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提笔写了不到一行,沈将离就顿住了。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甚……”
可爱者甚蕃。
蕃怎么写来着?!
提笔忘字的沈魔君决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直接略过开头,从人人口耳相传的那几句开始。
“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不染……不……”
沈将离反复念叨了好几遍,愣是没想到“濯清涟而不妖”的“濯”字怎么写,他隐约记得当年书生教他的时候,跟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从水中生长出来的荷花妖艳不妖艳之类的……
他真的不想辜负书生对他的厚望啊。
可是这都过去八百年了啊……八百年了……
沈将离绝望搁笔,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沈将离的笔刚刚放下,旁边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怎么不写了?”
沈将离猛然回头,却见小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人。
他静静站在那儿,犹如苍山负雪,冷冽的目光让沈将离一愣。
不知为何,呼吸就停了一下,沈将离后退两步:“你是谁?”
那人的目光一直放在沈将离身上,他静静道:“我叫周余容。”
余容?
沈将离一顿,看向他的目光添了些别样的意味:“这里是相府,我怎么不认识你?”
周余容垂首,微微敛眸:“我是右相邹天皓请来的客人。”
原来这就是邹天皓请来的客人。
沈将离靠在栏杆上,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像是山上的皑皑白雪……冷冷的,很干净。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周余容却始终不抬头,他问道:“你不写了吗?”
“啊……”沈将离这才想起旁边还有纸笔,他一慌,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在此人面前露怯,于是忙道:“写,当然写。”
他转身拿起笔,对着雪白的宣纸却陷入了呆愣。
濯清涟而不妖……濯、濯、濯,到底是哪个濯?
那个谁写爱莲说的时候,就不会挑个好记的字吗?
就在沈将离迟疑不定的时候,站在小亭外面的周余容却忽然上前一步,他贴身站在了沈将离的背后,伸手握住了他拿着笔的右手。
沈将离一下子就顿住了。
啊……
这该死的身高!
稳健有力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抓着他,轻轻落笔。
苍劲有力的字出现在了纸面上。
一笔一划,浑然天成。
沈将离都不敢使劲儿,生怕打搅了此人写字,他总觉得这一幕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被人手把手地教写字过。
哦,对,当初还有人愿意教他读书的时候,他还是只兔子,没办法手把手。
后来等他化形了,那人却不在了。
就再也没有人教他写字了。
短短一句话写完,沈将离的脸色已经完全涨红,他低着头不看人,口中喃喃道:“我……我知道怎么写。”
面前传来一声轻笑,沈将离立刻抬头,却见那抹笑容已经从周余容的唇角消失了。
沈将离心跳如雷。
而这时,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国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将离抬头看去,却见邹天皓站在不远处,他身上还是那身绛紫的官服,阳光下,仿佛是纯黑的一般。
沈将离微微一愣,他想起了邹天皓的嘱托,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乱跑,沈将离连忙退后,将地方让出来。
然后才抬头看向周余容。
原来这个叫周余容的人是国师。
他好像听说过,人间其实跟天宫联系很密切,往往会设置一个国师,与天宫交流。
但他又听说,天宫不可过多干涉人间的政务,估计这个国师也就是个摆设。
看他仙风道骨的样子,恐怕很少参与朝廷上的事情。
邹天皓倒是没有责怪沈将离,甚至还冲他一笑,只是他没有时间跟沈将离说话,就把周余容给叫走了。
沈将离追出去老远,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这才终于回到了小亭。
在小亭里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懊恼地握了一下掌心。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盯着那个叫周余容的看?他不是应该多看看邹天皓吗?
之前在人间的时候遇到姬灏的凡人身份也是这样……他怎么老是干些让后来的自己不省心的事儿。
这个叫周余容的,别又是姬灏的化身吧!
