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好有道理竟说不出话反驳。
先生顺势埋怨:“那群小崽子们啊,别看现在一个个光鲜亮丽,当年翘课去喝酒晚上,欺负桐酒让她留下来报名,后排空了四五个位置,当执教是傻子吗?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商仪有几分汗颜。
先生提到桐酒,笑道:“对了,桐酒是你执教是吧。”
“是。”先生:“那不正巧了,她正在三楼看书,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商仪一怔,若她的猜想无错,桐酒来藏书楼是为了什么?她俯身行礼告别,先生笑眯眯地挥手:“再见!”
三楼收纳各种杂书。
今日节庆,学子们多出去庆祝,阅览室位子空了大半。
商仪心里对桐酒有防备,犹豫片刻,还是缓缓走进去。
她特意放轻脚步,但埋头在书堆里的女人还是瞬间抬起头,看见她的瞬间,点了点头,当作招呼。
商仪:“执教好。”
桐酒干硬回答:“好。”
商仪趁机走近,拿书之际,瞥了她桌案上堆如小山的书一眼。
偃甲人要看什么书吗?
莫非与血石有关?
出乎她的意料,桐酒看的那些书,与血石和偃术没有半分关系。
黑字蓝皮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执教速成指南:一刻钟教你成为一名优秀执教》
其他几本书分别是《不打不成才,棍子底下出人才》、《执教必修功课》、《三十日,从入门到精通,教你桃李满天下》。
商仪:“……”
桐酒的感觉很敏锐,“你很好奇。”
商仪:“并没有。”
桐酒:“你在说谎。”
商仪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但桐酒只陈述事实,并无怪罪之意,说完后继续看书。
商仪干站了一会,心头疑惑既消,她便无心在此长留,说了句中秋祝福后,便欲拜别。
“中秋?”桐酒怔怔望着她。
商仪:“今日是中秋。”
桐酒眨了眨眼,“哦。”
商仪有点尴尬,拱手:“祝执教中秋快乐,仪就此辞别。”
桐酒喊住她,“我看上去很快乐吗?”
商仪:“恩……”
桐酒又说:“谢谢,”接着从袖中翻出几贯钱,“拿着去买月饼吧。”
商仪:“多谢执教。”
望着她的背影,桐酒眼睛眯了眯,站起身来,把几本书带到身上,也跟着离开。
方才与先生那番话让商仪心绪大乱,等她走出藏书楼后,才想起来此是来追查血石。
可现在时候不早,该去赴宴,她揉揉额角,决定先去仙人眠。
毕竟血石之事爆发在两年之后,不必急于一时,只是不知现在学宫进展到哪一步?
不知不觉,先生的话又在她耳畔回响。
那时候长河兵败真是天子授意的话,唯一活下来的张之首,又在其中担当什么角色。
前生舟舟执着于杀掉张之首,是否因为她早已知道此事?
商仪不想怀疑自己的君父,但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难以去除。
先生所言,句句皆是事实。
秋日金阳浅淡,花香在空气里浮游,她站在摄山上,重重桂花灿烂如金霞。
埋在地下的那些英魂们,怀着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心情为国厮杀,他们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君父才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可能安息?
这么多株桂树,这么多不归的少年。
……
慈幼坊里,江舟尝试从这些人入手,打探桐酒的事。
她咳嗽一声,把特意买来的话本翻开,煞有其事地说:“所以只要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
“哇!”少年们瞪大眼睛,齐齐把嘴鼻捂住。
江舟问:“你们会说谎吗?”
他们拼命摇头,生怕摇慢一点,自己的鼻子就会像话本里的木头人一般,一直变长。
江舟微笑,盘坐在地,“那就好了,要对我说实话哦,这样才有奖励。”
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喊:“好!”
江舟凑近去一点,压低了声音,“也不许对其他人说今天的事,阿婆也不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好!”
拐骗小孩子还真是容易,江舟循序渐进发问:“你们最喜欢谁?”
“婆婆!”
“小梨子!”
“姐姐!”
