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崔令璟轻轻瞥他一眼,“嗯?”
“我有些饿了,我们待会早点回宫吧。”雪芽怕崔令璟不信,还伸手摸自己的肚子。崔令璟眯了下眼,也伸手过来。他将手探入雪芽的披风里,“是吗?”
虽然雪芽知道以崔令璟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无法真正对他做什么的,但被对方这样摸着肚子,雪芽还是很不舒服。他身体有两个地方,别人可能觉得还好,但他只要被人碰了就觉得奇怪。
一个是脚,另外则是肚子。
迄今为止摸过他脚又摸过他肚子的人只有贺续兰。
冷不丁想到贺续兰,雪芽越发不自在。他喜欢的人是贺续兰,现在却要由着别人摸他的肚子,仿佛在给贺续兰戴绿帽。
“陛下,我的确是饿了,没骗你。”雪芽伸手抓住崔令璟的手,想将之扯出来,可崔令璟不配合,甚至另外一只手将雪芽抓了过来。
一只手握着肩膀,一只手贴着腹部。贴着腹部的手似乎想挑开外袍,雪芽直接急了,挣扎着要起来,而一不小心把在路上睡着的元思弄醒了。
元思年幼,正是贪睡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雪芽和崔令璟看了好一会,才疑惑地问:“母妃是有了吗?”
雪芽:“……”
崔令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睡得头发都乱了的元思,“什么有了?”
元思还是很怕崔令璟,但崔令璟问话,他不敢不回答,于是小声地说:“我娘……儿臣原来看到别人摸肚子,然后没多久就大了起来。”
崔令璟唇一扯,“懂得还挺多,对啊,你母妃是有了,你还不祝贺你母妃?”
雪芽:“?”
雪芽忍不住了,“陛下乱说什么啊,我是男子,怎么会怀有身孕?”他又想起之前尹青悬批评他的话,此时正好搬过来用,“太子年幼,陛下应谨言慎行,怎么能跟孩子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可崔令璟不是雪芽,他没回答雪芽的话,反而去问元思,“你说你母妃是男是女?”
元思对此正有些混淆,他分不清雪芽的性别,他觉得雪芽声音像男的,可样子又是女的。他纠结好一会,才勉强给出答案,“应该是女的吧,母妃身上香香的。”
像他娘一样,也是香香的,他爹就不香,臭烘烘的,亲他的时候,胡子还会扎脸。雪芽亲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扎。
听完元思的话,崔令璟总算露出点笑意,他戏谑地看着雪芽,仿佛又变回原来那个喜欢逗雪芽的少年天子,“听到了吧?孩子都说你是女的,你自然能怀,不知道肚子怀的是男是女,朕喜欢女孩,听话。”
他边说边摸雪芽的肚子。
雪芽被这两假父子联手说自己是女的,心里有气,忍不住动手打了崔令璟手一下,“你喜欢你自己生去。”
打完,他就后悔了,不安地看着崔令璟,可让他意外的是,崔令璟没有生气,不仅唇角的笑意更深,甚至还哄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今日好不容易出太阳,你该高兴点。”
崔令璟离他那么近,雪芽很是不自在,余光又瞥到正不错眼盯着他们的元思,当即转过头,皱眉道:“小孩子不许乱看,把头转开。”
元思眨眨眼,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瞧着是捂严实了,可没一会,他手指悄悄分开,从指缝里偷看。
他这个父皇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吓人,还很好看,可他这个母妃为什么都不肯看呢?一直把脸朝向另外一边。
*
雪芽在寺庙里看到了自己的金身,真真是金子做的,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心生贪恋。如果他把这个金身卖了,可以换多少钱呢?纯金打造,应该可以卖很高的价吧。
这个贪恋一起,就难消下去,雪芽回宫后的几日里一直在打金身的主意。时间转眼又过去十几日,这日半夜,外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芽被声响惊动,连忙半撑起身体,掀开帐子往外瞧。
“怎么了?”床里传来崔令璟的声音。
崔令璟也醒了。
崔令璟这几日一直跟雪芽睡在一起,所以雪芽这几天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他就会惊醒。
“不知道。”雪芽一边回话,一边想下床去看看。
皇宫最讲规矩,宫人们不可能大半夜无故发出这么大的声响,除非不要命了。
雪芽还未下床,殿外就传来声音,那声音透着着急。
“陛下,前线来战报了。”
崔令璟眼里的睡意瞬间消失。
*
崔令璟走前让雪芽继续睡,便是不想让雪芽听战报的意思。雪芽觉得战报通报得如此急,定是有重大的事情,要知道崔令璟身体不好,经常夜里睡不着,若不是重大的事,他们是不会惊扰崔令璟的睡眠的。
雪芽越想越多,根本无法再入睡,他一直在床上坐到天亮。平时崔令璟下完早朝会过来跟他用膳,但今日没有。雪芽等不下去,叫宫人去打听下崔令璟现在在哪里。
正在他焦急等宫人的消息时,尹青悬来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的寝殿,尹青悬如果来找元思,应该去冬暖阁。
“败了。”尹青悬吐出两字。
雪芽愣了一下,这对话好像在哪听过,他定定地看着尹青悬,眼圈红了,“你说什么?”
