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约到来,床头的手机里的闹钟准时响起。轻快的钢琴协奏曲让睡眠充足的何云起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怀里的人今天没课,不用早早地往一小时路程之外的学校赶去。昨夜的早睡让他没能及时收到艾莎发来的消息,按照惯例,艾莎会在下班前整理好第二天的预约,并且发送给他,不过鉴于有时客户会临时取消,加之这位员工的摸鱼拖延,这份安排的发送时间渐渐地就拖延到了每天的临睡前。
当然,是艾莎临睡前。
今天的安排不算忙碌,也算是忙了好几天后难得的清闲,何云起安逸地舒了口气,一手搂着安枕在身侧的季晨,一手将手机举到了面前,仔细看了看艾莎发来的具体时间安排表。随着屏幕的下拉,对话框的最后一点末端映入了他的眼睛,惬意的笑立刻凝在了嘴角。
他看到了一个能将他的好心情瞬间击碎的预约安排。
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一个小时的咨询预约,客户的名字是颜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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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和三次繁忙和身体不适一起来了。
周一还要改卷子,不要对按时更文抱有太多的期望噢。
第53章 镜(5)
咨询室的空调正好,既温暖,也不会让人觉得口干舌燥。何云起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脸上的笑容商业而客套。下午四点整,颜培出现在了咨询室里,确认了相应的信息后,他便按着预约的要求开始了咨询。
颜培的脸上挂着与何云起极为相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更加的老练,微弯的唇角,眯起的眼睛,连头发都一丝不乱,仿佛一张焊在脸上的精致面具,想要摘取都得费好大一番功夫。何云起不愿再与之接触,但出于工作也不得不谨慎妥帖地应对着。两人互相笑了一阵,终于是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颜培先生,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么?”惯例的开头,何云起连语气都未曾改变一丝一毫。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笑了笑,捧起面前的纸杯抿了一口咖啡,身体微微向后靠了几分,让自己成功地陷在了柔软的布料中,他轻轻叹了口气:“何先生,我最近心烦的事还挺多的。比如……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走失多年的恋人。每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以至于精神状况都不太好。”
“是吗……”
“何先生。”何云起的话还没接上,就被颜培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端着纸杯,将脸上虚假的笑意逐渐抹去,那张已经生出细小皱纹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个悲凉的苦笑:“你觉得,我能找到他吗?如果我找到了,我能带走他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这段经历说出来。”他的话如同一团迷雾,即没有头也没有尾,说是意有所指恐怕自作多情了,但这他话语里的内容和说话的语气,着实让何云起不舒服,而且是极度的不舒服。
“嗨,都好几年了。”颜培摆了摆手,将手中的咖啡放在了茶几之上。何云起明白,这样看似推脱的表现,其实是说来话长的开始,所以他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地等待着。颜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抬起头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郁结全都吐个干净。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小,说是单纯,还不如说是傻。那时候,他被小混混拦路勒索,我不过顺手救了他一把,从此身后就多了个天天问为什么的小尾巴,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阴差阳错的就在一起了。我出门工作,他就在家等我。我要是没按时下班呢,他就到小区门口等着我,一等就是一整晚,都不知道去路边的小店里坐下,吃点东西歇歇脚,就傻愣愣站在那等。”颜培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仿佛这些美好的往事从未离他远去。
“嗯,令人羡慕。”
“我想您也查过我的资料了吧。”颜培道:“医药研发,就算不是行内的人,也该知道这是个十年磨一剑的苦差事。我牵头的新药项目止步不前,于是我不得不每天泡在实验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变量、控制调剂、实验……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也真是十分的煎熬啊。”
“可这个小家伙呢,不仅没有因为我的忙碌而使小性子,反而特别认真的收拾了东西,主动跑到了实验室里,说来陪着我。我做着实验,他就在隔离窗外巴巴地看着我,偶尔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会眨眨眼冲我笑。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就算再陷入瓶颈,也有人毫无保留地留在我的身边支持我,虽然他什么都不明白,但在他的眼里,我就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何云起说:“新药的研发很顺利吧。”
