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会不一样,林筝会一直爱着林杰。”
“这样不好吗?林杰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养了她那么多年,她爱他有什么错?”
“是,他们都没有错,错在还有一个我是林筝,不对,是林杰的退路。”
顾南枝心头猛跳,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林杰……他的病看不好?”
秦有恒,“嗯,发现就已经晚了。林杰是福利院出来的,太珍惜亲人,他想把最好的都给林筝和海安,可他没有一点家底,只能用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去换,累出来的病,靠钱哪儿换的回来?”
顾南枝嗓子疼得发不出声音,难怪林筝在被‘推开’两年后还能笑着生活,原来他有一个这么好的父亲。
“对林筝的身世,林杰从一开始知道就没有怪过任何人,甚至会反过来感谢海安给了他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让他感受到了圆满的幸福,他不想把遗憾留给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宝贝,所以宁愿当个坏人,把她推给我,然后默默离开这个世界。”
“这对他不公平。”顾南枝说,她只能说出这么简短的话,再多一点,她都会失去旁观者的清晰。
秦有恒笑了笑,声音沉缓无力,“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没有谁能拿一百分,林杰或许‘太无私’,海安可能‘太狠心’,可我们不都是在学着让爱延续?方式也许不对,初衷毋庸置疑。”
顾南枝无法反驳秦有恒的话,她没有切身体会,无法理解,如果有一天这种变故真的落到她头上,她未必比他们做得好,只是……“林筝那边,你们打算怎么办?”
秦有恒看着前方冷冰冰地住院楼,声音低得可怕,“瞒不住的。”
————
住院部13楼,已经被化疗折磨得身形消瘦的林杰躺在床上,艰难地翻着林筝的相册,他拍照技术不行,偏还喜欢给林筝拍照,从小到大拍了不下万张,精挑细选之后竟然只有这里区区百张值得他四处炫耀。
“这个是你家姑娘?可真好看。”隔壁病床的大爷带着老花镜和林杰一起看,“这张是什么时候照的?小丫头被奖杯压得都生气了。”
林杰笑容苍白但温暖,“这是我们家小筝儿第一次参加书法比赛,拿了第一名时拍的。”
“呦,那可厉害了。”
“是啊,我的小筝儿一直很优秀。”
“我怎么没见她来看过你?”老大爷疑惑地问。
林杰低着头,慈爱目光贪心地看着照片里因为奖杯太重而眉头紧皱的小林筝,“她……”
“爸爸。”久未听见却依然熟悉得不需要辨认的声音突然出现,林杰难以置信地看向病房门口。
林筝站在门外,小小的身体被恐惧包裹。
林杰以为他到死都不会再见到林筝,这样她会讨厌他一阵子,但不会为他伤心一辈子,可是,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她的小筝儿,生命才刚刚开始,心里装着一辈子的伤心难过,以后怎么好好生活?
哎,林杰无声叹气,他放下相册朝林筝招招手,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过来,让爸爸抱一抱。”
第40章
林筝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整个人陷入阴沉空气里无法挣脱。
距离她上次见林杰已经过去太久,她以为习惯了‘支离破碎’的自己再次看见林杰,依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爸爸,如今真相摆在面前,懦弱的她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林杰对林筝太熟悉,即使落在她脸上的光不那么明亮,他依然知道林筝在怪他,除了这些,她还心疼他。
“筝儿,你不进来,爸爸就出去找你了。”林杰笑着说,他在医院待得时间太长,不要说靠自己的力量下床,现在只是坐起来都无比困难,林筝看到他疼得皱眉,每次望向自己却依旧在笑,这种极端反差让她心里所有的怨恨顿时都变成了心疼。
林筝快步走过去,拉高枕头靠在床头,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林杰扶起来,帮他擦拭冷汗,同时用手掌在他急速跳动的心口缓缓抚摸。
这一整套的动作虽然生疏却仔细,把一个小女儿的爱和细心轻轻揉碎了放在林杰心头,抚平他被疾病折磨的痛苦。
做完这些,林筝从林杰床头绕过去,站在方才和他说话的老人家跟前,乖巧地朝他鞠了个躬,“爷爷,您好,我叫林筝,是林杰爸爸的女儿。”
这个自我介绍是她生来就有的私心——见不得家人受一点质疑和委屈,林杰既然喜欢在这个人面前‘炫耀’她,那她就配合他把该做的一一做完,“爷爷,谢谢您和我爸爸聊天,不然他会很无聊。”
人一上年纪就容易感慨,尤其是碰到林筝这种漂亮乖巧,有礼貌的软糯小姑娘,老人家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拉着林筝的手感慨道:“不谢不谢,小丫头今年上几年级了?在哪个学校,成绩怎么样啊?”
