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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玄幻灵异)——杨溯

时间:2020-10-04 11:29:44  作者:杨溯
  “三。”
  倒计时开始,戚隐舔了舔牙齿,握住剑柄的手骨节爆响。
  “二。”
  “一!”
  冰霜结界瞬时消失,一左一右两个人同时扑了出去。他们默契地没有使用凛冬术,因为害怕误伤戚灵枢他们的缘故,他们只用了最原始的杀法。斩切、突刺、削骨,蛇巫尖利的嘶吼在他们的刀剑下终止,喷涌出的热血如同粘腻的红漆。
  蛇巫们纷纷尖嘶,金红色的圆形符纹在他们身前显现,浩瀚天火在里面龙蛇一般翻卷。下一刻,刀光一闪而过,所有符阵顷刻间粉碎!扶岚开始了轮斩,凛冽的刀光携裹着酷烈的寒霜,犹如万钧之雷一般压下。面前所有蛇巫在他凶戾的斩击下被切削,碎裂成千千万万片。然而斩切没有结束,一轮斩击过后,扶岚车轮一般翻身,左手再次压下斩骨刀,新的斩击瞬时爆发。所有扑上来的蛇巫都被震裂,冰冻成雕塑的瞬间碎成细屑,眨眼间隐匿无踪。
  戚隐在右侧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扶岚比五百年后的扶岚道行更加高深,刀法更加精妙。他的刀所向披靡,比猛虎更加悍戾,比鬼神更加强横。戚隐收回心神,厉喝一声,掐出御剑诀,剑光分作游龙,呼啸着扑入蛇巫大潮。
  一刀一剑,两道流光笔直切入黑压压涌动的蛇潮。刀与剑经过戚灵枢他们的瞬间,戚灵枢撤回结界,背起云知,紧紧跟在戚隐和扶岚的身后。黑猫一跃而出,飞跃的同时缩小,正好扑进扶岚的怀里。
  所有人上了伏羲心脏,撤到心脏背面,这样即使蛇巫画出天火,也没办法烧到他们。戚灵枢小心翼翼把云知放下来,撩起他的裤腿。定睛一看,顿时心都凉了,他的小腿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黑鳞。戚隐眉头紧蹙,把他的裤腿一直挽上大腿,一路到腿根,全都是那黑鳞。再看他们自己,只不过长到脚踝而已,谁都没有云知畸变得这么快。
  “因人而异的么?”戚隐心惊道,“狗贼,你这是什么身板儿?”
  “因为云知受了伤,”戚灵枢的心像被谁紧紧扼住了一般,痛得难以呼吸,“他身体虚弱,比我们更难抵抗蛇诅。”
  “唉……我还没死呢,别都一副死了爹的样子。”云知自己一点点把裤腿放下去,拍拍戚灵枢的肩膀,“你们也要往好的方面想嘛。变成蛇,我就有两个大宝贝了,比你们还多一个,是不是很羡慕?”
  这厮死到临头还要胡言乱语,戚隐被他气得吐血,骂道:“别他娘的瞎说了,快,我们快出去找云梦神女。”
  “你我都知道,”云知苦笑着,“来不及了。从这里到云梦起码要一个昼夜,就我这畸变速度,还没出去就已经变成蛇人了。”
  “来得及!”戚灵枢将他的手臂扛上肩膀,额头青筋暴突,“云知,来得及,我们走!”