颜培笑了笑:“有他一直陪着,当然是顺利的,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顺利。新药很快实验完毕,得到了空前的反响,并且已经开始计划临床了。我从事着我热爱的行业,身边是我心仪的人,那时的我简直就是站在巅峰上的赢家,再也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可是……”颜培的笑容随着他的讲述逐渐凝固,慢慢变得苦涩起来:“我可能,还是太忙了,让他等得太久了吧。新药成功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更高难度的挑战。人类太脆弱,也太渺小,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与这地球上各式各样的疾病抗衡、斗争。我开始一天天地沉溺在实验之中,他经常趴在隔离窗外等着,一等就是一整天,等得歪在椅子上睡过去,又等到慢慢醒过来。可这次的瓶颈实在难以突破,我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
“直到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我的实验,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平静的语调里渗出了浅浅的凄凉,颜培抬起头,注视着何云起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被他一起带走的,还有我当时最新的研究成果。”
这大概就是三年前颜培的新药研发突然中断的原因。何云起点点头,道:“这确实很让人难过。”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继续医药的研究了。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前一次的顺利让我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这个行业里的人,哪个不是十年坐稳冷板凳呢,欲速则不达啊……我离开了实验室,想要把他给找回来,我想告诉他,咱们以后不做实验了,就好好的,出去逛街,一起吃遍各种美食,一起去各种有趣的地方……”
说到这里,颜培的眼里似是有光,话里的情景,应该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轮转了无数次,他该多希望能找回自己弄丢的人,重新拉起他的手,把错失的陪伴和关怀都补偿给他。
“何先生……你知道吗,你身边的那个孩子,可真像他。”
“他在里面吗……”正在偷吃零食的艾莎一抬头,对上了趴在前台边沿看着她的无精打采的脸,一见季晨来了,艾莎立刻将私藏的布丁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季晨年纪小,平时对她也十分礼貌,就算老板作且无人性,这位准老板娘还是十分和蔼可亲讨人喜欢的。无论是身为朋友还是身为年长几岁的姐姐,艾莎都对季晨颇为照顾。
“我给你藏了布丁,你快尝尝,一会吃完了可别说是我给你的,老板说你最近要多吃钙片,不让我给你喂零食……你怎么了?”艾莎的布丁托在手里,好半晌了也没见他伸出手来接,抬头细看才发现,站在台前的人比刚才还要蔫。热心的艾莎想起老板嘱咐过的话,赶紧从台后绕了出来,这一凑近了才看清,季晨的脸色并不好,显然是身体不舒服。
“有点低烧,老毛病而已。”瘦巴巴的少年摆了摆手,向后退开了几步,朝着一旁的沙发慢慢踱去,“我去那边休息一会……没事的。”
虽然何云起吩咐了今天下午不必来接他下班,可难得没课的季晨还是想要跑这么一趟。自从年后,管辖区里的灵体莫名其妙地开始增多,如果只是普通的死灵,尾七过后就会自己慢慢离开,可非常不巧,他所在的小组管理的区域,在这段时间里频繁地出现了凶恶的怨灵。光他一路赶来的路上就收拾了两个妄图在路边抓交替的家伙。
与怨灵缠斗时消耗的灵力超了标,等到季晨咬着牙将它们消灭时,身上的温度已经陡然升高了。
季晨知道艾莎不能理解这发烧的老毛病,但他也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发烧的原因,面对这位热心员工的担忧,季晨只能一一应着,端来的热水喝了,递来的毯子盖了,直到艾莎说要出去买药,季晨才终于无奈地将她扯了回来,虚弱地恳求着:“你让我睡一会……就一会,你是前台,你走了来人了怎么办……”
拗不过这位小朋友,艾莎只能点了点头,墙上的时针很快就要走到五点,这一趟咨询结束,何云起就该出来了,到时候再跟他说说季晨的情况也不迟。
可时间一到,先走出来的并不是她的老板,而是今天预约了咨询的客户。
颜培的个子很高,身形颀长,当他捏着还带有咖啡渍的纸杯走出来时,那股天然的压迫感让艾莎的心跳都顿了顿。完成最后的工作交接就该下班了,艾莎赶紧将早就准备好的表格抽出来,急急忙忙地往颜培跟前赶,可走出咨询室的颜培并没有搭理这位勤恳的员工。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锁定在了休息区里,蜷缩在单人沙发中小憩的季晨身上。
身体的不适让季晨的感官变得迟缓。他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却没想到底是谁,咨询结束了吗?何云起该出来了吧,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是不是又要着急了……他想试着坐直,站起来,最好能给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人一个拥抱。
然而发热的身体跟不上他的思维,在他做出决定,并决定实施的那一刻,他软绵绵的身躯朝着正前方地板的方向倾倒下去。
第54章 镜(6)
“不像。”
咨询室内,颜培的话刚没掉最后一个尾音,何云起便立刻开口做出了回应,比他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回得干脆而利落。颜培吸了口气,似乎打算就这个问题展开探讨,可还没等他开口,何云起就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不像。”
颜培失笑:“何先生,你没见过我的小朋友,就能这么断言不像吗?”