沈将离懊恼不已,决定将这个忽然闯入的路人忘记,他起身收拾纸笔,却又看到了周余容握着他的手写下的那行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妖”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仿佛像是一个勾,轻轻地勾进了沈将离的心里。
什么东西。
沈将离一把将那张纸折了起来,那一行字也被遮挡了起来。
收拾了东西回到房间,沈将离就粗暴地将那张纸和笔砚给塞进了柜子里。
算了,就当他是辜负了书生的期望吧,练字什么的,还是算了。
……
晚上的时候,邹天皓来找沈将离,询问他这两天过得这么样。
沈将离过得倒是挺好,只是假装忐忑的样子对邹天皓说:“丞相大人,我毕竟是负了债的,在府内的生活虽然好,但是却也让我惶恐,之前不是说让我给您做书童吗?还是给我安排些事情来做吧。”
邹天皓听后笑了:“你是想去书房陪我读书吗?”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沈将离笑开了:“我陪你去不好吗?”
邹天皓听后大笑,当天晚上就带着沈将离去了书房。
一开始还不错,可到了后面,沈将离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他坐着坐着就躺下了。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还做了个梦,梦见他的崽崽已经出生了,是只黑白花的小兔子。
小兔子在他面前蹦来蹦去,好像是在跟他说什么,沈将离努力地听了好久,终于听明白了。
感情小兔子是在骂他蠢!
然后沈将离就被惊醒了,他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邹天皓的书房,而邹天皓也还坐在桌子前批阅卷宗。
沈将离一愣,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了?”
“嗯?”灯火下,邹天皓抬起了头,他眉宇间的冰雪早就融化了,此时看上去整个温润贤惠,他瞧了一眼外头的月亮,道:“过子时了吧,你要去休息吗?”
沈将离微顿:“你不睡?”
邹天皓却笑了:“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
说着,他揉了揉眼睛。
此时的邹天皓眉宇之间已经有了疲惫,可他还不肯停手。
看着他勤勤恳恳的模样,沈将离又愣住了。
这样的邹天皓……有点熟悉。
像是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因为这份熟悉,沈将离坐了起来:“要不,我帮你吧。”
邹天皓却道:“不用了,你年纪还小,经不起熬夜,我自己来吧。”
沈将离坚持走到桌边:“我来帮你吧。”
邹天皓却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陛下身体孱弱,早朝经常缺席,朝中大小事务都由我来主管,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
被邹天皓盯着的沈将离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心虚。
说起来,他好像也是个甩手掌柜……嗯……辛苦沉谧了!
第24章 妖魔之别
被邹天皓这么一说,沈将离更不好意思睡觉了。
他主动拿起一旁的石墨,道:“我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帮你磨墨吧。”
他拿起石墨开始给邹天皓磨墨,站在旁边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瞄到桌上的卷宗,却见上面写着“魔界”“召集修炼者”之类的字眼。
沈将离“咦”了一声。
邹天皓抬头:“怎么了?”
沈将离指着桌上的卷宗:“我们要跟魔界打仗吗?”