  云知静静地摇摇头,戚灵枢一怔,定定望住他。这样一个高寒骄傲的男人,眸子里常年堆着化不尽的霜,所有人眼里高不可攀的家伙,竟在这个时候,对着云知无声地落泪。那凄寒彻骨的哀戚积落在他肩头,仿佛一层又一层冰冷的雪。
  世界是灰红色的一片,岩浆在周围寂寂地涨落,黑色熔岩漂在上面缓缓移动。云知咧开嘴,很是灿烂地笑了笑,“能赚小师叔一滴眼泪,我这一辈子倒也值了。”
  无惧于困苦,无惧于灾厄,原来这世上当真有看透生死的人。戚隐不知道他该为云知高兴还是哀戚,他心里只是一片茫然。无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多少次,他都无法准备好面对他们的离开。
  “帮我个忙,黑仔。”云知说,“我死之后,把我烧成灰,带回五百年后。你一直往南走,去到最南最南的海岸,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吾派凤还,隐于海上,结界重重,难觅影踪。大海茫茫,希望浪花能带着我的骨灰,飘摇辗转,回到宗门。”
  他定定瞧着戚隐,常带笑的桃花眼鲜有地认真起来,“身死半途,有负师恩,未尝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未尝照料诸弟姊妹,这是我云知此生,唯一的遗憾。”
  一剑一人,孤身渡海。这个满嘴跑马,从来没有靠过谱的家伙毅然离开他的师友,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一头撞入这莽莽红尘。戚隐只当他从来无所羁绊,无所挂念,恍若飘羽,又如飞蓬,逍遥不羁,去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可原来他也曾频频回顾凤还山,眺望那消失在茫茫风烟里的破旧山门、衰朽茅屋。落叶哪有不归根,飞鸟哪会不恋林?即便是流水,也终将化作雨,回到初次涌流的那片山头。
  戚隐满嘴苦涩,道:“云知,你为何要来?”
  “你以为为了你们这几个不省事的弟弟仔么?”云知歪歪嘴笑道,“像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当然是为了天下苍生咯!”
  戚灵枢泣不成声,捧着云知的手说不出话。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彻底没了主意,没了办法。伏羲死了,云梦神女远在千里之外,白鹿空有一颗心脏,戚隐的身躯发挥不出他半成的功体,这世间还有谁能救救云知?
  “小师叔,”戚隐忽然抬起眼眸,岩浆火光之下,他银灰色的眼眸坚定如铁,“你带云知走,去找云梦神女。现在,立刻动身。云知,你听好,但凡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不可能放弃你。就算你变成蛇,我拼了我这一身的道行,拼了白鹿的这颗心脏,也要去找老怪,去找女娲,让他们为你重塑肉身。所以,不要放弃,现在,立刻,逃出去!”
  “兵分两路。”扶岚在一旁说,“我帮你们引开蛇巫,你们逃。”
  “那你呢!”黑猫叫道,“呆瓜,你一个人怎么对付这么多蛇巫?”
  扶岚摇摇头,“我不会死,你们会。”
  他抽出斩骨刀,窄而长的一弯刀身,流淌着妖异的光泽。他说得对,即便他被蛇巫撕碎,嚼成肉渣,他新的肉身也会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重新生长。他转过头,看向戚隐,轻声道:“弟弟,你说过,会来找我。”
  他不再说话了,等戚隐的回复,这是一个要永生永世遵守的承诺,他将为此而亡,为此而生。
  戚隐默不吭声站起来,把黑猫从扶岚肩头抱出来,扔给戚灵枢。
  “猫爷,你跟着小师叔走。”他走向扶岚,道,“哥,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我也不会。你会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我也一定会去找你。”他用有悔割下一截发丝,放进乾坤囊里丢给戚灵枢,“我的头发上有我的气息,你拿着。出地渊之后不必等我们,直接去找白雩。他们这些神祇神通广大,预知过去未来,虽然这时候我还没出生,想必他们也会知道些什么。你把这截头发带给她们,就说是我,她们未来选定的那个孩子要她们帮忙。”
  戚灵枢将乾坤囊收入袖中,点了点头。
  “保重,师弟。”
  云知长叹了一声,伸出拳头。戚隐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
  “狗贼,答应我,千万别死了。”
  “行,”云知笑了笑,“就算变成大蛇人,我也不死。”
