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初很尽责尽职地扮演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开口道:“对了, 还没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蒋悦顿了一下,随后回答道:“蒋悦, 愉悦的悦。”
“蒋悦。”赵衍初确认一样重复道。
蒋悦反问道:“你叫什么?”
赵衍初很自然地回答:“赵衍初。”
蒋悦听了, 低垂着眼睛, 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可是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赵衍初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什么?”
蒋悦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刚才,上车之前, 你已经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赵衍初的长腿交叠着,好笑道:“那……我不能再说一次吗?”
蒋悦慢慢抬手放在他侧脸,赵衍初的脸仍旧微笑着,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鼻音,蒋悦道:“可以是可以的……”
他的手慢慢滑下来,突然猛地收紧,扼住“赵衍初”的喉咙!
“但是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赵衍初”的脸瞬间碎裂,如同一面打破的镜子四散,一只小小的狐狸从“赵衍初”的碎片里面脱出,蒋悦掐住了它的脖子,它却犹如一团轻盈的棉花在蒋悦的手中簌地分成两团,分别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方和下方溜出去,向前飘去,重新汇聚成九尾狐的兽形。
四周的场景的场景开始扭曲,空间内部像被什么东西充满,整个客厅最后被撑爆,向外坍塌,留下一片纯白的空间。
那只小小的九尾狐像猫一样蹲坐在前方,它的尾巴像花瓣一样在身后展开,纯白的空间有风经过,这使它的洁净蓬松的毛发随风而动。
蒋悦猜得没有错,这就是九尾狐的灵境了。
九尾狐蹲坐在那里,像猫一样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似乎不怎么在意被蒋悦识破。他晃了晃尾巴,道:
“青龙的脸可真好玩儿。”
蒋悦站在纯白空间之上,风的流动带来呼呼的声响,他漠然地看着九尾狐。
“你是怎么发现的?哈……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些蠢货。”
蒋悦向他走去,右手一甩,弹出锋利的水刃,他冷着脸,一边朝端坐的九尾狐走去,一边回答道:“你对我的回忆复刻得并不完美。”随后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将水刃深深捅进九尾狐的身体,利刃穿透它的身体,发出“噗”的一声。
“哦?”
另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走过来,对已经被蒋悦的水刃穿透的身体视而不见,它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但是人类不是最健忘的吗?”
蒋悦将自己的长长的水刃从已经被九尾狐抛弃的那个身体抽出来,发光的水刃上面沾满它温热的鲜血,蒋悦回答道:
“我不是人类。”
九尾狐用后腿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它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什么?男人,儿子,同性恋,这可全都是人类的标签。”
蒋悦的右手手指一动,水刃被他收了回去,他的指尖萦绕着晶莹发光的水流,汇聚成大弓,蒋悦的手臂肌肉收紧,将弦拉满,食指和中指之间现出水箭,他毫不犹豫地放弓,水箭划破了空气,呼啸而去,将远处九尾狐的身体一击对穿!
蒋悦没有停顿,连放五箭,每一箭都射中冒出来的九尾狐替身,每一只九尾狐都应声而倒,很快,地上横着好几只九尾狐淌血的尸体。
“没用的,在灵境里,你杀不死我。”九尾狐坐在自己对称小山的尸体旁,将沾到血的爪子在地上擦了擦,留下一道淡棕色的痕迹。
“聊聊吧,用不到明天太阳升起,覃城就会被‘门’覆盖,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你的青龙重逢了。”九尾狐道。
蒋悦持弓的右手垂下,他的左眼还带着眼罩,只有右眼看得见,这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准头。九尾狐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它的兽形依然是非常标志的一只小狐狸,脸部对称,赤金异瞳,通体雪白,不是成年狐狸的面相,还带着幼兽的一点娇憨。
九尾狐在蒋悦的脚尖前面停下,端坐下来,道:“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蒋悦:“那是因为你顶替了别人,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九尾狐一脸受伤,小声道:“那可真遗憾,我还挺喜欢你的呢……”他甩了甩尾巴,道:“既然你刚才说了自己不是人类,又何必去救他们呢?”
蒋悦看着神情纯真的狐狸,它不是对人类真的有恨,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不解。随手就能杀几个人,像猫抓老鼠一样,高兴了就戏耍着玩,不高兴就一口咬断脖颈。它看人类,就像人类看着砧板上的一块肉,而且从同是恶兽的角度出发,认为夫诸也应该是如此。
蒋悦:“因为我喜欢。就像我非要渡劫,就像我是一个同性恋,就像你一定要杀人,需要什么理由么?”