邹天皓有些无奈:“与其说是我们要跟魔界打仗,不如说魔界要跟我们打仗吧,召集境内的修炼者,也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沈将离皱了一下眉,前段时间魔界确实是不太安稳,但据他所知,长老们的心思已经收敛。
但卷宗上还写魔界频散骚扰边境,到底是这边的信息延后了,还是……有人说谎。
但沈将离只是个小书童,说不了什么,就是盯着那卷宗看了一晚上。
过了子时,听到第一声鸡叫,邹天皓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道:“差不多了,休息一下,该去上朝了。”
沈将离知道他们上朝走得都是很早的,他瞧了一眼窗外,不无担忧道:“你总是这样,怕是要折寿。”
邹天皓微微一愣,笑了:“没想到你个小书童还挺关心本相。”
……
第二天早上,沈将离起床的时候,邹天皓已经出门了,他在桌上给沈将离留了纸条,说他今天可以出门逛一逛。
沈将离正有此意,换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如今的人间大地上只有一国,名为晋,晋国只掌管着人间半数的土地,其他地方则由掌握在各个修仙门派手中,看似天下共主,实则分化而治。
晋国皇帝今年六十有三,在位已经四十多年,他是天下第一仙门紫霄门掌门的首徒,其妻文德皇后是飞雪宗的宗主,两位皆是实力强横的修炼强者。
正因为背后恐怖的势力,晋国的统治很稳固。
晋国的百姓们十分八卦,热衷讨论皇室秘辛,沈将离去茶馆闲坐了片刻,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沈将离总喜欢往人间跑,一来是因为救他的人是个人族,八百年时光,他虽然不记得那人音容相貌,但却记得他给予自己的温柔,以至于他对人族充满了好感,二来是因为他着实喜欢人间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他就喜欢做个旁观者,静静看着别人说笑玩闹。
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楼下的说书人说完了皇室秘辛,换了个长相清秀的歌女上去,一首琵琶小曲儿,说尽人间嬉笑怒骂。
沈将离坐在角落里,手跟着拍子轻轻翘着桌面,窗外护城河缓缓流向远方,孤帆远景,怡然自得。
“多多,多多!不好了。”
忽如其来的惊叫惊扰了沈将离,他猛然坐直身子,却见有人从茶馆大门口闯了进来,对着台上唱歌的歌女道:“你父母出事儿了!”
歌女脸色一变,放下琵琶就跟着那人走了。
茶馆中顿时议论纷纷,众人脸上都带着些担忧,一种略带惊恐的气氛在茶馆中弥散开来。
真是奇怪。
沈将离想着,下了楼,凑到刚才说书那人身边,低声问道:“说书先生,你知道多多家出了什么事儿吗?”
说书人正在低头同旁人窃窃私语,被沈将离一问,吓了一跳,回头看,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生了一双极清澈的眼睛,说书人看得一愣,随即冲他挥挥手:“你小小年纪,这事儿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已经八百岁的沈将离看着眼前还不到八十岁的说书人:“……”
他着实好奇,死皮赖脸地凑了上去:“我就是好奇嘛,快,说给我听听。”
这世上能抵挡沈将离好奇无辜眼神的人大概还不存在,说书人叹息一声:“你是外地来的吧?要不就是总被你父母关在家里不能出门,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原来最近这几个月,皇城附近的破庙内忽然涌出了一堆妖魔,他们将原本栖身在破庙的乞丐杀了,又埋伏在路边,袭击过路的行人。
这些妖魔的手段极残忍,被他们抓住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说书人脸上布满了恐惧和担忧:“他们肯定是从魔界过来的,我听说,魔界的妖魔个个都是青面獠牙面容狰狞,他们吃人肉喝人血,靠着杀人修行,杀人越多,修为越高,就越厉害。”
沈将离却忍不住皱眉:“可魔界都已经被封闭了八百年,妖魔怎么会从里面跑出来?人间不是也有妖怪吗?”
说书人看了沈将离一眼:“人间有各大门派镇守,这又是天子脚下,就算是有妖魔,也不成大器,做事如此凶残的妖魔,肯定是从魔界跑出来的!他们在魔界自相残杀地够了,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溜到了人间。”
他说得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沈将离有心要全,却不知从何开口。
那说书人却蹭地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小兄弟,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我可不想做了那妖魔的口中餐。”
说完他匆匆离开,茶楼内的其他人也相继离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茶楼顿时冷清下来。
沈将离瞧了一眼,决定跟随那名叫“多多”的歌女一起前去看看。
他追上已经离开茶楼的歌女,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多多瞧着面前稚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沈将离,迟疑道:“你想跟我一起去?你就不怕自己也会遇到危险?”
沈将离信誓旦旦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修炼者,对付妖魔很有法子。”
多多却摇摇头:“我可没有钱给你。”
人间的修炼者降妖除魔都是要付钱的。
沈将离甚是无奈:“我不要钱。”
见他如此坚持,多多便道:“那你跟我来吧,遇到危险,你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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