江舟一人发一块小饼干,笑眯眯地说:“好,没人的鼻子变长,看来大家都没有说谎,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最讨厌的人是谁?”
少年们七嘴八舌,说的却是一些无关琐事。
譬如小双说,六六老是抓我的马尾,我超讨厌他的。
阿复说,昨天婆婆不肯给我吃糖,我讨厌她。但说最喜欢的人时,她说的也是婆婆。
江舟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瞥见阿婆回屋做饭,低声道:“给你们送来偃甲的人是谁?”
少年们齐齐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江舟心想,难道桐酒每次都是深夜过来?送具偃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半夜潜入,偷偷摸摸搞的自己就像是贼一样。
她心一横,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长得像个鬼一样……”
具体描绘了桐酒的相貌后,她发现少年们面色惨白,愣愣看着她。
江舟心里咯噔一响,试探性问:“你们见过,是不是?”
小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后哭声此起彼伏,在坊里回响。
阿婆匆匆跑过来,手上还有没洗净的菜叶,“这怎么了这是?”
江舟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念了个故事,小鲛人在阳光底下变成了泡沫,没有等到她的王子。”
阿婆失笑,安抚道:“别哭了,不就是一个故事嘛,等会婆婆给你们做月饼吃啊。”掉头又对江舟道:“他们只是喜欢哭,不会生你的气,你们慢慢玩,我继续去做饭了。”
江舟心里侥幸,连忙点头,多亏了这群孩子记得不同别人说的誓言,没有把她抖露出去,不然万一阿婆把这件事告诉桐酒,自己可玩大了。
正当她庆幸之际,树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问那个女人?”
江舟转头,叶梨慢慢走到她身前,眨也不眨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见过。”
“你见过?”
叶梨把她带到墙角,“她深夜来过这里几次,不过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十年前那个风雪夜。”
江舟心道,果然。
叶梨:“那天雪下得很大,阿娘在房里包饺子,我在院子里堆雪人,大风吹开院门,我跑过去关,正好看见了他们。”
江舟惊讶道:“他们?”
叶梨抿紧嘴,点了点头,“来的是两个人。”
江舟急忙追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
叶梨攥紧双手,眼圈泛红:“我不知道了。我一醒来,阿爹阿娘就全不在了。”
江舟又问:“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
叶梨苦笑:“和哪一个人说?当时他们都戴着斗篷,风雪又大,我没看清脸,只记住了身形。而且我只是慈幼坊里的一个‘心智不全’的孤儿,那人却是学宫的大人物,谁会信我?”
江舟想,原来他只看见了那两人的身形,没有切实证据,就算想说,当看来来处理此事的人正是桐酒,又得知阿婆与桐酒有许多交往,这个敏感谨慎的少年,选择将一切深埋在心底。
“你……同我说,是因为信我吗?”她轻声问。
叶梨垂下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浪. 71瓶;岁暮寒 48瓶;段生 30瓶;记恨数学 8瓶;君晨 5瓶;一二三四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中秋快乐
坊中孩子身体畸形, 体弱多病,寿数短于常人。
叶梨的妹妹叶棠, 早在几年之前过世。
近些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明白大概年限已至,但冤案未破, 仇恨难消,只能孤注一掷, 将事实托付于江舟。若江舟与当年凶手是一伙,他也并无其他办法。
生命短如蜉蝣, 唯有抓住每一个机会。
叶梨仰头,少女的眼睛闪亮,像夜里的星辰,在其中看不见一点杂质。
因为这样一双眼睛,他愿意相信。
江舟顿时明白,在北境时, 她所见的那群畸形兵也未有能活到成年者。
短寿而夭,似乎是这群人注定的宿命。
她眉头轻蹙,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静静看着叶梨。
桃花眼里碧水粼粼, 却没有叶梨熟悉的怜悯。
江舟看透了生死, 她从战场上翻滚着活出来, 见过比眼前少年们更悲惨的命运。
从看着阿爷倒在自己怀里的那刻起,她就决定接受所谓命运,放弃不切实际的奢望。
人各有命。
她见惯了皆苦众生, 从不滥用同情,只是决意去做些事情,以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所行更重要。
叶梨:“我想让她伏法。”
江舟点头:“我帮你,你只记得她的身形?”
