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楚钰等人也都到了,几个人趁着机会,把温府走了一圈。
温言面冷,宅院也不怎么灵动,很标准的小宅子,四四方方的。
后边的小花园里,石径笔直,一眼望得到头,两排竹树排列开去,十足是温言的风格。
韩悯笑道:“这也太直了,不愧是你,温辨章。”
宅子不大,很快就逛完了,未到饭点,几位相熟的大人也都没到,一行人就在亭子里小坐,吃些点心。
韩悯问:“辨章都请了哪几位大人呀?不会都是御史台的那几位吧?有他们几位,再加上辨章,我们就都不用说话了。”
楚钰佯叹道:“看看,人还没来他就嘚吧嘚吧一大堆了,人要是来了,谁还比得过你呢?”
韩悯扭过头不理他,只是看向温言。
“起居郎于大人,礼部陈大人、胡大人,还有学宫的宁学官。”
温言的朋友不多,这几位也只算是君子之交。
宁学官比较不同,从前温言在学宫念书,虽然是由柳老学官亲自教导,但是也得过宁学官的教诲。
他想了想:“宁学官说,近来得了一个不错的学生,带过来让我们见一见。那学生写了一篇文章还不错,顺便也带过来看看。”
他说这话,柳停好像有些为难。
“辨章,近来宁学官确实是有一个得意门生,在学宫里也时常提起。”
韩悯撑着头:“是吗?”
柳停看着他,轻声道:“那个学生,还是你介绍过去的。”
“我什么时候……”
韩悯怔了怔,而后才想起来。
自己前些日子,托柳师兄看看学宫里有没有空缺,他不想把韩礼留在家里。
所以那位写了好文章、深得宁学官赏识的学生,是韩礼?
他与宁学官也认识,照他从前见过的韩礼的文章,不应当被宁学官那样推崇,甚至带到宴会上,把他介绍给朝廷官员。
不知道为什么。
柳停又道:“我这阵子忙着别的事情,也没看他的文章,等会儿宁学官来了,就能看见了。”
韩悯点点头,心想或许是宁学官会教人,把韩礼的文章教得不错了,也不一定。
许是自己小心眼了,他劝自己放宽心,只等韩礼过来便是了。
过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宁学官与韩礼,反倒等来了傅询。
傅询是穿着便服来的,也没有带几个侍卫。
他对温府不太感兴趣,他比较喜欢韩府,特别喜欢韩府的韩悯。
所以在温府略坐一坐,走了几步,就拉着韩悯,两个人去逛韩府新建的花园了。
楚钰疑惑:“所以圣上来温府做什么?接个人就走?”
*
韩家的花园里假山错落,竹树掩映。
特意辟了一块地给韩爷爷种花,还有一块空地给韩识做行走训练。
这些日子,梁老太医日日上门,给韩识的双腿做针灸调理。近来韩识已经能不扶着墙,走出去一段路了。
没有惊动家里人,韩悯带着傅询在自家花园里闲逛。
并肩走在碎石小径上,韩悯指了指左边:“那边的花是爷爷种的,已经过了花期,要明年才能看到了。”
他再指了指右边:“那边的竹子后面,是兄长……”
韩识的声音忽然响起:“悯哥儿,有客人来了?”
前几回相见,韩识对傅询的莫名的敌意,韩悯也略有察觉,他还没来得及按住傅询,傅询就直接绕过竹树,走出去了。
傅询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大哥。”
韩识站在原地,朝他抱了个拳:“陛下客气了。”
太客气了,不要乱喊。
这时韩悯也绕过竹树,将大哥留在后边的轮椅推过去:“哥,坐吧。”
韩识坐下之后,便握住他的手:“走吧,你送大哥回去。”
“诶。”
韩识看向傅询:“悯哥儿笨手笨脚的,也伺候不好人,陛下还是请去温府,请温大人、楚大人他们作陪吧。”
傅询道:“不必。”
韩悯推着兄长回房,傅询还是黏在韩悯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看得韩识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头疼,手痒。
*
及至正午,温府开席。
傅询与韩悯过去时,厅中众人起身作揖。
韩悯留心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宁学官和韩礼。
落座之后,楚钰端着酒杯,挪到他身边坐着。
“方才小厮来说,宁学官和韩礼在路上出了点事情,可能晚来一些。”
“嗯。”
“我也想看看韩礼的文章有多大的长进。”
来温宅的长街上确实是堵了,宁学官的马车被夹在街道中间,进退不能。
宁学官中年年纪,体型微胖,是再老成稳重不过的。
韩礼坐在马车里,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他竭力克制住不自觉的颤抖,但还是被宁学官发现了他额角的汗珠。
“怎么了?”
