屋顶,带他看飞机低空降落,抓了一捧槐花给他,看他嘬里面的蜜吃。蒋白猛地转头,屋里还是很暗,可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14岁的自己,消失了。
没有消失,是回来了。
蒋白走向木门,哗啦一开,灯光和记忆洪水般涌进了眼前,他下意识地闭眼,用闭眼去抵御大量记忆的闯入,后脑一片钝痛。
院里新安装了灯,照得非常亮,蒋白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模糊不清中看到了伏城,正在院里的桩上。
伏城顶着伏家班最沉最大的狮子,桩下站着一个羊角辫的女孩。她抬头看他,犹如伏城小时候抬头看爸爸。
“师哥?”伏城听见门开了,小心跳了下来。
蒋白的听力一瞬间全部失效,又全部还了回来,胃部升腾起麻痹感。他迈了一步。
“你睡醒啦?”伏城拎着狮头过去,“我试试这个,这是我爸爸当年用过的,25斤呢。”
蒋白不说话,小臂缓慢浮上一层尖麻。
“怎么了?”伏城笑着问,“是不是饿了?饿了就叫邱离和青让一起吃饭吧,师叔说今晚吃火锅,热闹。咱们去买肥牛吧,你不吃羊肉。”
伏城还张着嘴,刚想问问今晚吃火锅都准备什么,冬瓜片还是藕片,粉条要粗的还是细的,调料要麻酱还是香油。师哥就这样一手揽住了他,另一只手轻轻摸到他嘴边,摁了摁他的梨涡。
伏城笑得更灿烂了。
蒋白用手指关节把伏城的嘴顶开,眼里的液体让他看不清楚了。但是他还是想找,用手指在里面摸摸,抽出来,对着灯源照伏城嘴里面。
“牙……牙?”蒋白费劲地说,眼泪就在这时候冒出来,他好想他。
伏城明明什么都没搞懂,可全身漫上了酸楚。师哥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腕上,沉又滚烫。
“嗯。”伏城懂了,也跟着点头,点头时眼泪也掉下来,打在了师哥的鞋面上,“已经拔了。”
蒋白摸着伏城的下颚,试图摸透皮肤,摸出他的牙龈骨骼。“还疼么?”
伏城摇摇头,甩出两串眼泪。“不疼,真不疼了。真不疼了。”
他说不下去了。
在师哥出事之前,被人推下那个楼梯之前,他们还在发微信。微信一下断了,再也没有回复,伏城隐约觉得师哥出了事,才有了后面的着急。
那年他长了智齿,闹着说疼,说拍了片子两颗智齿全部长歪。师哥问自己要不要去拔掉,接下来就杳无音讯,石沉大海。再见面,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自己已经纹了他的名字。
“不哭,哭了……不好看。”蒋白劝他,自己却流泪。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伏城的嘴里,师弟那年长智齿,疼得睡不着,可是又不敢去拔牙。自己想告诉他等回北京带他去看牙医,接下来天旋地转。
后槽牙最后两端有缝针的痕迹,他最后发给师弟的微信,成了他最惦记的事。
“不哭了。”现在伏城又一次在他怀里哭了,可蒋白没法哄他,他真的好想他,想问问他这两年去过哪里,也想问问自己这两年干了什么,低头时眼泪滴到了伏城的衣服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在骂人,在控诉他回来晚了,错过了师弟拔牙、中考、高一、高二,还好没错过其他。
万幸没错过。
蒋白擦着他的脸,笑了笑:“别哭了。”
“老子没哭。”伏城低着头抹眼泪,“师哥你回来了吧?”
