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件事也奇怪,追兵为首的官员听到这句话,居然立刻大喊道:“停止射箭!”
雪芽其实喊出那句话时,腿都是软的,但发现那些人停止射箭,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易烨封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追兵为首的官员将人分成两路, 一路继续去寻觅易烨封的踪迹,另外一路则将雪芽围了起来。他们先给雪芽搜了身,确保身上并无武器之后, 官员走到雪芽面前, 从身旁人身上拿出一副画卷。他照着画卷,对着雪芽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便道:“带走!”
雪芽被带回之前的城镇, 然后就被单独关了起来。
之前在路上,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害怕,可现下只剩他一人,终是忍不住, 缩在床角哭了起来。怕外面的士兵听到,他也不敢哭出声。
若知道有今天这一日,那日他死都要跟着贺续兰一起走,也不知道贺续兰过得如何,但仔细想想,他也算多活了许多日, 倒也不亏,梦里的他可是早早就死了,只是他舍不得贺续兰。
他真的好想贺续兰。
翌日天明, 雪芽还在睡梦中, 外面的锁被人打开。他被声响惊动,连忙从床上爬起。进来的人是昨日那个官员,他看了雪芽一眼,便抬了下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雪芽从床上拖下, 带出去塞进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日夜兼行,一直在赶路, 雪芽本以为这些人会直接杀了他,现在看来似乎他们是要把他带回上京发落。他正默默算着还有几日就是自己的死期时,那些人突然入了城镇暂时休息。
官员包下整间客栈,雪芽的那间房在二楼的正中间,门口有士兵把守。雪芽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便早早地宿下。他这些日子睡眠很浅,外面稍有动静就会惊喜。
到半夜的时候,雪芽忽地听到外面有声响。
“丞相,人就在里面。”
“开门。”
是……是尹青悬?
雪芽立刻下床扑到桌前,将桌上杯子摔碎,抓起瓷片抵在脖间,故而尹青悬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尹青悬像是连夜赶来,身上寒气不轻,裘衣肩处隐有露水。
“你别过来!”雪芽看到来人确是尹青悬,将手中碎瓷片更靠近脖颈,“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尹青悬脚尖一转,走到窗前的椅子前坐下。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雪芽,开口说出三个字,“动手吧。”
雪芽:“……”
尹青悬见雪芽不动手,单手撑头,“怎么还不动手?”他似乎有些疲倦,说话的声音有了往日没有的懒散之意,“是嫌瓷片不够锋利?我这里有匕首。”
雪芽自然不愿意死,见状只能神情尴尬地将瓷片放下。光脚站在地上很凉,雪芽看了尹青悬,见对方还坐着,仿佛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偷偷跑到床边穿上鞋子,又拿起旁边的外袍裹在身上。
“贺续兰在哪?”尹青悬突然问。
雪芽听到这句话,倒是眼睛一亮,尹青悬问他贺续兰在哪,意味着他们没有追到贺续兰。
“我不知道。”雪芽回道。
“那你应该知道他要去哪。”尹青悬再度开口。
雪芽犹豫都没有就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尹青悬将撑头的手放下,站起身,“你此时不说也随你,等过几日就入京了,到时候你再不说,就容不得你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门再次被关上。
见到尹青悬离开,雪芽才在床上坐下,他抓紧自己的外袍,轻喃道:“我才不说。”
第二日,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往日都是雪芽一个人待在马车上,现下多了个尹青悬,哪哪都开始不舒服。平时他只需要窝在马车上,到时辰用膳,可今日才一个早上,尹青悬就指使他干了许多活。
又是煮茶,又是倒茶,还要给他调整座位上靠着的软枕,最过分是尹青悬居然还让他捶腿。
雪芽怒气瞬间上来了,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让死前还让人这般折辱他,而且折辱他还是这个遭人厌的尹青悬。
他可没忘记尹青悬抢他簪子,给他下毒,拿被子捂他,还……还那般欺辱他。
“不捶!”雪芽扭开脸。
尹青悬撩起眼皮子看雪芽一眼,“你确定?”
雪芽把脸扭回来,瞪着尹青悬,“我确定,你杀了我吧,我才不给……啊!”
