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对方乱翘的金色头发,指节微动。
“那么,我就直说了。”不会体恤他人的心情,也不理会任何逃避,“我并非亚瑟王,也不是亚瑟·潘德拉贡。”
站在立夏身前的他,直接了当,将真相告知――
“在你们人类的认知里,我是七大罪中象征‘怠惰’的魔物。”
他笑了。
那双静如死水的湖色眼眸,第一次泛起波光,有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动荡,摇摇欲坠。
“我即原罪,无法为王。”
被揭穿的,虚伪的风平浪静。
迎着人类少年震惊的注视,他上前一步在对方身前站定,拉住这位迦勒底御主的手腕。
他心想……这是一个细瘦无力的,人类的孩子。
金色的睫毛在湖色的眼底,铺落下一层细密的阴影。
自称‘怠惰’的魔物,拉着人类少年的手腕抬高。
轻轻的,缓慢的,带动着对方的手掌,直至掌心落在自己的发顶。
“摸吧。”魔物没有什么表情,行为却非常温和,“人类的小孩子。”
他这样称呼着藤丸立夏。
“是?”立夏小心的看着他,试探着用手掌在对方的发顶缓缓拂过。
紧接着,就想要将手掌抽离。
他按住少年的手背,脑袋大幅度的在对方掌心下蹭动,“没必要小心翼翼。”
金色的发丝顺滑柔软,是与盛夏气息相反的微凉。
“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想要成为的人。”他宣扬着自己身为‘懒惰’的理念,“不想做的事就甩手,想做就做,这才是偷懒的好方法。”
他懒洋洋的盯着少年看,似乎并不觉得被人类触碰到头颅,是一件丢脸的事。
“我和他们不一样。”懒惰的魔物,对他说:“不管是人代还是神代,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就是这样啦。”不知不觉,轻悄悄的,没有脚步落下的声音。
梅林来到立夏的身后,女性柔软的手掌,抚摸上少年的脸颊。
“最起码,现在的他对于我们没有威胁,也不危险。”紫罗兰色的眼眸,比起少年所认识的男性半梦魇,似乎颜色来得更清澈。
“将这次旅行,当做是一次久违的休息也未尝不可。”她给了少年一朵盛开的,柔软的花,“可爱的,人类的孩子。”
“对我而言,人代反而更好。”顶着亚瑟外壳的魔物解释道:“我很少回应信徒对呼唤,比起诱人堕落,还是睡眠更有意思,清闲总比忙碌来的痛快。”
“想差使‘懒惰’,就要做好被敷衍的准备。”
魔物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立夏没有听清。
他也没有时间去问,对方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因为。
“――你去拔出石中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特异点是‘懒惰’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懒惰都很温和?
第90章 少年和王
A.D.500
高贵的,遥远的,无垢之王。
―
“――去拔出石中剑。”
冠以‘怠惰’原罪的魔物,在人类少年耳边轻语细言,吐息温热。
一切梦,一切传奇。
一切理想。
在这所有的开端之时,让我们来说说王的故事吧?
半梦魇勾起微笑。
神代最后的碎片,一位温柔清俊的王。
金色神驹行进在历史的长河中,他要将这片摇摇欲坠的土地带往何方?
白垩之壁终会屹立于传奇的土地上,在不死的梦结束前,你即不列颠的最后幻想。
风妙曼又温柔,徐徐地吹。
少年在轻风里,听到了妖精的歌唱。
他眼眸碧蓝与天同色,神思恍惚。
亚瑟……或者说冠以懒惰原罪的魔物,将手掌搁置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愿意或者不愿意,想要或者不想要。
这些都不重要,非人之物不会在意人类孩子的感受。
他也并不会觉得,那个属于‘亚瑟王’的命运有多么沉重或者残酷。
或许对于懒惰的贝尔芬格来说,仅仅只是因为做一个人类国王太过于麻烦,才不想去接受这样的安排。
于是,在这些说不清道不明,以及人类无法理解的平淡目光下。
少年被推搡着,走向本不属于他的‘命运’。
那柄金嵌珐琅的,华美的长剑,是某位理想之王的一生。
但是,却并不属于他。
那么,属于人类少年本身的意愿呢?