叶梨:“是。”
江舟蹲下身子,拔了根草叼在嘴里,“那时候风大雪大,他们还带着斗篷,你只看了一眼,为什么这么肯定?”
叶梨双手紧攥成拳,“我不肯定,但我没有办法了。”
他等不了太久。
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样,紧抓每一片飘过的浮木。
江舟:“没有办法就想个法子,那个随桐酒同行的人,你还记得吗?”
叶梨仔细回忆,摇了摇头:“两人身高相仿。”
江舟心里松了口气,曲九畹比桐酒矮上一头,既然身高相仿,那就不是曲九畹。
她绞尽脑汁回想,桐酒身材高挑,身高与她相仿,或许另一个会是男人。
这样范围就大了许多,难不成是宁长歌?
江舟抱住脑袋,熟悉的闷痛又传了过来。
叶梨担忧道:“你没事吧?”
江舟:“没事。”
只是她注定要做莽夫,做不了这种动脑子的事情,细想就会觉得难受。当年赐予她另一条生命的那人,是否想她永远不要思考太多的事,便如寻常人一般,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呢?
“不要报仇,记住,不要报仇!”
“忘了这里事!忘记你是谁!”
“好好活下去!”
嘶哑带血的嘱咐在她耳畔声声响起,江舟头埋在膝上,静静蹲着。
她想起了那座临水而建的小木屋。
日出时分,晨雾在长河升腾,天地白茫茫一片。
一叶小舟划过滚滚长河,划桨老人精神矍铄,渔歌响彻,唤醒沉睡的山岚江河。
小孩坐在船尾,双手抱住鱼篓,红日东升,金光漫漫,赤红大鱼从激流跃出,溅起硕大水花。
和阿爷在一起的时候,是她作为江舟最开心的日子。
但生于此世,安稳平淡,只是奢求。
江舟站起来,拍去衣上尘土,“桐酒的事,你还知道什么吗?”
叶梨摇头。
江舟:“阿婆呢?”
叶梨又摇头。
江舟:“当年的事,还记得什么?”
一问三不知的人继续摇头。
江舟叹口气,“记得替我在阿婆面前瞒住这回事。”
叶梨这回点头了。
有了叶梨做内部掩护,攻破慈幼坊指日可待。
这样乐观想着,江舟又兴奋起来,拍拍手,“好,我们去吃月饼吧!”
叶梨:“……你为什么要来管这件事?”
江舟怔怔:“哎?”
叶梨反问:“你不是学宫的人吗?”
江舟扶额:“这还要问吗?在无涯学子之前,我首先是个人。而且,”她眨眨眼,“是个心地还算不错的好人。”
好人鲜少标榜自己。
叶梨心中无语中泛起丝丝感激,“多谢。”
江舟摆手:“以后我们内外分工,互帮互助,现在嘛,还是先去吃月饼吧。”
阿婆正好也做好糕点,在屋内唤他们过去,少年们听到吃的,顿时忘记哭泣,撒丫子跑了进屋。
江舟掉头欲走,叶梨忽然唤住她。
“还有事吗?”
叶梨皱紧眉,缓缓道:“我不知当不当说,小棠在世时,曾悄悄对我说,她半梦半醒时看见过赤红色的光,很亮,像太阳一样。但是我没见过。”
江舟:“赤红色的光?太阳?”
不知怎么,她一下把其与前几日说起的奇怪灵石联系起来。
两者都是红色的。
但是显然,从前她在战场上看见的那种灵石,光芒远没有这样炽烈,拿烛火相比正常,说它像太阳实在托大。
难道北戎搞出什么新东西?桐酒是北戎奸细?
江舟:脑壳痛。
不管如何,这次慈幼坊之行收获颇丰。
21/48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