“高一,在附中,期中考试考了年纪第二名。”林筝耐心作答,此刻,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后悔,自己明明有考第一的实力,偏总故意屈居人下,如果这世上能有‘早知道’,那她……
林筝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心里疼到麻木。
如果这辈子能有一个‘早知道’,那她一定不会幼稚地轻信什么‘爱哭的小孩儿有糖吃’,蠢笨得企图用失去光环的自己去换取父母的关注,她一定会用最好的成绩,最优秀的自己让林杰开心,让冯海安安心。
“对不起。”林筝背对林杰,歉疚地说,低哑声音让林杰的笑容消失,他费力地抬起胳膊,轻握着林筝的手腕说:“转过来,让爸爸看看。”
林筝很慢地转身,她不敢看林杰的眼睛,更不敢和他说话,说重了林杰伤心,说轻了自己心里的疙瘩无法释怀,现实生活里的矛盾比她做过最难的竞赛题都复杂,它们根本没有固定公式可以套。
林筝的沉默犹如千斤巨石重重压在林杰胸口,闷得他呼吸困难,这种感觉和发病时的煎熬不同,它不激烈,但更揪心。
数月不见,他天真爱笑的小姑娘变得更会‘看人眼色’了。
林杰忍着疼惜,极力让自己笑得没有破绽,“爸爸没事,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真的吗?”林筝喜上眉梢,转而又想到过来时护士站里病人家属的悲痛,他们说住进这栋楼就只剩下等死,能活着出去的寥寥无几。
林筝眼前一阵阵发黑,走进这里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现在,雪上加霜。
长久积攒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林杰清楚自己的情况瞒不住,他刚才说给林筝的话也的确不是谎言,他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座看不头的‘监牢’里了。
“筝儿,你今天能来这里说明我们父女的缘分未了,爸爸不犯傻了,这两年亏欠你的,爸爸会用剩下的时间尽快补上,以后,爸爸每天早上送你出门上学,晚上等你回家吃饭,你想要的爸爸都会尽力满足,但也请你答应爸爸一件事。”林杰说。
“什,什么事?”林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最怕林杰煽情,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煽情,一想到这个人以后有可能不见,她先前所有的怨恨都变成了伤心,“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林筝哭着说。
林筝这一哭,林杰倒是笑了,爱哭才是他熟悉的小女儿啊。
林杰攥着林筝手腕的手紧了紧,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笑着声音打趣她,“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你要答应爸爸,爸爸走后不要太难过。”
林筝的眼泪珠子连成串,每一滴落下都砸得林杰的心口叮当响。他是欣慰的,一手养大的女儿即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联合母亲欺骗了她两年多,却还是肯为他担心,这份赤诚感情绝无仅有,欣慰之余,他更怕了。
“筝儿,爸爸会非常努力,争取多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林杰笑问,他更怕死了。
林筝被眼泪模糊的双眼看不清林杰,她很想抱抱林杰,告诉他,“爸爸,你不用努力,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就行,该努力的是我,我会用短的时间成为你最想看到的那个优秀女儿。”
这些话就在嘴边,林筝却哽咽得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一直不断地点头。
林杰笑得更加开怀,“我们小筝儿什么时候变成打字机了,小脑袋点得这么勤快不累吗?”
林筝停了点头的动作,隔着眼里的水雾看他,“好。”一个字救出了等在门外即将溺水而亡的冯海安,还好,她盲目的推离没有失去这个女儿,以后,她无颜面对,只能尽力弥补。
林杰看到了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冯海安,也明白其中缘由。如果不是他,冯海安不会那么对林筝,说到底,错的还是他。
林杰收回目光,内疚地看着林筝,问她,“筝儿,你能不能帮爸爸一个忙?”
林筝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什么忙?”
