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方生:“现在好了,学校也回不去,身份证我也没带。”
“带身份证干什么?”方生问。
陆定瘪了瘪嘴:“带你去开间房呗。”
“看不看电影?”方生问。
“什么?”
“往前走一段路,大概一百米左右,有一家电影院,凌晨会有半价的纪录片看,去不去?”
陆定垂下来头,盯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脚,“走吧,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这段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堪堪一百米,按照陆定平日里的骚样,踩上滑板也不过就二十秒的事,但是他们两个现在都是残疾人,一百米的路硬是一瘸一拐地走了有一分钟。
到了电影院,大厅的灯都没开几个,这种气氛,太适合看恐怖片了。
柜台的小哥正打着盹,被这两个不速之客吵醒,说话语气不怎么好地问:“看什么?”
陆定正打算挑一部恐怖片报上去,就被方生抢了先,“这个关于国际经济的纪录片,两张票,谢谢。”
小哥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快地点着,“请问需要爆米花和饮料吗?”
“两瓶雪碧。”陆定和方生一齐回答道。
小哥抬头白了他们一眼:“两瓶还是四瓶?”
“两瓶。”方生回。
“一共四十六。”
方生突然一手撑拐,一手插兜,看向别处,小哥一见这反应,立马把扫码机对准陆定。
陆定只好掏出手机,付了钱。
两个人拿了电影票和雪碧,就朝着放映厅走去。
陆定慢悠悠地跟在方生后面,撅起了嘴:“你好抠啊。”
“没你抠,”方生头也没回,“三十块钱还得用骗的。”
陆定被堵到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还说啥呀。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理亏至此。
“走廊都懒得开灯,这电影院是有多节约用电啊。”方生嘟囔着,就见一直走在后面的陆定拿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两个人前进的路。
“不客气。”陆定冲他笑了笑。
“我借着月光也能看清。”方生说。
“哦,是吗?那我关掉了。”
“你开着呗,我眼神好,我这主要是担心你这小近视眼看不清路,所以才迁就你。”
“行行行,谢谢您愿意迁就我。”陆定赶上方生,和他并排,把手机又往他那边挪了挪,以便能照清楚他脚下的路。
结果反倒是他自己没看清,被一块翻起来的地毯绊了一下,多亏方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免于遭受一次狗吃屎式摔跤。
真是天大的尴尬。
陆定看见了刚才方生为了扶他不小心撑在地上的脚,这样强撑着,一定很疼。
他重新撑好自己的拐,“方生,你们为什么学体操啊?”
“听说练体操能长高,我就去学了。”
“你现在挺高的呀。”陆定说。
“你都说了是现在挺高的。”方生推开放映厅的门,在靠门的地方挑了个位置坐下,“我小时候特别矮,能矮同龄人一个头。08年,陪着我爷爷看奥运会,我爷爷说,看人家学体操的男孩子们,个个都是肌肉匀称,身材高挑。我觉得我爷爷说的对,所以我就去学了,学到现在。”
陆定挨着方生坐下,心想:又是一个被爷爷荼毒的孩子。
“我好像看过这部纪录片。”陆定拧开自己的雪碧,有些微甜的气泡冒出来,炸了他一脸。
方生瞟了他一眼,随后就又把视线转回荧幕:“看过为什么还愿意再看一遍?”
“你喜欢看我就陪你喽,而且我看了一下晚上的排档,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电影。”陆定摸到方生手旁的雪碧,帮他也拧开了盖子。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看鬼片。”
陆定摇摇头,“鬼片比这种纪录片贵一倍呢,我可没钱。”
“你是不是不敢?”方生突然看过来,愣是吓了陆定一跳。
“没有,我可是唯物主义者,百分之百相信科学,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看这个吧。”方生说。
陆定点点头。
“你98分是怎么考的?”方生突然问了一句。
“平时看的多。”陆定说。
“我看的也不少,怎么就差下你两分?”