他猛然被对方扯过,一瞬间的事,他就离尹青悬特别近。
尹青悬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冷冷道:“现在虽然不能杀你,但做些别的事总是可以的,你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杀人一个惩罚的法子吗?”
雪芽听到尹青悬的话,长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怒气须臾间消散,理智回归,“我……我捶……捶还不行吗?”
尹青悬慢慢松开雪芽,但目光还在雪芽身上。雪芽满腹委屈,却也没办法,只能蹲下身体,给尹青悬捶腿。
捶久了,手和腿都很酸,可尹青悬也不叫停,靠着车壁合着眼,若说他睡着,雪芽只要一停,他就发出一声——
“嗯?”
捶到后面,雪芽实在是受不住,只能跟尹青悬说:“我手真的很疼,我手上的伤还没好。”
尹青悬睁开眼,他看向雪芽的两只手。
雪芽连忙把自己衣袖卷起,之前的箭伤伤情本就有些反复,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上药,伤口便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尹青悬的目光在伤口上停留一会,唇瓣分开,说出的话十分无情,“活该,若你不从宫中逃出,怎么受此伤?”
雪芽闻言又马上把衣袖放下,“我在宫里难道就能活下去吗?你们不给我活路。我那几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不逃,就死在那间屋子里。”他顿了下,“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巴不得我死,才不会可怜我。”
说着,他又要去给尹青悬捶腿,但尹青悬避开了他的手。
“秦克,有外伤药吗?”尹青悬突对外面说。
很有,一个药箱子被送了进来。尹青悬找出里面的外伤药,继而看向雪芽,“手伸过来。”
雪芽愣了下,等对方皱起眉,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伸过去。尹青悬给他处理了伤口,后面也没让他再干活,甚至雪芽发现自己路上的饮食都变得更加清淡。
综合种种,雪芽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是错的几率很高,但他想活下去,所以他想试一试。
听到外面人禀告尹青悬说明日就能抵达上京的时候,雪芽鼓起勇气坐到了尹青悬旁边。
尹青悬看他一眼,眼中似有些许诧异。
雪芽这一路从不主动靠近尹青悬,也不会跟尹青悬主动说话。
“你放了我吧,我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雪芽很小声地说,怕外面的人听到。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尹青悬淡淡道。
“因为……因为……”后面的话,雪芽很艰难才说出口,“你喜欢我对吗?”
这话一出,他看到尹青悬眼里的诧异转为了嘲讽,雪芽还未做出其他反应,他的下巴就被用力捏住。
“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这天下的男人都该喜欢你吗?”尹青悬语气极冷。
第一百零二章
虽然觉得有些丢人, 但尹青悬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话,雪芽已经习惯对方这般冷嘲热讽。对此,他扭开脸, 把下巴从对方手里挣开,坐到之前的位置,离得尹青悬远远的。
不仅离得远远的, 他还转过身体背对着尹青悬。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雪芽还是知道的,只是尹青悬接下来的一整日奇奇怪怪。他转身去倒茶,尹青悬看着他, 神情不大好看的样子, 他用膳时,偶一抬头,发现尹青悬还是看着他, 依旧是那幅死人脸的样子,看了就让他觉得晦气。
雪芽又不能直接问尹青悬为什么总看着他,否则尹青悬又要讽刺他一顿, 说他自恋,于是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自己的脸用膳, 但这一下子, 倒引来尹青悬的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雪芽继续一边遮脸, 一边用膳,“没做什么。”
“你为何遮着脸?”尹青悬又问。
“我喜欢。”雪芽用力地咬了一块肉。
尹青悬的角度能看到雪芽因用膳而不断动的唇,唇色不染而红,唇形亦是小巧。雪芽的脸小, 五官除了眼睛皆是小巧精致,无论是唇, 还是雪白的耳朵。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玉箸,端起旁边的茶水引了一大口后,突然道:“后日是小年夜。”
听到“小年夜”三个字,雪芽愣了一下。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又到了他生辰的日子。过了这个生辰,他虚岁就二十岁了。只是他还能活到小年夜吗?明日就会到上京,崔令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雪芽夹肉的动作更频繁了。
尹青悬注意到雪芽的动作,似觉得奇怪,“你还有心情吃得下?”
