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虫子爬到你袖子里了。”姜楚手一指,方向正是那个大瓷罐处。
叶知秋是头都没转,只觉出手上有些痒意,就抽出袖子跑出了老远,一阵跳脚狂甩手,是半点努力克制维持的高雅仪态都没了。
这甩手的人面上还没慌,那道出实情的人反而是惊了,连忙追了过去,双手摊开不知该扶哪里好,就是有心帮他将毛毛虫捉下来,都是跟不上他躲的动作,只一个劲地劝道:“你可冷静些,这,这可不好又是我的过失,再蹦两下可别把雪魄的弟弟给蹦掉了。”
“啊?”
叶知秋愣住的一瞬,姜楚眼疾手快地就把那只勤奋努力爬到他手臂上的毛毛虫给摘了下来。
“手上就一只,别再蹦蹦跳跳的了,你是兔子吗?”姜楚一手捻着虫,一手擦着冷汗,脸色都白了几分,就是一副快要虚脱的状态,道,“你可给我留下条老命罢,我对这个没什么经验,也问过旁人了,大师兄没儿没女,二师兄也是空有个浪荡的虚名,可就我见人家那……”
姜楚顿了顿,想着描述到底是苍白,就在自己腹上一比划,又撑了撑腰,一脸“你懂的”表情,道:“人家都是这样的,你生雪魄应该更有经验啊。”
叶知秋也不看那只蠕动的青虫了,“噗”的一声大笑着转过了身,手扶着桌面也没压抑住笑得直抖的肩,这人是喜好收集奇闻异事,但怎么会连这么点常识都没有。
“你别笑了,这样应该也不好罢,”姜楚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自己好歹也是艰难自我说服,才接受这不合常理之事,现如今怎么反而被人笑了似的,“你可坐下休息一会罢,我先去给你把虫子丢了。”
“不可以!”叶知秋旋即转身靠近,手在即将接触虫体时,却是难忍恶心,转而落在了姜楚的手腕,摇了摇头,道,“这个对我很重要,丢不得。”
“这就是所谓的又爱又怕?”姜楚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自己相识多年,即使是变换了辈分,他依然是更当作是朋友的人了,只顺着人家的要求,将虫子又放回了瓷罐里,道,“你是在养蝴蝶嘛?”
“这是蝴蝶?”叶知秋问着话,又推了推姜楚的手臂,催促着对方快点盖上盖子。
“叶知秋你有没有常识啊?”姜楚从纳戒取出一枚玉简,塞给叶知秋,严肃道,“你好歹在外门之时,也是课业拔尖的,怎么连蝴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玉简有记载各类虫子的成长,可别说为兄没有关照你,怕虫子可怎么行。”
叶知秋有些嫌弃地两指拾起那枚玉简,脸上是老大不乐意了,怕虫子怎么了,容羽就知道他怕虫,还从来没有笑话过他,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他家容羽可真是好啊。
“你一个连雪魄是我生的都能想得出的人,还好意思道我没有常识,”叶知秋冷冷一瞥,就见姜楚那面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似有那么点信念崩塌的模样,他可不管那么多,和姜楚说话,他还从没有输过,“还说你打了师尊的儿子,可不是犯了次傻,还又傻了第二次。”
姜楚指了指瓷罐子,又指了指叶知秋,一振衣袖,还真有那么点气恼上了,道:“你们可不是一起整我的罢,那小虫子也是你故意装作怕的?”
“不是,”叶知秋答得坦然,人有恐惧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正视恐惧才是,“我年幼之时也是在尸体堆里爬过的,最是见不得这些小虫,人强大,虫渺小,可我心底的恐惧就是微末之物亦能吞噬巨像。”
“你……”姜楚手一摊,又是一副孤高傲气的神态,道,“把那几瓶山楂露还我。”
“啧,”叶知秋取出瓷瓶整齐码在桌面,叹道,“这好吃好喝的只有师尊的儿子吃得,我这个你口中的好师弟就享不得了,惯是爱小气。”
姜楚还真是不客气地就把送出去的东西又收了回去,转身就要离去的姿态还有点潇洒不羁,丝毫没把这种常人都会觉着无礼羞耻之事放在心上似的。
叶知秋瞧着这人背影,嘟囔了声:“这就走了?”
“去给你抓虫子啊,”姜楚回过头,神色是难得的有些玩世不恭,“我可知道主峰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不少,师尊既是要磨你胆量,光有一种长大了就好看的有什么用,作为弟子,师尊不忍心下的手,我可不得有点眼力见。”
“你又知道了。”叶知秋怎可能真让这人寻些怪东西来吓自己,赶紧上前拦下,临到身前,那人却是躲开了,就这样从好声沟通,变成了对手过招,一来二去,此次却是叶知秋占了上风。
正是打在兴头上,他一手拨开对方格挡的手臂,一手就要袭向对方的面门,眼见就要碰上了,他转腕将手心换作手背,可人家却是动用了灵力,一个闪身,避到了门边。
叶知秋对待打架比斗可是半点容不得对手不认真的,只拼身手的时候,谁还会用上术法,正要责难一二,就听姜楚颇为紧张地说道:“原来不止一只虫,都爬到你衣领,快到脖子了。”
叶知秋下意识地低头拍了拍衣领,发现空无一物,气恼道:“你!”