“贺续兰败了。”
是梦,他的梦成真了。
虽然雪芽做过心理准备,甚至他早就知道贺续兰会败,可是听到贺续兰真的败了的消息时,他还是很难受。
雪芽唇瓣抖得厉害,他转过身,不想让尹青悬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毕竟他现在名义上是崔令璟的贵妃,叛军败了,他不该哭。
可才转过身,雪芽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摔在地毯上。
第一百零八章
大概是太疼了, 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雪芽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哭。泪眼婆娑瞥到一双锦靴, 他骤然反应过来尹青悬还在, 连忙用手背去擦掉脸上的泪水,同时辩解道:“我……只是摔得……摔得太疼了。”
一时哭得太凶,他忍不住抽噎。
尹青悬蹲下身, 看着趴在地上哭得都起不来的少年。明明已经满十九岁了, 一哭起来总像个孩子。他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那双小狐狸眼泪涟涟的, 察觉他在盯着看, 少年连忙扭开脸。
“贺续兰虽败, 但因为陛下征收重税,为你建寺庙,还为你滥杀无辜, 民间出现其他起义军, 前些日子你同陛下去城郊寺庙回来后, 陛下令御林军当街杀了数百人。”
雪芽正想忙着止住眼泪, 听到尹青悬的话, 又惊又惧,“数……数百人?”
“那些起义军虽然不如朝中士兵精锐,可朝中士兵刚与贺续兰的大军一战, 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那些起义军目的很明确,他们不准备反陛下, 只是想让陛下杀了你。”指腹沾到雪芽的泪水, 尹青悬有些不习惯,顿了顿, 将手指在自己衣服上一捻,才继续说,“除了继续待在宫里,等待起义军杀进宫里让陛下杀了你,你还有另外一条路走,离开皇宫。”
若尹青悬这话在两个月前说,雪芽一定会愿意,可现在贺续兰败了,他就不能出宫。万一他真有机会当上太后,到那时,他就可以把贺续兰救出来。
“本宫是贵妃,本宫才不走。”雪芽用手撑地爬起来,继续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都忘了自己身上是有丝帕的。
尹青悬抿了下唇,“你当真不随我走?”
“我不走。”雪芽忽地听出尹青悬的话不对,他抬头盯向尹青悬,“随你走?你要去哪?”
尹青悬站起身,他看着殿门,日光照亮门口的砖石,但仅仅只照亮一小片地方,他们所处被阴影笼住,“陛下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虽说君为臣纲,但臣应心有百姓,君不仁残暴,尸横遍野,这个臣当得也没意思。我已向陛下辞官,两日后就会离开上京。”
雪芽没想到尹青悬会辞官,但仔细一想,尹青悬说的话的确也有道理,原来崔令璟虽然阴晴不定,但没到随便屠杀数百平民的地步,平民有什么错?不过是抱怨几句。尹青悬大概是真的对崔令璟失望了,所以才辞官。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尹青悬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正仰着头,因为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你……不会是你想把我骗出宫杀了吧?”
他还没忘记尹青悬之前想杀他的事,而且他之前猜尹青悬喜欢他,求对方放他走,当时尹青悬十分不客气地羞辱了他。
“你果然只长了一张脸,要杀你,现在也可以杀你,何必把你骗出宫再杀?”尹青悬才平静说了两句话,又开始刻薄,不过雪芽现在没有心情生尹青悬的气,他现在心里很乱。不过他想了一会,还是对尹青悬说:“我不走。”
尹青悬眼神暗了许多,“哪怕会死在宫里也不走吗?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走。”雪芽把这句话说了三遍,如果他跟尹青悬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贺续兰了。
听到此言,尹青悬沉默许久,最后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了。雪芽见尹青悬离去,忍不住看向对方走的方向,尹青悬朝着日光走去,而他隐在冷冰冰的大殿里。初春的宫殿虽然还烧着炭炉,可那股寒气挥之不散。
当天雪芽没有等到崔令璟回来,前去探消息的宫人也没有回来,感到不安的雪芽第二日想直接去奉瑞宫,可美人阁外面的御林军不让他出去,说陛下下旨让他不要随意走动。
雪芽更慌了,而到下午,他突然发现这一日都没听见元思的声音,不由有些奇怪。他起身去冬暖阁,却发现元思不在。
“太子呢?”雪芽问身后的宫人。
宫人们像是早就知道元思不见了,并不答话。雪芽察觉不对劲,迅速在房里找一个玩具,那是小老虎的布偶娃娃,元思每日都需要抱着那个布偶娃娃才肯入睡。
布偶娃娃不见了。
“太子到底去哪了?你们说话啊!”