韩礼摇头:“老师不必担心,或许是马车里太闷了。”
宁学官笑了笑,将马车帘子撩起来。
这个学生是韩悯托柳停介绍给他的,柳停嘱咐过他,这个韩礼文章一般,但是心高气傲,还需要好好磨练。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的,宁学官教了他一阵子,让他写了两三篇文章,都是呆板沉闷,灵气不足。
之后,韩礼再交上来一篇文章,长进巨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飞跃。
其中不乏新法内容,宁学官爱不释手,连连看了好几遍,这几日带着他去了一次宴会,宴上官员也赞不绝口。
所以今日温言相邀,他想把韩礼也带去,想着他们年岁差不多,应该会更聊得来。
而韩礼额角沁汗,分明没有像上次宴会那样的得意。
这都是因为,他上了马车,问了宁学官两句,这才知道,他们今日要去的是温府。
温言在,韩悯的那群朋友自然也在。
到时拿出文章一看,他们都会发现,自己那篇令宁学官爱不释手的文章,行文用词,与韩悯的手笔极其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大哥:头疼(白菜真傻)手痒(想打猪了)
第80章 地窖阴冷
韩悯七岁之前跟着爷爷在家里念书, 七岁后入学宫,拜在柳老学官门下。
十年苦读,一路过了乡试会试, 最后却败在殿试前两年的抄家上。
抄家之前,他一直在准备殿试。
去年殿试那日, 他把自己关在桐州的房间里,想象自己就在考舍, 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写好之后, 搁下墨笔,恍若隔世。
金榜殿奏,海清河晏的愿望,终究轮不到他去实现。
韩悯仍不大甘心, 看着那几张纸, 眼泪忍不住淌下来。害怕惊动隔壁的兄长, 只好咬着手背, 无声无息地哭。
哭了大半夜,第二天还要早起,他将几张纸一叠, 随手塞进书里,仍旧拿着笔橐出去帮人代写书信。
回到永安之后,他才知道当时押的题目押中了。不过他没把那篇文章带过来, 只好凭借记忆, 把文章写出来。
柳老学官看后,私下跟他说,倘若他去了去年的殿试,只怕谢岩的状元、楚钰的探花, 还要重新排座。
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但韩悯朝老师笑了一下,仿佛已经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
韩礼自然不知道这一段。
那时韩悯还在永安,傅询让人照顾韩家,桐州知州想着他们是同族,就让韩礼家里去照顾韩家。
韩礼的家里人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韩礼嗅觉敏锐,他知道这是韩家要翻身的前兆。
于是他时常去韩家,偶尔也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访韩爷爷。
有一回碰见韩爷爷收拾韩悯的房间,韩爷爷差点跌了一跤,被他扶住。
他也帮着收拾房间,直到看到韩悯夹在书里的文章。
韩悯的房里堆满书卷与纸张,他随手写的文章,整理出了几大箱子,只有这篇文章夹在书里,又恰巧被他看见了。
韩礼忍着一口气,将文章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都发起热来。
这是一篇论述新法变革,又难得的落到实处的文章,为齐国勾画出一个清平盛世的前夜。就是对韩家一直怀恨在心的先皇,也会为此感到激动不已。
正好这时,韩爷爷在韩悯的床榻里发现了那几十张银票,把家里人都喊过来。韩礼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趁他们不注意,把文章收进自己怀里。
这篇文章确实写得很好,他把东西带回去之后,也时常在无人时拿出来观看。
后来跟着韩悯来了永安,他请柳老学官等人看过他自己的文章,也让韩悯看过。
他虽然不服气,但其实是知道的,韩悯的才学远在他之上。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进入学宫,自己的几篇文章都不怎么样,再一次被宁学官找去谈话之后,他对着空白的纸张,写不出一个字。
最终他从箱子底下拿出自己从韩悯那里偷来的文章,重新隽写一遍,还特意增改了一些字眼。
韩悯的文章原来这样好,就连一向挑剔的宁学官见了,都赞不绝口,夸他进步巨大,还带他去朝廷官员的聚会。
面对许许多多的赞誉,韩礼也就顺势把澄清的话都咽回肚子里,笑着应承下所有夸奖。
他知道,同在永安城中,文章很快就会被韩悯发现。
但是他不愿说,也不敢说。
只盼着韩悯并没有把这篇文章放在心上,或者韩悯没有留下存稿,也没有把这篇文章给别人看过。
如此,倘若对质,他就能咬着牙死不松口,只说是不小心撞上了。
可是现在火烧眼睫,他又害怕起来。