九尾狐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杀人,是为了哥哥,哥哥就是我全部的理由。”
“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很短的故事,不会耽误你去拯救世界,虽然你也救不了。”
第111章
森诞生的时候, 世界的天地一片混沌,没有地平线,没有太阳,没有云和风, 世界就像一团滚滚灰雾, 大家也没有实体, 这是一个毫无概念的世界,没有时间,没有死亡, 他们也算不上“生命”。
后来灰雾的世界渐渐自己分化出一些东西,也许是别的世界不小心遗漏出来的具象, 世界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将这些陌生的具象捡起来,然后自己投射出一个孤零零的池塘,一座破旧的、没有颜色的跷跷板,一个简陋的,无法散发光热的太阳。有些东西很快就消失了, 只剩下池塘, 也许因为他被还原得比较完整而得以存留。
森当时是不太懂这些的,因为灰雾世界里的生物大多不会思考, 他们像只吃微生物就能活下去的鱼一样,互不干扰, 也没有实体, 说不定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 毕竟那个时候大家还只是一团团没有思想的灵体。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世界渐渐成型了,就像摩西用权杖分开了海洋, 天与地出现了明显的分界,有一些东西变得飘忽,缓慢上升变成了天空,有一些东西变得沉重且扎实,慢慢下降变成了大地。
森的四脚踏上大地的时候,总是感到一种非常尖锐的饥饿感,像有把锋利的小刀一直顶着他的腹部。
“饥饿”是他有实体之后能体会到的第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伴随了他很久,即使森后来不再受饥饿之扰,这种感觉就像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变成了一种如影随形的幻觉。
森花了很久才弄清楚怎么消除这种令人发狂的饥饿感,他必须和其他具象化的飞禽走兽一起抢食,食物是一些同样从别的世界投影过来的生物,没有什么抵抗的力气,吃起来也不见得多好吃——说实话,森并不觉得这种生物能提供什么营养。
而且森知道他的同类们并不是不吃人就会死,也不会真正的饿死,大家吃人,可能只是为了听一下这种生物临死前的惨叫,见识一下他们挣扎的模样,仅此而已。
还有一点,饥饿感实在太难熬了,即使不会饿死,饥饿感也折磨着每一只野兽,让他们无时无刻想要发狂。森也是如此,他由投影得到的身体又瘦又小,浑身的毛脏得打缕,皮贴在骨头上,只能偷偷吃一些别人剩下的残骸。
后来森路过了那方池塘,就是在很久以前留下来的那一个。池塘大概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投影过来的,水面上有倒错的树影,森拖着尾巴走到池塘边。
一张又瘦又尖的脸冒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那还他倒映在水面上的脸,森后退了几步,有慢慢上前,盯着池塘里的自己。
很丑,以他自己的眼光来看。
脸上的毛脏脏的,打着卷,因为太瘦了,简直不成狐型,一双红色的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森朝水中的倒影呲了呲牙,还是丑。
他站在池塘边上看了许久,这是他的第一次自我觉醒,他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因为无能和软弱而显露出来的丑陋。
第二天,森参加了第一次夺食,就是在群兽聚集在一起撕咬的时候扑上去,不要命一样咬住不放,喉咙里发出震慑的声音,疯狂甩着头退出来,众兽一看他这个模样,哄然大笑。
森成了他们的新玩具,说实话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弱还这么凶的,那狐狸饿得像只瘦狗一样,由尾巴倒着拎起来只能徒劳地摆动四肢,嘶嘶地哈气,众兽玩了好几天,觉得实在很有趣。
四五天后,这只狐狸终于在一次被拎着尾巴捉弄的时候,翻上来咬了抓着他的恶兽一口——他最近吃得比以前多,有了些气力,牙齿又尖,当场把那只恶兽的手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块。
众兽万分没想到他能反抗成功,在他们眼里,这只狐狸和其他被吃掉的投影没什么区别,众兽哗然,被咬了的恶兽勃然大怒,拎着他的尾巴就往地上抡,森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丝毫没有缓冲,这一下把他摔得眼冒金星,感觉头都要被撞裂了。
兴奋的叫声在下一秒响起,森感觉到从未感受到的、无法想象的剧痛,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手和脚无助地在空气中划动着——那只被他惹怒的恶兽生生把他的眼睛挖了出来。
这应该是镜像世界里最热闹的一天,恶兽们头一回欺凌了自己的同族,九尾狐的眼睛被投进池塘里,发出两下沉闷的声响,九尾狐蜷在地上,把只剩下两个血洞的脸埋在怀里,待所有恶兽都离去之后,摸索着来到了池塘边上。
水面倒映着狐狸的脸,狐狸什么也看不到了,对于那些被撕咬之后才惨死的投影,狐狸从未产生过同情,更算不上有恻隐之心。
现在相似的事情降临到他的身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可怜他,理应是如此。
狐狸的脸上流下两道血泪来。
他找了一个山洞自己蜷起来,也不再去吃东西了,无论怎么样都死不了,只是无止境的饥饿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森每天都感觉自己要死了,下一天的太阳又照常升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失去了眼睛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森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被挖了眼睛。”
一个声音道,这个声音非常空旷,就像山洞自己在发出声响,不……应该是更大的事物,就像世界在说话一样。
“能治好么?”