蒋白揉了揉他的小圆寸,替他拿起了狮头。“回来了。”
“真的?”伏城被吓怕了,“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蒋白想了想。“你被我顶了个屁墩儿,然后生气了。”
伏城刚憋回去的眼泪唰地流下来。“老子没生气,我那是……我那是……”
“好,你没生气,是我不注意顶着你了。”蒋白全想起来了,“走吧,去找邱离和青让,一起买菜去。这件事慢慢再和师叔说,我怕他太兴奋,高血压。”
“也不告诉邱离和青让,就我一个人知道,让我高兴几天。”伏城抹掉了泪,留下了笑,再一次拉起蒋白的手,从他们4岁拉到了现在。从一起拜师学艺到长大成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伏家班的师哥和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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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番外-《结缘》1
外面下雪了。伏城裹着厚厚的棉衣, 两腿邦邦直地躺在床上,睡醒了。
雪下得很大,伏城爬起来往外看, 高兴地笑了笑。一下雪, 就不用去院子里站马步啦, 手和脚都不会冻红红,可以在屋里烤炉子。晚上小东哥哥再过来,肯定会给自己烤红薯吃。
屋里的暖气不是很足,可伏城并不觉得冷, 只觉得两个大腿难受。爸爸昨天又让自己下横叉,现在坐着都疼。
不过伏城倒是不怕苦, 哭了一通就忘。他自己跳下床, 扒着门往外看,看着看着又笑了,脸上带一个小小小的小梨涡。
爸爸回来了, 可是爸爸最近不高兴,伏城都知道。因为班子里的叔叔,又走了几个。
伏弘从院外进来,锁上了门,进屋前先把羽绒服脱掉。进屋之后立刻去炉子边暖手。伏城蹦着跑过来, 突然被另外一个男人捞住, 一捞就捞到了肩膀上。
“别过去,你爸爸刚进屋,身上有凉气,再冻着你,冻感冒了,你小东哥哥喂你吃大苦药, 哭成小花猫脸。”
伏城趴在男人肩膀上,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嘶叔。小脸蛋吧嗒就搭在大人的肩上,手臂环着脖子。
“诶。”廖程明抱着他颠了颠,一声师叔,心都要酸化了。
“你别老抱着他。”伏弘把两只手翻来覆去烤暖,“小东小时候,我也没见你这么抱着过,男孩都是满地乱爬长大的,你把他养娇气了,将来伏家班谁接啊?”
廖程明把伏城放在桌子上,伏城腿还短着,远远够不着地,奶团子一样的小娃娃,戴一顶毛线球小白帽子。“嘿,你可别提我那小子。小东小时候多皮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还抱他?我抽他都抽不着,他4岁差点把我那屋烧了呢。小城多老实,你不想抱着我抱,他还小呢。”
伏城吸着鼻涕,手在师叔的南狮裤上摸来摸去,挺认真地重复一句:“嗯,我还小呢。”
“你哪小了?”伏弘把手烤热才过来揉儿子脸蛋,稀罕得不得了,“再过生日,4岁啦,我4岁的时候翻筋斗都会了,你会什么?”
“我会……正踢腿啦。”伏城小声地说,“爸爸不催。”
“你别催他,你那时候练得狠,我们小城是大器晚成,我们慢慢练。”廖程明给伏城整了整棉裤。孩子没有妈妈就是受委屈,这大棉裤,一看就知道伏弘被卖裤子的给骗了。里面的棉花也不是好棉,弹得不够扎实,以次充好,硬邦邦的。孩子穿上倒是不冷,就是两条腿打弯打不过来。
伏城看着师叔给自己脱棉裤,露出两条穿秋裤的小腿来,赶紧自己踢一踢,让大腿根好受些。爸爸又过来揉他的脸了,他抓着爸爸的大手往里面哈气。
每次班子里有叔叔、哥哥要走,爸爸都要难受好几天。伏城站起来要抱,想挂在爸爸肩上,想哄他笑。
“小城他啊……”伏弘无奈无奈的,对廖程明说,“怕是没随我,天生不是练武术的材料。我小时候开胯撕腿从来不叫唤的,练半个月就能扳过头,这孩子……压两天让他歇歇,韧带一下就抽抽回去,以后长大了可千万别怕高,不然班子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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