“两分而已。”
方生不再想搭理他,转头专心看着电影。他很久没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了。
看见他就想靠近他。
当然,要除去这个男人假装妹子骗了他三十块钱的事。
一场电影结束,没有人来清场,陆定和方生默契地选择了赖在电影院不肯走。
“像电影里这种几乎完美的金融犯罪对于普通人太难了。”陆定喝光最后一口雪碧,对着方生说道。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方生转头看他,“里面有我偶像的原型,猜一下?”
陆定瘫在椅子上,“里面的牛逼人物多了去了,盲猜,乔治·索罗斯?”
“嗯哼。”
陆定轻笑了一声,“他也是我偶像。”
“所以你学金融是为了成为他这样的人吗?”方生问。
“不是,”陆定摇摇头,“我学这个只是因为我妈希望我学。”
“但是我是。”
“哦?”陆定捏了捏方生的手臂,“老方看上哪个国家了?要做空货币吗?”
“请你正经一点,老陆。”方生也学着他瘫在椅子上,“其实我现在既然已经学了物理,那就不想再涉足其他行业了,以后搞研究,或者做个老师,都挺好。”
“你困吗?”陆定问。
“困。”
“睡一觉吧,累死了今天。”
“累的是昨天。”方生顶着困意说完,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早上吵醒他们的,是顾路打来的电话:“陆定,你一晚上还好吧?”
陆定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七点整。
“还行。”
顾路又问:“我给你发完微信之后你和方生没再打起来吧?”
“打了,不过没闹大。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们刚才吃饭遇到教官了,他问你情况呢,我就和他如实说了。”
“教官没说什么吧?”
“没有,教官就说你好好养着吧,就算不能参加军训汇演,不是紧接着还有一场知识竞赛呢?就你那98的光荣事迹,都在学校传疯了。”
“说完了吧,挂了。”陆定看向靠在他肩上睡觉的方生,希望刚才的电话没吵醒他。
方生本来想继续装睡,但是微微发颤的睫毛已经出卖了他。
“醒了?现在回学校吗?”陆定问。
方生坐正,看见揉着肩膀的陆定,笑了笑:“回吧。”
他们正好赶上了上学上班的高峰期,硬是在路上堵了一个小时才回了学校。
陆定先顺路把方生送到他们寝室门口,才慢悠悠地回自己宿舍。正要开门的时候,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
昨天出来玩滑板也没想着能出事啊,他又是一个常年不喜欢带钥匙的人。
想了半天,陆定拄着拐杖站在了物理607宿舍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方生本来是正在换衣服的,突然听到门响,想都没想就走过来开了门。
陆定呆在原地。
方生的衬衫扣子扣了一半,上半个胸膛还露着,能看见清晰又性感的锁骨,陆定觉得有点热。
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昨天去医院,没带钥匙。所以,能不能……”
方生皱了皱眉,问道:“你没带钥匙不能下楼和宿管阿姨借吗?”
