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气十足的一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马车上。
百姓们闹哄哄地围过来。
“马车里躺着的,是谁?”
“你没听刚刚那位军爷所说吗?是太子殿下啊!”
“哪儿还有什么太子殿下……呵,他今早被贬去禹州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这种草菅人命,将怀孕狄女扔进河里的虎狼之辈,本来就不配为我大梁的储君!”
…………
聚在城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先往车上扔了一颗臭鸡蛋,很快,无数烂菜叶子紧跟着飞向了马车。
太监们躲避不及,沾了满身脏污,骂骂咧咧地躲远。
金吾卫们想要驱赶百姓,又暗暗觉得他们所说,并无错处,行动间略微迟疑,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便有人“哗啦”一声,将整桶泔水泼上了马车。
那人哭嚎道:“小女就是被他强行掳入东宫,至今生死未卜啊!”
众人哗然,骂得更起劲儿了。
而走远的言裕华,自然没有急着入宫。
他在上京繁华的街道上沉默地走着。
他知道,同一时间,悦姬必定与自己背道而驰。
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
城门前的闹剧发生时,穆如归刚好赶回王府。
夏花和秋蝉轮番上阵,试图劝夏朝生将卧房的门打开。
被关在门里的薛谷贵也时不时地哀嚎:“救命啊!”
夏朝生坐在榻前,快气笑了:“先生,我又不要你的性命,你为何呼救?”
薛谷贵贴在门前,心道,王妃是不会要我的性命,但是知道我将蛊虫之事说漏嘴的王爷,就不一定这么心软了。
他得在王爷回府,先溜!
“王爷。”红五满头大汗地跟在穆如归身后,“属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细细想来,必定与王妃的身体有关。”
穆如归急匆匆赶到卧房门前,又在听见薛谷贵的求救声后,生生顿住了脚步。
电光火石间,穆如归什么都明白了。
夏朝生还能为什么生气?
必定是薛谷贵说漏了嘴,将蛊虫之事说了出去。
焦急的红五以为穆如归会踹开门,却不料,他家王爷转身走得比谁都快。
“王爷?”他连忙追上去,“这……”
“王妃心情不好,本王等会儿再来看他。”穆如归双手负在身后,僵硬地吩咐,“你去给王妃端些果子,再煮些清热降火的茶。”
红五:“……”
“去把秦轩朗叫来。”穆如归正了正神情,义正言辞道,“事情有变,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红五:“……”
卧房内的夏朝生也听见了穆如归的声音。
他急急地跑到门前,竖起耳朵细听。
薛谷贵瞧着是一副软骨头,不断地求饶,实际上,有关蛊虫之事,一字未透露。
夏朝生也明白,若是穆如归不点头,薛谷贵必定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九叔回来。
现在九叔回来了,却不来见他。
摆明了就是心虚!
夏朝生越想越急,主动打开门,不顾侍女们的阻拦,追上了穆如归的步伐。
“九叔!”他扯住了穆如归的衣袖。
穆如归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夏朝生气鼓鼓地质问:“我的身子为什么能好?”
“薛……薛神医药到病除。”
“穆如归。”他急了,竟直呼了穆如归的名讳,“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有任何的隐瞒,难道这话,是你用来框我的吗?”
穆如归连忙转身,扶住夏朝生的肩膀:“不是。”
“那你就和我说实话。”
“朝生……”
“九叔,我……”
他的话被传旨的内侍监打断。
长忠捧着圣旨,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王府前。
“王爷,王妃,请接旨吧。”
夏朝生微微一怔,扯着穆如归的手,转而滑进了衣袖。
穆如归顺势拉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捏。
夏朝生迅速安下心来,与穆如归跪在了一处。
梁王在圣旨中洋洋洒洒写了不下百十来字,其实就是说,边境安稳,狄人龟缩不出,九弟就不用回嘉兴关了,在上京好好陪陪王妃,争取早日生个孩子。
至于夏朝生……先前所说太学之事,因为太子被废黜,就作罢吧,朕知道你学识渊博,不如来当刚学会走路的十一皇子的皇子师。
一封圣旨,明捧暗贬,彻彻底底地将他们困在了上京城中。
夏朝生面色微变,起身谢恩时,不安地低咳。
长忠低眉顺目道:“王妃还要保重身体啊!”
“多谢公公关心。”他示意夏花掏出几颗金瓜子,递到内侍监手里,“有劳公公跑这么一趟。”
“王妃真是折煞奴才了。”长忠接过瓜子,喜笑颜开,同时压低声音道,“还请王爷和王妃有所准备,昔日太子……怕是不好了。”
夏朝生心里一突,藏在袖笼里的手微微攥紧。
与此同时,一队金吾卫从皇城中疾驰而出。
梁王终究是心软了。
他不忍心让曾经最看中的皇子惨死在宫外。
可惜,当金吾卫赶到城门前时,马车早已被愤怒的百姓砸开,而身受重伤的太子也淹没在了恶臭的泔水中,只剩一口气。
就算是大罗神仙在此,也回天乏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渣太子一命,等着给朝生出出气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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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二合一)
“还愣着做什么?”走到马车边的金吾卫瞧见了车厢内的惨状,一阵恶寒,捏着剑,惊恐地质问,“谁干的……这都是谁干的?!”