“就你这怕虫的模样,怎可能自己寻虫子来养蝴蝶,喜欢的东西哪有用,师兄给你去抓真的来。”却是一声传音留下,人早没了影。
叶知秋瞥了眼案上搁着的瓷罐子,心道是若没有姜楚来这一遭,他没人提醒,哪里就去关注虫子的生长史了,只待这毛毛虫变成了蝴蝶,不就对这虫子不再心生惧怕了吗。
他家容羽才不会是顾念私情才给寻来了这化蝶之物的。
只是,自己又怎么会把几只小虫想作是容羽附灵之物,都怪在魔窟那次附灵白狼,让他清楚明白了这男人能为自己付出到何等程度,容羽能玩笑提出附灵,就是当初那只灵蝶确实没有共通的记忆,不记得才好。
这样的事,有一次也就够了,他必须强大起来,强到不再有明显的弱点,虫子而已,他们既要给他送,他又何惧看着这瓷罐一日呢。
入夜。
云中峰的夜晚常年笼罩在山雾里,因着今年的一场大雪,雾气似是更浓重了些,寒风卷着雪花拍打在窗户上吱呀呀作响,风声恰如婴儿呜咽,女子幽诉,给这平凡的夜,更添了些阴郁气息。
陈设典雅华美的屋舍内,唯有一盏不甚明亮的光源,照着一隅,却照不亮一人清隽的面容,他的半张面孔都隐在黑暗中,肢体有些冷僵,神情极为专注,那一双映着火光的眼睛不知为何已是布满了血丝。
只见火光倏然摇曳了一瞬,就在他面上投下了一道道阴晴不定的影。
一声话语打破寂静——
“宝贝你是在养蛊吗?”
第118章 口蜜腹剑
“你回来啦。”叶知秋一声回话轻飘飘, 头也不动,目不转睛。
容羽赶紧上前试了试他的额温,手正要落下碰碰他的脸, 就被他一手搁在眉宇间, 往上推了推。
容羽哪能见他这般模样, 这可不是被虫子吓傻了, 都不知道眨眼睛了,又一手去挪那瓷罐, 却是被叶知秋把手腕抓的紧紧的。
“你这不是养蛊,是中了蛊罢?”容羽抽回手,俯身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尝试用与他相同的视线去瞧那瓷罐里的东西,这难道还能看上|瘾?
“不要打扰我, 你一边玩去,”叶知秋掌心向后一拍, 就打到了容羽的额头,半点愧色也无,认真道,“我不能眨眼睛, 这些东西瞧一眼就恶心, 但只要适应了,不瞧第二眼,这恶心着就习惯了。”
“这是什么歪理,”容羽揉了揉额头, 忽然就忆起叶知秋年少之时, 因为对丹炉心生恐惧,好像也是用了这么个法子, 若不是自己到得及时,险些连房子都拆了,“谁给你找了这么些虫子来的?”
叶知秋指尖在瓷罐上敲了敲,蓦然就被脖子上的凉意惊得一抖,没好气地说道:“你派小家伙来给我送蝴蝶幼虫,姜楚又酌情添了些,我这么努力遂你心意,你不为我护|法也就罢了,怎好还来招惹我。”
“你眨眨眼,我就不招惹你了。”容羽好声劝道。
“就该布一道连你都进不来的结界。”叶知秋嘟囔道,就觉出那凉意倏然窜到了心口处,他有心责怪两句,却又思及对方这手能是这个温度,可想而知,这屋外该是有多冷,一时心软,又不舍得出言责难了,想着能给容羽取取暖了也是好的,他身姿巍然不动,甚至还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他冷就收手,连声人本能的叹息都没有。
直到得寸进尺家伙惹得他“唔”的一声弯了腰,那维持了一日的不懈努力瞬间付之东流,方才一把抽出那人的坏手,转身气恼极了地呵斥道:“你心眼忒坏了些,谁许你这样掐人了。”
“看来昨夜咬得狠了,”容羽面色云淡风轻,既未因对方恼了自己而歉疚,更未因自己的话语孟浪而羞耻,还能满目温情地捧住这气鼓鼓的爱人的脸,双手拇指指腹贴上人家的眼皮,倒是迫人闭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眸,他语气却似冷情,道,“再用这样的眼睛瞧着我,我就不是心疼,要生气了。”
叶知秋感受到一丝丝灵流正在温和地包裹他的眼睛,很舒缓也很清凉,让人就连急躁的心都平静了下来,若对方只是一个好心疗愈的医者,他当是要道一声谢的。
可这人是容羽,是一个方才还在撩拨戏弄他的人。
“送东西来磨人意志的是你,不许人专心致志的也是你,”叶知秋嘟囔道,唇角向下撇着,微弱的光晃晃悠悠映在他不满的脸上,可不就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你倒好来怪我,还说什么气上了,这样没理,我可不知道怎么与你说话,让你高兴。”
“你啊……”容羽语气无奈,这下子才知道什么叫磨的人没脾气了,“我天生火灵根,耐心不好,后又被送到寒天湖多年,修的是静心禁欲,怎么知秋你也是寒天湖待了那么些年,出来反而脾气更大了?”
