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骤起。
穆如归抬手止住了薛谷贵的话头。
红五在殿外道:“王爷,宁妃娘娘来了。”
穆如归眉头一挑:“所为何事?”
“娘娘送来了陛下御赐的姜汤。”
“拿进来吧。”穆如归用眼神示意薛神医跟在自己身后,然后打开了门。
殿外果然灯火通明,两队太监护送着姜汤,分立在宁妃身后。
宁妃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绝口不提先前曾经在桃晖宫见过穆如归的事,双方各自行了礼。
“王妃呢?”宁妃笑着让太监将姜汤送到紧闭的偏殿殿门前。
满头大汗的夏花跪在地上,低声道:“王妃尚在更衣……”
宁妃不以为意,摆手道:“无妨无妨,既然在更衣,就且等等。今夜王妃定是惊着了,出来也不必谢恩,将姜汤喝下后,直接歇息便是。”
夏花支支吾吾地应了。
站在一旁的穆如归心头一跳,隔着火光去望紧闭的殿门。
“王爷,夜里风寒,您喝完姜汤,也快些休息吧。”宁妃却在这时,开口道,“本宫不宜在此逗留,就先走了。”
穆如归行了礼,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眼里凝重之色愈重。
“王爷,这姜汤……”待宁妃离去,红五领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宫人走过来。
“放在殿中便是。”穆如归收回视线,低声吩咐,“你去王妃那看看,可有不妥。”
红五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着去找夏花了。
而他带来的那个送姜汤的小太监,放下汤后,却没有离去。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穆如归面色如霜,厉声道,“还不滚出去?”
小太监哆嗦了一下,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向后退了一步。
穆如归愈发烦躁,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
那“太监”忽而拔下发间发簪,哭着扑上来:“王爷!”
竟是位女子。
另一边。
离开偏殿的宁妃轻轻哼了一声:“如儿今夜若是不得手,我不会放心的。”
扶着她的嬷嬷低声恳求道:“娘娘,二小姐是您的嫡亲妹妹,又被陛下挑中,不日就要入宫为妃,您怎么舍得……”
“有何舍不得?”宁妃沉下脸,顾及身边是从娘家带出来的教养嬷嬷,不好发火,只压低声音,“九王爷说不支持东宫,你觉得我会信?倒不是让如儿成了王府的侧妃,将来若是有了一子半女,等镇国侯府的小侯爷一死,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正妃,不比她进宫强?”
“陛下最近龙体有恙,不知能支撑到几时。嬷嬷是宁家出来的老人,心疼如儿情有可原,但千万别当了宁家的登天路!”
“可那九王爷……”
“是啊,都说九王爷性情残暴,还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宁妃甩着帕子,擦了擦纤纤玉指,“可你看那镇国侯府的小侯爷,嫁进去的时候还是个病秧子,如今瞧着,气色居然比先前好……可见传言不尽可信,九王爷明知他心中所念是太子殿下,吃穿用度也是一应不愁的。”
“本宫的如儿生得国色天香,当得起‘王妃’的称号。”宁妃似乎已经瞧见了来日,五皇子登基,自己成为太后的盛况,咯咯笑道,“如今上京之中,谁不知道,太子已无登基可能?九王爷若是聪明些,今夜……就从了,也不枉我费尽苦心在两碗姜汤中下药。”
嬷嬷唯唯诺诺地点头:“娘娘,镇国侯可不是软骨头……”
“那又如何?嬷嬷,我与你说实话吧……本宫只在太监们泼在九王爷身上的那一点水里,下了药。如儿却是亲手将鹤顶红下在了姜汤里的。”
嬷嬷浑身一抖。
“如儿嫌小侯爷挡了自己的道儿,才在汤里下毒,嬷嬷可不要再觉得如儿不愿嫁入王府了,倒像是本宫逼她似的!”