愿意吗?不愿意吗?
洁白兜帽下,半梦魇匿藏在影中的眼眸。
遍观‘现在’的千里眼,令她早已看穿一切。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没有那双与生俱来的神奇的能力,也依旧可以轻易解读。
你看――
毕竟,那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反抗。
名为贝尔芬格的魔物,牵引着他的臂膀,他的手掌。
温热的,阳光和肌肤的温度。
就这样,缓缓地搭在了石中剑的剑柄之上。
魔物垂下头颅,贴近位于他身前的,人类的孩子。
并告诉他――
“你看,这是权柄和荣耀。”带着昏昏欲睡的困意,低哑的声线不够明朗。
“拔出这柄剑,你就是王。”
少年掌心的凹陷,恰恰好搁置在剑柄上,珐琅嵌金,是与人体温度完全相反的冷硬。
“……那没有意义。”少年碧蓝的眼底,映着剑柄上清冽的金。
他这么说着,迟迟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魔物贝尔芬格,几乎可以说是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神色。
困惑,不解,略显茫然的放空着目光。
或许,因为这具躯壳是立夏曾经过于熟悉的那位高洁之王。
所在这张脸孔上,那有些呆呆的神色,来得尤为可爱。
他有些想要露出笑容,却在扬起唇角之前,听到了对方的疑问。
“为什么?”与之前遇到的‘原罪’不同,懒惰似乎格外平易近人,他向少年问道:“你们人类,不是都深爱着正面性质的荣耀和权利吗?”
正面的。
显赫的声名,至高的荣耀和王权。
是的。
无论结局如何,亚瑟王终归是那一个时代,乃至后世人心里的永恒之王。
立夏能够理解魔物的困惑。
被喜爱,被赞美,被景仰。
憧憬这些并不丢人。
哪个人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成为英雄的梦呢?
亚瑟王,他是理想的王。
而这‘理想’之中,是有双重含义的。
他是不列颠子民心中的王,所应有的模样。
这是他人所赋予的,那么……另一重含义呢?
亚瑟·潘德拉贡,为了理想选择成王。
仅仅只因为看到了笑容,便认定那样的结局,一定不会是错的。
但是――
“光辉璀璨的,遥远高贵的无垢之王。”少年垂眸,眼底铺落着睫毛细碎的剪影。
而那深刻的剪影之下,则是选王之剑所折射过来的,清冽澄明的光。
‘亚瑟’歪了歪头,他细密柔软的金发,轻轻蹭过少年的脸颊。
不需要深思,非常轻易就可以将眼前这个人类孩子的思想定义为‘憧憬’。
于是,魔物告诉人类的少年:“你可以成为他。”
只需要抽出手下的长剑,就可以成为你口中所描述的无垢之王。
“是的,我知道。”立夏这样回应,却又在下一刻转口:“但是……”
拉长的,微微停顿的,他的声音与呼吸。
“――我曾经看到过。”
他目光悠长久远,远到看见了‘以后’。
“看到过?”魔物开口。
“是的。”于是,在对方的催促里,立夏沉默片刻后告诉他:“我曾看到,有一个少年,在某位王的心里死去。”
“那少年……竟是国王自己。”
事实就是如此啦。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不管是纯白的骑士姬,还是作为少年骑士的亚瑟,都不是这个国家需要的东西。
不列颠需要拯救,需要无错完美的王。
所以王拔出石中剑,将过去的自己斩杀。
长剑脱离石台,剑刃绽出澄金光晕的那一刻起――有个少年,在王的心里死去。
而现在,身为魔物口中‘人类的孩子’的藤丸立夏,正收拢手指。
他紧紧的,握住剑柄。
“啊啊……正是这样。去握紧你的荣耀吧,那只属于你。”慵懒的声线在耳边喃喃,“我可爱的,人类的孩子。”
剑刃悄然脱出石台,向上移动着。
清冽的光,脱离桎梏的微隙。
一点,两点。
直至一寸的清澈。
名为[神造兵装]的魔术礼装,在少年人的指缝间发出愉快的轻鸣。
轻颤着喜悦,像金石相击一般,属于剑的声音。
‘亚瑟’……不,魔物贝尔芬格深深的勾起笑容。
魔物眼眸中,是病态的,快乐的笑意。
那些纷杂的情绪,竟比‘爱’还刻骨。
“――那么,您为何不自己掌握荣耀呢?”