“这两年让你受苦,是爸爸当初决定错误,爸爸和你道歉,你可以生气,但不能打爸爸,爸爸现在身体不好,打坏了还是你心疼,你妈妈那边……”林杰偏头指指外面,小声说,“爸爸只让她瞒着你,没让她冷落你,爸爸现在很生气,你帮爸爸去骂她,怎么解气怎么骂。”
林杰说的是实话,这两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林筝生活上的了解都是从冯海安那里听说,她总说林筝很好,很听话,林杰尽信无疑。
前不久,林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越发不济,给秦有恒打电话‘交代后事’时隐约从他那里听出了些端倪。
挂了电话,林杰第一次和冯海安动气,冯海安不得已说了实话,林杰当时就激动地被送进了ICU,等情况稳定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林杰醒来看到冯海安因为担心疲惫越发显老的面容,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结婚之初,冯海安还不爱他,他则已经以小学弟的身份羡慕、暗恋了她很多年,他太清楚冯海安和秦有恒的感情,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冯海安无路可走时‘捡漏的小人’,他不在乎,也有信心用时间和真心赢得她的喜欢。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冯海安现在爱他爱得连最疼爱的女儿也可以不顾,这份心意不可谓不让人心动,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幸福是一家三口,缺一不可,冯海安对林筝的冷落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放在心上的从来就不止冯海安一人,还有从出生就受尽宠爱的林筝,但是错已经铸成,冯海安对林筝的伤害已经存在,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不偏不倚,让林筝发泄,让冯海安‘认错’,自己,不能沉默着离开,就高调地弥补吧。
林筝听到林杰口中的‘帮忙’停了哭声,低着头不说话。她肯理林杰是因为他的情非得已,冯海安给她的只有冷淡和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林杰清楚林筝心里的磕绊,他拉拉她的手,轻声哄着,“去吧,骂完了爸爸等你来诉苦。”
林筝回头看看门口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冯海安,再看看满面笑容的林杰,犹豫片刻后点点头说:“好。”
林杰欣慰地闭了闭眼,面露疲惫。
林筝轻手轻脚地扶他躺下,坐在床边陪了一会儿,见他逐渐陷入昏沉状态后和隔壁床的老人家小声说了句再见,而后垫着脚离开。
她前脚刚走,后脚本该睡着的林杰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太了解林筝了,这个小朋友……根本不知道怎么发火,“哎……”
————
林筝和冯海安没有走远,她们就站在走廊尽头的床边,沉默无言,和秦有恒分开后准备来找林筝的顾南枝从楼下经过,她才下意识往前探了探身体。
冯海安见此回了神,迟疑着开口,“筝儿,你骂妈妈吧。”
“嗯?”林筝茫然地回头,想明白她说了什么后摇摇头转了回去。
楼下,顾南枝已经不见了。
林筝说不出的失望,她还能回忆起晕倒前顾南枝惊慌的声音,好像每次她出事顾南枝都在身边,她就像她的守护神,只要需要,总在。
“妈,我不会吵架,爸爸让我帮的忙,我做不好。”林筝突然开口,缓和态度听不出一点生气,“如果您同意,我们合作一次吧。”
冯海安动动嘴没发出声音,林筝以为她不同意,回头确认,一看见她面白如纸立刻转了回去,不让她窥视到自己的不忍。她是不会吵架,不会爆发,但不代表她的忍让没有底线,冯海安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不止伤了她的心,也害她失去了很多陪伴林杰的时间,这才是她最无法接受的,现在,她没有精力去怪谁,原谅谁,或者,认可谁,只希望林杰好好的……多留一天是一天,其他的疙瘩,继续堵着吧,她已经快习惯压抑窒息的生活了。
“怎么合作?”努力很久的冯海安终于发出一点声音,“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林筝趴在窗沿,探着头去看一晃而过的顾南枝,“不要逼我去和那个人扯上关系,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爸爸,他叫林杰,他现在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
那个人,秦有恒,林筝不明说冯海安也猜得到,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这个打算,所以一见到秦有恒才会那么激动,眼下事情到这个地步,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做了,“你希望我怎么做?”冯海安问,和林筝的理智对比起来,她反倒成了没见过世面,没有注意的小孩儿,可笑啊。
林筝看不到,兀自说着心中打算,“我们在爸爸面前演一出戏。”
冯海安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苦笑着问:“什么戏?”
林筝望着终于完全走入视线的顾南枝,笑如春光明艳,“冰释前嫌,母女情深。”
“!”冯海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筝,冰凉的心快速跌入谷底。欠下的,总要还,偿还对象越是无所谓,偿还越是艰难,冯海安除了妥协答应,没有第二个选择,“好。”她说。
简单生硬的对话结束,走廊里只剩静默,林筝安静地趴在窗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在楼下慢慢踱步的顾南枝,耳边不停回放顾南枝喊她的那声‘筝儿’。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南枝正儿八经地叫她‘筝儿’,可能只是情急,但林筝一想起来还是心口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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