嬷嬷果然不再提宁二小姐的事,而是问:“那个寻芳姑姑……”
“寻芳是秦皇后身边的旧人。”宁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她要做什么,咱们不能管,也管不着。”
嬷嬷这才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扶着宁妃回宫。
而在偏殿中的夏朝生已经将侍女全赶了出去,还勒令她们锁门去找穆如归。
而他自己跌跪在地,扯着衣领,颤抖着咳嗽。
到底是哪里……
夏朝生强迫自己冷静,反复思索,自己在宫中到底哪一步走错,才着了寻芳的道。
直到他看到那些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拿出去浆洗的衣物,手里的手炉终是跌落在了地上。
“竟然……竟然……”他喃喃自语,“竟是掺在水里了吗?”
慈宁宫走水,情况紧急,就算有太监抬着水缸到处走,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更别说为了救火,将水“无意”中泼洒到他的身上了。
夏朝生刚想到此处,脑海中就烧起炽热的火。
赤红色的火舌残忍地将理智吞噬,他撑在身体两侧的胳膊瑟瑟发抖,汗水瞬间打湿了衣衫。
——啪。
不知是哪里来的石子,打灭了烛台。
夏朝生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第一反应,是将扯下的衣服重新裹在了肩头。
“谁?”夏朝生颤声问,“是……是谁?”
他的嗓音在药效的作用下,轻得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轻快的脚步声贴着窗户向他靠近。
月色朦胧,漆黑的身影在夏朝生眼前一晃而过。
他心中大骇,脊背猛地撞在身后的琉璃屏风上。
闷响声起,屏风摇摇欲坠。
一只手扶住了屏风。
黑色的人影逐渐显现出来。
那人粗重的呼吸,和踉跄的脚步声在夏朝生的耳畔炸响。
“朝生……”
夏朝生脸色大变。
来人,居然不是穆如归,而是被禁足在东宫之中的太子!
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强忍着不适,挪动着酸软的手脚,咬牙向后缩去。
夏朝生不是没想过呼救,可寻芳下的药,药效太强,仅这么一会儿,他的里衣就被汗水打湿,连挪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别费力气了,朝生。”穆如期向他扑来,□□着抓住了他的衣摆,“孤……孤也吃了一样的药,你与孤……同甘共苦。孤……孤疼你!”
夏朝生虽然说不出话,却不肯就范,咬破嘴唇寻回一丝神志,蹬开穆如期的手,含泪向门外挣扎爬去。
“朝生?”穆如期手背一痛,不满地追上去,“你……你心里有孤,为何抗拒?”
“孤……孤知道皇叔不会碰你……孤,孤这就来满足你。”
夏朝生听得几欲作呕,再次咬住下唇,喊出一声含着血腥气的“九叔”来。
谁知,这一声“九叔”让穆如期恨得近乎发狂。
穆如期拎起放在屏风边的花瓶,向他砸去。
“你居然叫他?……你,你当着我的面,居然……居然叫他?”
“朝生,人人都可以背弃我……只有你不能!”
“你忘了吗?……你为了我,在……在金銮殿前跪去半条命!……所以,所以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
花瓶跌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落地无声。
夏朝生狼狈地躲过,目光微闪。
他身上无力,无法叫出声,门外的夏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带着九叔回来,为今只有一个法子……
夏朝生又逼着自己叫出一声带血的“九叔”,穆如期果然怒发冲冠,不断举起屋内的饰物,向他砸去。
夏朝生刺激着穆如期脆弱的神经,挨了几下子,才终是挪到没有地毯的地方。
——擦咔!
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偏殿的门终是被人踹开了。
“九叔!”夏朝生提在心头的气散了,呕出一口鲜血,竟是从地上爬起来,不顾穆如期伸来的手,转身胡乱一踢,再跌跌撞撞地扑到穆如归怀里。
“九叔……”夏朝生又吐了口血,眼前发黑,软绵绵地软倒下去。
而同样喝了药,被情/欲麻痹神经的太子,头朝下扑倒在地,好半晌,才惨叫出声——地上都是他砸碎的瓷器,这一跌,不知多少碎瓷片扎进了身体。
穆如归颤抖着搂着夏朝生,满是寒意的眼睛没了焦距,甚至不敢去试探他的鼻息。
跟着进殿的薛谷贵扑上来诊脉,心情上上下下:“王爷……王妃不好了啊!”