  戚隐转过身,和扶岚一起,御着刀剑一头冲进了对岸的蛇巫大潮。霎时间,对岸蛇巫热烈地沸腾起来,戚隐和扶岚两个人顷刻间被没了顶。乌泱泱的人头中隐约涌现出灿烂的刀剑光辉,又过了片刻,蛇巫潮开始移动。戚隐和扶岚两个人引着蛇巫潮,向着裂口相反的方向奔跑。
  戚灵枢背起云知,黑猫嘶吼着变大,两人一猫一同跃向对岸,一路畅通无阻飞向裂隙。回头看,戚隐和扶岚两个人完全被蛇巫潮淹没,看不清人影了。刀剑忽隐忽现,血肉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毒雾和铁锈一般的苦腥味。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蛇巫,戚灵枢迅速闪身,问雪剑割断蛇巫的喉咙。他没注意到装着戚隐发丝的乾坤囊从袖中跌落,只是再次回望毒雾中的戚隐和扶岚,抿了抿唇,带着黑猫和云知御剑而上。
  戚隐和扶岚已经数不清挥了多少次刀,冰封了多少蛇巫。这片暗红色的地渊中遍布白色的斑块,那是他们冰封的区域,无数蛇巫被冻在里面,尖锐的冰块边缘锋利如牙。戚隐抓住一个蛇巫,用尽全力把他摔在冰牙上,冰牙穿透他的心脏,鲜血喷了戚隐满脸。扶岚再次挥刀,斩断一个蛇巫的头颅。戚隐听见他低沉的喘息和急速的心跳,连扶岚也累了,新一波蛇巫还没有重生,三十步外的蛇巫还没有到达,他们抓紧时间休息。
  这些蛇巫变聪明了,他们不再一拥而上,而是交替着进攻。这样就可以弥补那十息的重生时间,有效地消耗戚隐和扶岚的精力。快不行了,戚隐剧烈地喘息,这些蛇巫死了活,活了死,没完没了。这样不行,戚隐忽然记起白鹿以前说过,扶岚花根系相连,一块区域内的扶岚花共享一块大根。或许找到那块那大根,就能把这些蛇巫彻底杀死。
  “小隐,你该走了。”扶岚说。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戚隐道。
  扶岚摇摇头,“小隐,你死了,就没有人来找我了。”
  这不是戚隐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悲哀的眼神,戚隐的心好像被谁狠狠一拧,要滴出血来。“没有人来找我”,好像就是在说,他将被遗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便很用力地大声呼喊,也得不到回应。
  “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你总是轻薄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扶岚一刀斩碎一个蛇巫,举手放出凛冬,蛇巫们缓缓停滞了动作,身躯覆上哀霜。他轻声道:“拥抱我、亲吻我、嫁给我……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叫我怪物,称我为异类,让我远离,让我消失。小隐,你说的话很奇怪。但是我并不讨厌,我……想要继续听到,你说那些话。”
  “哥……”戚隐心里生疼。
  他记得从前他一次又一次拒绝扶岚,抗拒扶岚的亲吻,谢绝扶岚的求亲,扶岚该多么难过。
  “所以小隐,你要活下去。去找到我,然后我们……成亲。”
  扶岚淡淡笑了笑,温和清浅的笑容,脸庞映着金红色的火光,恍若一朵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静悄悄地绽放。那一瞬间戚隐仿佛又看见他毕生无法忘记的那一幕,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那一幕,扶岚在红莲业火中转过脸来,对着他温柔浅笑。
  “再见,小隐。”
  戚隐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像密不透风的铁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不可以、不可以。他伸出手,有悔剑的剑光在周身周旋,紧跟着扶岚的脚步,扑入挨挨挤挤的蛇群。他不要再看见扶岚死去,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活在扶岚的保护下。他拼命挥剑,泪水从脸颊上滴落。
  他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绝望。
  转瞬之间,蛇巫蜂拥而至,轰轰烈烈无可阻挡,将那两道凄冷的刀剑光辉一同吞没。
  地下三百尺。