“我倒认为您的话非常失礼,他就是他,根本谈不上像或者不像另一个人,人有七情六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久的思念或许会让您将别人错认为您过去的伴侣,但无论如何,请不要用伤害他人的手段来进行跟踪和揣测。”何云起的语气如他的表情一样平淡,可那字句饱含的压迫感还是让人无法就此忽视,“他就是他,如果要寻人,我建议您上电视台或者社交媒体发布公告。”
“可真够激动的。”颜培微微低下头,笑意将眼角的皮肤推出了浅淡的细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沾有棕色咖啡渍的纸杯边缘摩挲了一阵,道:“这么笃定,难道这就是……青梅竹马?”
“是天造地设。”
“好,哈哈哈……何先生,天造地设,这个词我喜欢。”颜培的笑终于配上了干涩的笑声,他的声音本就偏低沉,此时的笑更是让人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将杯中最后一口半温的咖啡饮尽,颜培一抿微白的唇,说:“曾经在我身边的那个孩子,个头不高,爱笑,因为肠胃不好,所以就算再怎么吃也胖不起来。他虽然单纯,却不是一个纯粹的小傻瓜。他身上有一样特质,世间罕见。何先生,你敢不敢赌一把?去试试看……”
刚刚结束的对话在何云起眼前不断重现,颜培走出咨询室后,他的脑袋里都是那人胸有成竹的模样,着实让人烦躁。他将眼镜摘下,自从认识了季晨,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戴过眼镜了,远离许久的鼻梁酸涩感再次回归,他不得不抬手捏了捏自己两眼之间那截挺立的软骨。
嘶,一派胡言。何云起将手里的咨询档案扔在面前的茶几上,眉间的怒意越发浓重。颜培走出去不过二十秒,一墙之隔的前厅就传来了艾莎急切的呼喊声。心情再不佳,何云起也有能控制自己情绪的自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档案冲着门外走去:“怎么了?”
一踏出前厅,他就看见艾莎瘦小的身影,她要拦着颜培,不让他往门外走。两人的争执显然刚刚开始,而颜培的臂弯里抱着的,正是已经没了任何动静的季晨。
一股莫名的怒火直窜上何云起的心头,他将手中的档案袋冲着桌台上拍去,大踏步子,不过几步就跨到了颜培的身边,两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此刻更是针锋相对。
何云起手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季晨从他的怀里抢了回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地拖泥带水。而颜培却仍不死心似的,即使季晨已经不在他的怀里,他的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抓着季晨反背在身前的背包带子,看样子是打算再僵持一阵。
压抑着怒意的何云起不打算给他僵持的机会,眼神再不像方才咨询时那样平静,失去了眼镜的屏障,他满带怒意的目光便显得更加直截了当:“放手。”
一旁的艾莎竟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个子娇小的她害怕爆发争端,可现下她连劝架的话都不敢出口,两人的气势都太过强硬,思索再三,她还是飞快地跑到了大门边,张开了纤瘦的双臂: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陌生人把老板娘带走。
“颜先生,我刚才说,放手。”何云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颜培粘在背包上的手,仿佛一只凶恶的野兽,低吼道:“放手!”
“何先生,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趁现在,赌一把,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吗?”颜培似乎还嫌自己在咨询室里一席话的激怒效果不够彻底,平白笑了起来:“他在发烧呢。”
“放手!最后一遍。”何云起根本懒得跟这疯子废话,他搂紧季晨,向后狠狠撤开了一大步,场面可谓剑拔弩张。聪明人颜培终于适时地松开了手,抻了抻手臂,又看了看自己方才用力过猛而泛白的手指,轻声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暴躁。”
也许是争抢的动静太大,又或者是身边有了熟悉的气息,一直紧闭双眼的季晨竟慢慢醒了过来。与昨天陷入困局时的紧张全然不同,在何云起身边的他,即使身体不适,也没有展露出任何不安的情绪。
“别乱动,乖。”何云起慢慢地将他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右手覆上了后脑勺,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凑过去,与季晨仍旧高热的额头紧紧相贴。在他脸上,与颜培对峙时的愠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心疼,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问:“路上接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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