突如其来的发问。
立夏握着石中剑的剑柄,微微回头看他,那躲藏在亚瑟王的躯体中的魔物。
剑鸣,戛然而止。
拒绝或者不拒绝都没有任何意义。
特异点需要被修复,人理不能够毁灭,亚瑟王的传说更不能从拔出选王之剑前停止。
但是,就算是这样,立夏依然想要知道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他得知道,为什么这个坦诚到不可思议,似乎又不想人理毁灭的……身为‘懒惰’原罪的贝尔芬格,对于让他拔出石中剑这件事这么执着。
所以――
“贝尔芬格……对吧?”立夏直视着魔物的眼睛,念出了对方的真名,“我需要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因此,请一定不要以自己是‘懒惰’的原罪这个理由来敷衍我。”
贝尔芬格愣了愣,看向立夏的目光有些讶异,再开口,带了些怀疑的意味:“为什么,你能够察觉?”
“直觉。”立夏说:“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我的第六感意外准确,只要跟着走,总不会出错。”
但是,贝尔芬格却并没有理会立夏的解释,而是将注视在他那双碧蓝的眼眸上停顿了一瞬。
“啊,原来如此。”湖色的眼珠转动,目光偏移,“人类也确实会出现有这种才能的孩子。”
不知道究竟是在劝说立夏,还是在劝说自己。
少年歪歪头,打量着他。
“没办法。”迎着人类少年的目光,顶着未来人王外衣的魔物叹息着说:“就让你亲眼看见,所谓的‘原因’。”
魔物说着,握住石中剑的剑柄。
金嵌的珐琅如此美丽,却冷的没有一丝光辉。
“你看。”魔物拂开少年仍旧搭在剑柄上的手掌。
至此,剑刃的轻鸣也彻底停止,再无声息。
安静得,就像是死去。
贝尔芬格的手臂开始施力。
但是这毫无用处,石中剑依旧纹丝不动。
立夏后退一步,目光愣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或许因为‘亚瑟’的外衣,令之前的立夏一直没有真正将两者彻底分开的缘故。
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石中剑拒绝了注定的王那般,令人匪夷所思。
‘懒惰’以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实际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拔出石中剑。
没有什么了不起又高深的理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如果是在这具肉体的躯壳里沉睡的,另一个灵魂,一定可以做得到。”‘懒惰’的魔物,用他独有的,慢吞吞且略带停顿的说话方式说着真相。
亚瑟不是贝尔芬格,贝尔芬格不是亚瑟。
即使穿上了对方的外衣,也没有办法真正成为那个人。
或许亚瑟王传说的初始,能够被石中剑所认可,有着身为‘不列颠赤龙概念化身’的缘故在内。
但是石中剑所认同的,却绝不只是单纯强劲有力的躯体和天赋,更重要的是心和灵魂。
梅林之所以感将石中剑光明正大的带过来,让所有骑士一试为王的资格……原因也正是如此。
“――我没有为不列颠奉献一生的纯粹。”
魔物如此说道。
是的,因为这个原因。
他无法成为那位因为理想而献出一切的王。
立夏沉默着,久久没再开口。
“但是,你会帮我吧?”
魔物理所当然的,神色懵然到近乎天真的说――
“就像玛门那时候一样。”
似乎随口一说,但是目光却非常认真,也非常危险。
“来为我献上忠诚吧?”‘懒惰’轻笑着,向人类的少年伸过手去。
他掌心向上,透过这具肉体的指缝,能够看见那孩子色调润泽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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