  虞师师把慕容雪推入石壁洞,扭头看了一眼下方漆黑的裂隙。无数蛇巫从深处爬出来,苍白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几乎可以够着她的脚底。她用力把几个蛇巫踹下去,转身爬进了壁洞,然后用黄符设下结界。慕容雪斜躺在地上,已经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虞师师把他抱起来,让他倚着石块儿。
  他们面前,是一颗巨大的红色心脏。密密麻麻的发丝般的气根从四面八方穿透石壁,汇聚进这颗巨大的心脏。心脏缓慢地跳动,根络犹如蛛丝布满它的表面。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地洞,巨大的心脏几乎充斥所有空间,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侧面石壁上刻着伏羲的壁画,损毁了一半,依稀能看见伏羲朦朦的脸,笼在一层金色的光晕里,无人知晓他的真容。
  其实她也走不动了,她扒开裤子,腿上长满了黑鳞,她意识到,她像她的师父那样,在渐渐地变成蛇。
  “慕容雪,你快看,这是他们的心脏么?”虞师师侧过头,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已经无法回答她了,他的血流得太多了,伤口在发炎,引起他的高烧。他的脸上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虞师师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无力地张了张嘴。
  虞师师仔细辨别他的话,他艰难地开口,是“快走”的口型。
  “慕容雪,你真傻,”虞师师流着泪说,“你以为你这样为了我死掉我就会喜欢你么?会记得你一辈子么?我不会的,笨蛋。”
  慕容雪扯了扯嘴角,脑子里的黑暗越来越沉,笼罩他的四肢百骸。胸腑中最后一口气快要**,他知道他要死了。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身体明明在高烧,可他却觉得冷。手指僵硬,动不了,他心里哀戚,这个笨姑娘为什么还不走。
  一双纤弱的手抱住他,他的耳旁响起虞师师轻轻的嗓音。
  她向来凶悍,对谁都趾高气扬,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对他说过话。
  “可我下辈子会喜欢你的,慕容雪。”虞师师说,像说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又像在做一个约定。
  虞师师拉起他的手,帮助他握住归昧。这把挑剔的上古灵剑,除了戚隐和戚慎微以外的人都无法握住它的剑柄。可它意外地没有抗拒这两个半吊子道士的手,乖巧地自己解了锈。
  “咱们两个一直在拖累戚隐他们,要他们带着我们,又要他们救我们。戚隐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家伙,还为咱们剖了心脏。”虞师师抹了把眼泪,笑着道,“慕容雪,这回换咱们帮他们了。他们以后要是知道,一定特别感激我们,要给我们烧香,你说对不对?”
  壁洞那方的结界被冲击,结界金光一闪一闪,符咒摇摇欲坠。
  虞师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慕容雪的手,两个人的手一同握紧归昧剑,奋力刺入了那颗狰狞的心脏。
  霜寒剑气冲入花根心房,以归昧剑为中心,所有缠绕交错的萤光脉络变得苍白、死灰。世界仿佛静了那么一瞬,外面的蛇巫厉声长嘶,像被刺了一刀一般,所有蛇巫都陷入了疯狂。心脏一截截冷了下去,不再炽热,不再发光,瞬息之后,彻底成了一颗死气沉沉的雕塑。
  虞师师看不到,地面上所有的扶岚花化为灰烬,白苍苍的绒羽飘散空中,这荒凉的地渊像下起了纷纷大雪,覆盖住蛇巫粘腻稠湿的血肉和狰狞的脸颊。地下的世界好像被掏洗了,白洁有如静谧的神境。
  戚隐和扶岚睁大眼睛四望,蛇巫们捂着头脸痛苦地哀嚎,疯了一般四处乱窜。有人杀死了大根,戚隐猛然意识到,这意味着蛇巫将再也无法重生。两个人背靠着背,不约而同释放凛冬,冰花从脚底下蔓延,咔咔嚓嚓爬上蛇巫的蛇尾,瞬息之间,灼热的地渊成为冰雪的世界。
  地下,蛇巫更加疯狂地冲击结界,符咒一片一片掉落,落花一般委顿在地。蛇巫们爬进来了,白惨惨的脸庞哀恸又暴怒,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凝聚在他们怪异的脸上,让他们显得如同嚎哭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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