明明元思跟他住在一起,却在他眼皮下被人带走,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瞒着他把元思带走?
宫人们还是不说话,雪芽心一横,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你们不说是吧?我虽然现在被关在这里,但处死一两个人总是可以的吧?”为了让吓唬更加真实,他还伸手去抓其中平时心眼最多的一个宫人,“你给本宫跪这碎瓷片上去,什么时候肯说话了再下来。”
跪在碎瓷片上,没跪多久,就会皮开肉绽,时间长了,说不定腿都废了。那个宫人被他一吓,慌张地开口:“是尹相!是尹相把太子带走了!”
雪芽的动作瞬间停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尹相?他带走太子做什么?他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能把太子带走?”
那个宫人“砰”一声跪在地上,“贵妃娘娘,朝廷大军不敌叛军,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尹相是奉陛下的旨意带太子连夜离开上京。”后面一句话,他是哭喊出声,“外面已经乱得不行了,今日是奴才的同乡丢了纸条进来,奴才才知道外面的宫人已经逃了大半,娘娘,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雪芽愣了下,“不敌叛军?叛军是起义军吗?”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知道叛军已经快打进皇宫了。”
雪芽忍不住在房里走来走去,脚步的快速透出他心里的焦急,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陛下还在宫里吗?”
“陛下在。”
“太妃、皇后她们呢?”雪芽又问。
宫人哭着说:“宫里的主子们昨日就走得差不多了,昨日没走的,便是在宫里不受宠的主子,今早上也走了。”
雪芽听过说书,说书先生讲前朝的事时,就说过前朝被推翻前夕,前朝皇帝带着亲眷、大臣逃至西北,另建新都。现在郦朝大军不敌叛军,所以崔令璟让宫里的人都逃了。
雪芽看向已经哭成一片的宫人,崔令璟把他关在这里,这些宫人因为他无法逃走,很有可能要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不,他还不一定死,叛军未必是起义军,万一是贺续兰的人呢?
可这可能吗?他梦里的贺续兰是败了的。
接下来的半日,美人阁笼罩在阴雨之下,所有人脸上都有着对未来的恐惧,外面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吓得不行。
雪芽试图用珠钗贿赂那些御林军,可那些御林军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偌大的美人阁,也没有一个狗洞。雪芽没法逃,只能被困在美人阁。
但他还是比那些宫人乐观,叛军如果是贺续兰的人,那他就能活下来。
转眼到了第三日,雪芽还未用早膳,美人阁就有人来了,是崔令璟身边的大太监。他往常对雪芽并不恭敬,今日破天荒给雪芽行了个跪礼,“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怎么来了?”雪芽看到大太监,心生不祥。
大太监恭敬回话道,“陛下让奴才请娘娘去金銮殿。”他又对伺候雪芽的宫人说,“还不赶紧给贵妃娘娘梳妆,衣服便穿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的那一套,头面首饰用小年夜那夜那套。”
崔令璟前些日子赏赐了雪芽一套春衫,因为那套衣服太华丽,有凤凰、牡丹的花纹,所以雪芽从没穿过。
听到大太监的话,雪芽心里的不祥更加扩大。
金銮殿不是崔令璟和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他去?还要盛装打扮?
“去那里做什么?”雪芽不安问道。
大太监对雪芽笑了笑,“贵妃娘娘去了就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娘娘带点喜欢的东西一起去吧。”
*
金銮殿。
身着龙纹红袍的崔令璟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今日是阴天,殿里没点灯,昏昏暗暗,透着森然之气。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细得只剩骨头,不仅是手腕,他身上也是,让人恶心的骨头。
他出生就是太子,生母身份尊贵,父皇疼爱,兄弟姊妹不多,兄弟只有一个,还早早就没了,无人跟他争皇位,这位置生来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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