另一个问话声音很年轻,听起来冷冷的,森的耳朵动了动。
“被取走了眼睛,哪有回来的道理。”那个声音回答他。
“我的一只眼睛分给他,可以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没有起伏,反复毫不可惜自己的一只眼睛。那个空旷的声音没有回答他,过了一小会儿,年轻人发出痛苦的低喘,他竭力压着不要发出声音,而急促的呼吸声出卖了他。
森可以感受到光了,他睁开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美丽到罕见的九尾白狐,他的毛发雪白,有血红色的眼睛——只剩下一只了。
两只红色眼睛对望着,森看着他,像是被他的样貌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的哥哥。
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狐狸心里想道。
第112章
森从未思考过为什么会有另外一只毫不相干的狐狸愿意把自己的一只眼睛给他, 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优雅的生物,身上的皮毛犹如雪一般,一丝杂色都没有,颈下的毛发犹为蓬松, 眼神冷冷的, 打量着刚刚重获光明的森。
生活在镜像世界里, 森见到的生物无一不是样貌狰狞,他们就像生活在深海里的鱼,反正这里没人会在意别人样貌如何, 全都随便长长算了,偶尔有一两只长得还可以的, 抢食的时候也面目扭曲。见到他之后,森第一次对“美丽”有了概念。
他的名字也叫森,为了区分两个一模一样的彼此,狐狸很自然地叫他哥哥。森深知自己的恶劣,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一一证明了他的恶劣,如果看到其他美丽的灵兽或人, 他会嫉妒, 会恨不得立刻将这份美丽夺取过来,但是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 他并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因为他那时正透过哥哥的眼睛审视他,看到的只有让他自惭形秽的美丽。
狐狸是哥哥在镜像世界的投影, 他来自一个超乎狐狸想象的世界, 狐狸知道了自己所在的世界是残缺的, 在这里,无论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 无一不是投影,无一不是低劣的复制品。他们是意外诞生的,就像潮湿的角落发出来的一块青苔。
哥哥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不爱说话,狐狸倒是变了许多。他们得了烛阴的庇护,镜像世界无人不敬畏烛阴。狐狸不再吃不到东西,也开始细心地整理自己的毛发,外表逐渐和哥哥趋同。
后来眼睛成了他们身上唯一的区别,两只狐狸共享一双眼睛,哥哥的左眼嵌在弟弟原本空荡荡的眼眶之中。
狐狸意外地发现哥哥很喜欢一种花,那是别的世界不小心投影过来的一小片草地,那种话小小白白的,花开时在花茎上挂了一整串,说不是多好看,倒也不怎么难看。狐狸注意到哥哥喜欢这种花是因为他每次都蹲在那片草地等他,然后带着他去烛龙那里,或者两只狐狸蹲在池塘边上发呆。
哥哥在和烛阴商讨什么事情,狐狸一句也听不懂。哥哥也从来没有显露出对那些花的喜爱,一切都是狐狸自己猜的,有一天哥哥告诉他这种花叫风铃草,狐狸趴在地上,很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哥哥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闲话,于是一声不吭地蹲着,不再开口了。
他就是这样,无论弟弟说了几百遍“喜欢你”、“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也毫无触动。对于这个便宜弟弟一些占便宜的举动,比如用头顶着他的下颚用力蹭,或者用自己的9条尾巴缠住他的尾巴以致打上了死结,哥哥的表情也毫无波澜,不制止也不纵容。
狐狸也不怎么管他和烛龙要做什么,他觉得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这样过,就很好。虽然镜像世界里的恶兽日夜都在期盼“门”的开启。
他也不关心什么是“门”,更不关心“门”通往哪里,虽然他是镜像世界里的住民,但这一切好像和他无关,直到烛龙第一次尝试着把“门”装在他的眼睛里。
狐狸痛得满地打滚,好像又一次被挖了眼睛,他凄惨地大喊:“好痛!好痛!哥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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