“去。”穆如归嘴里霎时涌起血腥气,望着在地上哀嚎的穆如期,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把他给本王扔到榻上。”
“既然喜欢下药,本王怎么能不成全他?”
红五闻言,立刻将浑身是血的穆如期从地上拽起来,板着脸扔到了隔壁偏殿的榻上。
而那张榻上,依稀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给夏朝生下了鹤顶红的宁家二小姐,被绑住了手脚,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很俗套的下药梗w但是我很吃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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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二合一)
穆如期嘴里迸发出一声哀嚎。
他身上扎了无数碎瓷片,被红五这么一摔,伤上加伤,惨叫着翻身,连药效都短暂得被疼痛压制了下去。
“孤杀了你……”穆如期从榻上弹起,颤抖着伸出染血的手指,试图拽住红五的衣摆,“孤要杀了你!”
红五呸了一声,轻松将穆如期拂开,蹿到殿前,锁上了门。
灯火远去,连带着整个宫的人都远去了。
偏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穆如期直挺挺地瘫回榻上,失血加上药效作祟,让他眼前弥漫起黑雾。
夜色里,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心里的惊惧也逐渐演变成了茫然。
朝生怎么会拒绝他呢?
穆如期哆嗦起来,眼前浮现出夏朝生扑进穆如归怀里的画面,瞬间呕出一口鲜血。
不。
不可能!
穆如期张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干嚎。
夏朝生怎么会离开他呢?
这不可能啊……
全上京,谁不知道,镇国侯府的小侯爷心悦于他,甚至甘愿付出尊严和生命!
就连前世,夏朝生知道真相后,也没有离开皇宫。
今生……今生他什么都没做,连夏玉都未沾染,夏朝生凭什么选择穆如归?
不,一定是梦。
穆如期忽而神经质地笑起来。
他想起了夏朝生跪在金銮殿前的模样。
红衣的少年被瓢泼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冻得面色发青,还转身,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过来。
“没事的。”夏朝生失去血色的唇在风雨中,开开合合,“我没事的。”
“没事的。”穆如期喃喃自语,颤抖的手抚上了胸口。
对,夏朝生说过,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穆如期自欺欺人地望着窗外已经化成星光的灯火,痴痴地笑起来。
朝生心里有他,不会将他丢在这里。
穆如期信心满满地等待着,为了打发时间,甚至回忆起前世的点点滴滴。
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夏朝生刚入太学时的模样,还有他们一起搭弓射箭,纵马欢歌……
宫城里打更的太监从偏殿外经过,看着上锁的殿门,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穆如期眼前的画面被更锣声敲散,心里浮现出些微的动摇。
天都快亮了,朝生怎么还不来?
他们都中了药,不来,如何解?
难不成要穆如归替夏朝生解身体里的情毒吗?
不,不可以!
穆如期的心兀地一沉,夏朝生扑进穆如归怀里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
他登时满脸惊恐地挥舞起双手,试图从榻上爬起来,谁料,胳膊上的伤作祟,他非但没爬起来,还歪在了身边软绵绵的人身上。
宁如惨叫一声,借着晦暗的月光,看清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庞,吓得魂飞魄散,叫都叫不出声,直接歪在榻上,骇丢了魂。
穆如期才发现,榻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扭过头,双目赤红,鼻翼间弥漫着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
隐藏在身体里药效瞬间盖过了失血的虚弱。
穆如期翻身压在宁如身上,气喘如牛。
他拉扯着宁如被捆住的手臂,心里想的却是夏朝生。
为什么……为什么朝生会走?
难道甘愿豁出性命的感情,也会变质吗?
穆如期一门心思埋怨着夏朝生,却没想过,这段感情是自己骗来的。
他从没救过夏朝生。
他只是个无耻的小偷,将属于穆如归的感情,卑劣地攥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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