“你想要我静心禁欲?”叶知秋推开对方的手,双眼眼皮微动,睁开之时已是恢复了清亮纯净,他目光低垂,眼神示意,冷声道,“你倒是管好自己的手,再来对人提要求,你在寒天湖苦修之时,可没有一个我又去送鱼,又去抱着取暖,还隔三差五就拉着你的神魂共赴巫山罢。”
“我原来这么好啊。”容羽唇角微勾,还真就是一副感叹起来的模样。
“你这人……”叶知秋一肚子的话,瞬间被这人噎了回去。
容羽眉头一挑,复又一本正经地握住他的双手,因身姿摆得低,那仰望的神态看着极为亲切,道:“我们约法三章,谈正事的时候就不许生气耍性子了,我问你,是那蝴蝶幼虫不好,你才寻人去添了些别的吗?”
“容羽,”叶知秋双眼对上人家的目光,忽而就柔情了许多,这话语说的有些轻,“你是不是当真是不忍心,亦或是打从心底把我瞧着弱了些?”
容羽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神严肃了许多,一张本就清冷的脸,此刻是蓦然添了些傲气,不答反问:“我在你心里厉不厉害?”
叶知秋本想啐他一声又不正经了,这话可不是第一次提了,哪次不是非得听到满意才罢休,可又想起对方方才言及是在讨论正事,这话该不能往那处想罢。
若说容羽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堪称完美,无论容貌还是修为,在这世上道一声绝无仅有,天下无双,都是应该的,这样的仰慕倾心非是因为二人的关系,至少在他重生初见对方的时候都是难免因此心动的。
若非要鸡蛋里挑出个骨头来,这人与身俱来的优越和傲气,往坏了说,那就是自恋,还是那种早已渗透入骨的自恋。
叶知秋答得不怎么有诚意,那态度和语调就像是附和着夸一朵人人皆知国色天香的花,又有如评价一道早已名满天下的菜,只道是:“厉害,你最厉害了,丹云子宗师天下谁能不知谁能不晓,一颗灵丹抵万金,活死人肉白骨,一掌摧山岳,一剑平沧海,脚一踏,整个太华大陆都要抖三抖。”
“这样啊。”容羽点点头,这就是照单全收了。
叶知秋“嗯”了一声,也跟着点头称是,这些话总也不是他编造出来的,只要容羽想听,就往那山头一站,只怕都能听到声山呼海啸,那溢美之词绝对比他匮乏的阿谀奉承之语要丰富的多。
“那你怎好说自己弱了呢,”容羽握紧他双手,往自己心口牵了牵,感叹道,“我爱的人,打的了魔修,撕的了恶狼,一颦一笑都能把我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吃得死死的,你道我将你看得柔弱了,是弱化了我还是看轻了自己呢。”
什么撕恶狼,别的也就罢了,这话说的,叶知秋只凭想象那画面,都是一副身形壮硕,双手似刃,烈风中精神抖擞的模样。
“那狼倒是不曾撕过。”叶知秋一双眸子已是染上了笑意。
“你若喜欢,我陪你去撕一回?”容羽笑着将人往跟前拽了拽。
叶知秋想着说好的正事,约法三章也是自己当初提的,忙敛了笑意,道:“谁喜欢这个了。”
容羽可不效仿,笑容更甚,道:“那你喜欢我吗?”
“说正事呢。”叶知秋抽回手,捧住这人笑意正好的脸,拇指轻轻一抹就给人把薄唇拉成了一条直线。
“我很喜欢你,”这被强行掩了笑意的人,说起话来反而更是认真深情了,“哪怕你会让我看见唯我一人能见的柔软,我依然视你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
叶知秋蓦地低头笑了,却道:“你是小蝴蝶吃了蜜,嘴都变甜了吗?”
这被人逗笑的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就被人倏然起身一把扛上了肩,就见容羽一手按住他的膝弯,一手对着那瓷罐打出了一道隔音结界,隔空一抓,就将一块搁置在案上的玉简收到掌心。
叶知秋哪能忍得这般姿态,趴在对方肩上也不安生,一边拍着容羽的背,一边嘟囔道:“你这就是对待心中最强者的态度?放我下来。”
“能把心中至高无上肩上抗,我可不才你是说的厉害了。”容羽对着这闹腾不休的人落在自己肩上的部位就是狠狠一拍。
清脆的一声响,倒是不怎么疼,却是惊得叶知秋倏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就连呼吸都因羞耻带上了热气,心中当真是波澜万千,海啸一般直窜上头脑,两耳亦是声声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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