“不太好吧,我借了钥匙,上来开了门,然后再让门开着,我一个人下去还钥匙,如果有人趁机潜入我们宿舍偷东西怎么办?我得为我和我舍友的私人财产负责任啊。所以借钥匙这件事,不可取。”陆定分析地头头是到,自己都被自己严密的逻辑征服了。
“那我帮你在楼道里看着,你去借吧。”方生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拄着拐杖就要往门口走,一幅要给他看门的架势。
陆定脑子饶了一下:“不行不行,怎么能麻烦你这个优秀的残障人士帮我看门呢,说不过去。”
“那你想怎样?”方生有点不耐烦地问。
陆定语气有点撒娇的味道:“就让我在你这待着呗,我又不碍事。”
方生颇为无奈道:“行,那你就进来待着吧。”
第11章 买糖买糖买糖
陆定先是进来绕了一圈,拿出了好像在环顾自己领土的气势,“不错啊小方,收拾的还挺干净。”
方生的宿舍和陆定他们不一样。
陆定他们全都提倡的是有人来查寝的时候才收拾,只要不查寝,能乱得和猪窝一样,但是方生他们宿舍统一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这反倒让陆定有些不自在。
他坐在方生桌子旁,眼睛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一半物理,一半金融。
方生没搭理他,径直打开柜子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
陆定抽出其中一本书,书页已经微微泛黄,但是上边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书本的主人有多细心。
“你这么喜欢金融为什么不直接报金融学?”陆定说。
方生递给他一瓶水,“你先发誓你不笑话我。”
“我发誓不笑你。”陆定举起三根手指,说道。
方生把陆定手里的书抽出来重新塞进书架里,“分不够,被调剂到应用物理专业的。”
“金融专业多少分来着?”陆定拧开矿泉水,抿了一口,虽然矿泉水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是他喜欢的那款水有一丝丝甜甜的味道。
“696,我差了一分。”
“哦,”陆定把尾音拖的修长,“我高考正好比这个分数高一分。”
“以前没人说你嘴欠打吗?”方生咬着牙,脸憋的有点红,“说好的不笑话我呢?”
陆定摆着手,“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你就这一件事做错了吗?”方生冷冷地问道。
陆定呆着眨眨眼,“还有什么事?”
方生脸色更冷,但就算再是一副冷酷脸如扑克,嘴角还挂着一小滴矿泉水,硬生生破坏了整体的气氛。
陆定盯着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出神,直到方生又仰头喝了一口水,那颗水珠才重新顺着瓶口缓缓融入那一瓶水。
看的他好渴。
“是一日女友的事吗?”陆定从兜里掏出一颗薄荷糖,这还是昨天玩滑板之前从顾路桌上顺的,现在两顿饭没吃,饿的他有点头晕。
熟悉的清凉从舌尖窜出,很快传遍全身。
“对不起。但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陆定说。
方生看着他,眼睛里氤氲了些水汽,“因为那段时间有人大肆宣传我是同性恋这就是,弄得哪怕只是听过我名字的都会来说上两句,以前的同学堵在我家门口骂,骂我恶心,就我这样的人竟然和他们做了多少年同学之类的。”
陆定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根本没办法从现实中找个女朋友来堵住众人的嘴。
所以,他在最难受最无助的时候采取了最笨的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方生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划过那白净的脸蛋,有的渗入嘴角,有的聚集在下巴,又滴在胸口上。
单薄的厕所上很快有了一片明显的水渍。
陆定皱了皱眉。
心口莫名堵得慌。
“别哭了,”陆定顿了一下,抬头对上方生的目光,“这有什么,骂你那群人怕是有病,你现在好好的站在这,就什么也别管了。”
方生又开了一瓶矿泉水。
似乎在靠着喝水冲淡嘴里的苦涩,强行掩饰喷涌而出的悲伤。
陆定也跟着抿了一口。
他嘴里好像也挺苦的。
可能心里更苦。
也有点心疼。
“糖还有吗?”方生问。
“没了,我就一颗,还是从顾路那拿的。”陆定回。
“去买!我也要吃。”
“你忍心让我拄着拐杖去吗?”陆定撅起了嘴,一脸不服。
“忍心,这是你欠我的,还有,我不吃薄荷糖,我要吃话梅糖。”
没办法,谁让咱当初骗人家呢。
陆定撑着拐杖,出了满头的汗才到了学校小卖部。
“老板,话梅糖。”
老板坐在柜台上扇着扇子看电视,看都没看他一眼,“没有。”
“那请问哪里有卖的?”陆定问。
“你出了校门,过个天桥,就在小吃街的尽头,有一家糖果铺子,去那问。”
陆定叹了口气。
小吃街尽头,那得走多远,更何况他还是个残疾人士。
陆定撑了拐,走出小卖部,脸哭丧地和啃了一百斤苦瓜一样,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低声说:“宝宝心里哭,但是宝宝不想和别人说,所以只能撅嘴以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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