“吃与不吃,你都不会放走我,都会把我带回上京,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死前自然是吃多一点,黄泉路上才没有那么饿。”雪芽夹了一大把肉塞进自己嘴里,脸鼓成仓鼠颊。
他虽然想在尹青悬表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吃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也吃不下了。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抵达上京。
三年前,雪芽也是坐在马车上,被人押送着进京。那时候他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今日他光明正大地打开车窗往外瞧,心境有些相似又不一样。
那时候他对陌生的上京有着恐惧,还有藏在心底的隐隐兴奋。现在的他也有恐惧,但没有兴奋,替代的是留恋。
雪芽留恋的并非上京,而是他的生命。他想活下去,他还没实现当初在阿娘坟前发的誓言,他也想再见见贺续兰。
不,不是见见,他想跟贺续兰过一辈子。
只是真的太难了。
雪芽突然想起红月楼的那个花魁,花魁在他欢天喜地收拾细软准备跟先帝离开时说了一段话。
“小雪芽,你最看重什么?”
当时雪芽连犹豫都没有,“金子,妈妈说金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花魁摇头笑,“不是,最好的东西是心,你出去后可要守好自己的心,这样一来,才不会难受。”他说完却又把笑容收起,“我跟你说这些,现在的你怎么会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雪芽抬头,他那时候不喜欢人说他小,“我已经长大了,你说的我明白,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的,我只爱金子。”
花魁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了笑。
不过雪芽并不后悔,只是遗憾他跟贺续兰相处的时间太少。
雪芽瞧着外面的景色,不由把下巴压在窗边沿,今日是个冬晴日,光越过马车车顶垂的流苏,投在雪芽的脸上,把那张白透的脸添加暖色,脸上短短的绒毛都能看清。
尹青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忽地探身过去,将窗户关上。
风景骤然消失,只剩外面人声喧嚣,雪芽有些不满,伸手想把窗户再打开,但手却被尹青悬抓住。
“马上就要进宫了。”尹青悬看着雪芽,“你知道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抽不出来,他又不能对尹青悬发脾气,只能生闷气。
尹青悬对雪芽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他还抓着雪芽的手,侧头看向窗户,“老实交代,些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其中利弊,你自己衡量。”
雪芽没再接话,他一路光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他的手都红了,都没能成功,直至马车停下来。
“尹相,到了。”
尹青悬方才松开雪芽,起身掀开车帘出去。雪芽听到外面声音,脸变白不少,尤其是被人从马车上拽下去的时候。
几个太监拿绳子将他双手捆上,堵住嘴,再把他塞进轿子里。
等轿子停下,雪芽被扯出马车,一眼就看到宫殿上方的几个大字——
“奉瑞宫”。
他又回到这里了。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那几个太监就将他带进奉瑞宫,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才停下动作,恭敬地对紧闭的门说:“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半晌,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大太监。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雪芽,将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带进去吧。”
那几个太监应声,迅速将雪芽拖进去。雪芽一进到房里,就闻到一股药味,越接近里面,药味越浓。
几个太监将雪芽丢到地上,恭敬行礼后便无声退下去,并将门关上了。
雪芽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至他听到一道声音。
“爬过来。”那个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有气无力。
雪芽听出声音是谁的,所以一时太过震惊,抬起头。一抬头,他就看到崔令璟。
崔令璟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毯,那张素来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张脸就眉眼有点颜色,但那双眼阴恻恻得厉害,尤其是当他发现雪芽眼里的吃惊时。
“很惊讶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你当年伺候先帝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子吗?”崔令璟慢慢坐直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玉盘上的药丸,只见那只手的手腕也变得极细,仿佛只剩骨头。
雪芽回过神,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崔令璟将药丸塞进嘴里,几下咀嚼吞下,青白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他斜睨着地上的雪芽,阴冷道:“贱人,爬过来。”
*
岁暮天寒,把守康武郡的守卫正准备换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们被声响惊动,发现来人是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见人准备驾马冲进城里,他们立刻拿出□□,“何人敢擅闯康武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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