手心里都是汗,马车还堵在街道中间,韩礼转头望向窗外,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见一个熟人。
才来永安没几个月,他认识的人,大多是韩悯认识的,只有这位不同。
韩悯束冠后一日,广宁王赵存派人送了礼物来,那时韩悯不在,是他帮忙拿的。
送礼物来的,是赵存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还给了他一个驿馆的地址,让他有事可以来寻。
韩礼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抖,对宁学官道:“老师,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看见一个朋友,我去同他说两句话。”
宁学官应了,韩礼逃一般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小跑上前,低声唤了两下。
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认出来:“原来是韩公子。”他笑着指了指附近的酒楼:“王爷就在那儿,韩公子可要上去拜会?”
“改日吧,我现在遇上了点事情……”
韩礼转头望了一眼马车,实在是没有的办法,只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那人。
那人笑了一下,也不怎么看得起他,只道:“我还是听王爷的,我还是去问问王爷有什么办法吧。”
“那有劳你了。”
那人走进酒楼,韩礼在下边焦急地等着。
不多时,那人就下来了,他将韩礼拉到角落里,从衣袖中拿出一些东西塞给他。
韩礼摸到那东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人抓住他的手,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帕子上的迷药是马场里专门用在马身上的,匕首削铁如泥,只要他死了,才能永绝后患,你自己做决定。”
韩礼双手颤抖,险些把东西掉在地上。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从眼里射出毒针:“我们王爷也是好心帮你,你可别到处乱说。”
韩礼哆嗦着点点头:“我、知道,知道。”
那头儿,一直凝滞不动的马车行进起来,宁学官掀起车帘,朝他招了招手。
韩礼把东西胡乱塞进袖中,拢着手向马车走去。
*
秋日午后,阴云灰暗,遮住正盛的日头。
温府里,分坐几张小案,酒过几巡,小厮来报,说宁学官的马车已经开始动了,不过离得还远,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请他们不必等。
楚钰笑着对韩悯道:“看来是没眼福一观大作了。”
韩悯在桌案下,拍了一下他的手。
“好好好,知道了,他再怎么样也姓韩,不说了。”
然后坐在韩悯身边的傅询默默坐直身子,目光越过韩悯,看向楚钰。
端着酒杯的楚钰动作一顿:“我走,我这就走。”
怎么这就走了?
韩悯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傅询眨了眨眼睛,恢复在他面前的纯良模样:“怎么了?”
韩悯摇摇头,捉起竹筷,专心吃菜。
不多时,韩悯放下竹筷。
傅询低声问道:“吃好了?”
“嗯。”
于是傅询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朕不胜酒力,众卿慢聊。”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众人赶忙起身行礼,要恭送圣驾。
他朝韩悯伸出手,韩悯一时间没回过神,疑惑道:“做什么?”
傅询看着他,再强调了一遍:“朕不胜酒力。”
“你哪有?”
“就有。”
“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上回在紫宸殿,我醉得要死了,你一点事都没有。”
反正就是酒力不胜,傅询直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怀里。
他面不改色地对众人道:“韩爱卿送朕去休息,你们就不必送了。”
他们原也没有要送的意思。
其实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位“韩爱卿”不大愿意,他想留下来和朋友们一起,但最后还是被圣上拉走了。
旁人心道:“仗势欺人,太过分了。”
楚钰心道:“‘仗势欺人’,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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