护送穆如期去禹州的太监们立刻围上来。
“大人,您瞧瞧,我们也被泼了泔水!”
“我的脑袋还被打出血了呢!”
“这儿,瞧瞧这儿……”
…………
他们生怕陛下怪罪,一个劲儿地推脱。
一说,丢东西倒泔水的百姓太多,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二说,自己脑门都被砸开花了,倒在地上,想阻拦,也有心无力。
馊水味飘散开来,金吾卫被熏得几欲作呕。
他心里气得翻江倒海,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马车上躺着的穆如期,已经不是昔年那个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了,如今上京城中新贵,乃是曾经寄养在宁妃娘娘膝下的五皇子。
人人都说,陛下近日来,将许多要紧事都交给了穆如旭处理,五皇子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退一万步讲,就算五皇子来日与皇位失之交臂,梁王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个残废的皇子。
所以金吾卫气归气,心里还是有些考量的。
既然事情已经捅到了陛下面前,穆如期那身烂菜叶子,就该由陛下圣裁。
若是整条街的百姓都动了手,梁王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皇子,斩了整条街的人吧?
“行了,把殿下抬上。”金吾卫想通其中的关巧,从侍从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捂着口鼻,不耐烦地催促,“陛下口谕,要见殿下,不可怠慢。”
穆如期就这么被重新抬进了皇城。
他满身泔水,自然不能直接面见陛下,宫人们替他草草换了衣服,又囫囵擦了身子,顾及他身上的伤,终究不敢打水替他沐浴。
只是这样一来,穆如期被抬到梁王面前时,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无法驱散的恶臭。
在金銮殿内苦苦煎熬的梁王,在看见穆如期之前,满心悔意。
他冷静了,清醒了,想了想自己的身子骨,又想了想身体里流着狄人的血的五皇子,终于发现,还是昔日的太子好。
可惜,再好的皇子,如今也成了废人。
“长忠,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长忠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毫不犹豫地说:“奴才觉得没有。”
梁王微怔:“没有?”
“陛下,殿下无德,坏了陛下您的名声,您罚他去禹州历练,是对的啊!”长忠避重就轻,将梁王从自责中摘了出来,“奴才跟了您这么些年,能不知道陛下您的心思吗?”
“您定是想着,让殿下先去禹州静静心,等时局安定了,再接回来。”
“到时候,储君之位,还不是陛下您一句话的事儿?”
内侍监的一番话,抚平了梁王心中的愁绪。
他忍不住附和:“是啊,朕就是个意思!……可谁知,他竟在城外被……”
梁王懊恼地拍着腿:“成何体统,真真是成何体统!金吾卫都去哪儿了?!”
他正发着火,言裕华带着意识模糊的穆如期来到了殿前:“陛下,臣将殿下带来了。”
梁王一腔怒火尚未发泄出去,就被浓重的馊丑味熏了回去。
“这……这是朕的……”梁王兀地站起,又狼狈地跌坐在龙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瘫在担架上的烂肉,继而推搡起长忠,“去,替朕去瞧瞧!”
长忠依言走到担架边:“掀开。”
金吾卫们依言掀开盖在穆如期身上的锦被,金銮殿内登时臭气熏天。
饶是成日在梁王身边提着脑袋过日子的长忠,都忍不住干呕出声。
原是穆如期坏了家伙,连黄白之物都控制不住。
梁王心里的悔意瞬间荡然无存。
“还……还不快叫人去给他换身衣服?”他捂着口鼻,嫌恶地挥着手,“言裕华,快把他抬走!”
言裕华眸子里滑过一丝冷意,跪地称是。
可谁也没想到,意识混乱的穆如期忽地睁开眼睛,望着金銮殿雕满金龙的房梁,痴痴地笑起来:“朕回来了……朕回来了!”
满殿哗然。
梁王顾不上令人作呕的臭气,推开前来搀扶的宫人,冲到穆如期身边:“逆子,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称什么?!”
言裕华适时回答:“陛下,殿下怕是糊涂了,竟然自称……”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穆如期拍起手,嘴角挂下一串混着血迹的涎水:“朕回来了,朕回来了!”
梁王猛地后退半步。
被赶出东宫的皇子自称“朕”,其含义,不言而喻。
这不单单是“僭越”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电光火石间,梁王怀疑其了许多人。
他惊疑不定地扑到言裕华面前:“裕华,去替朕查秦家……查皇后!”
“他敢自称朕,必定是起了不臣之心……来人,来人啊!”
恐惧充斥了梁王的心。
比起后继无人,他更怕在位时被从皇位上赶下来。
“臣遵旨。”言裕华顿了顿,“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替他隐瞒?”梁王心头火气,一脚踹在言裕华的肩头,“朕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都混忘了吗?!”
“朕才是这大梁的天子!你们金吾卫该效忠的,不是太子,而是朕啊!”梁王弓起腰,用手指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心口,声嘶力竭,“言裕华,你看着朕,对朕说实话,他究竟背着朕,说过什么?!”
言裕华的话,激起了梁王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如今的大梁,他看似掌握着兵权,实则,玄甲铁骑只听从穆如归的号令,夏家军更是不必说。
若是如今连金吾卫都……
“陛下。”言裕华的声音唤回了梁王的神志,“陛下,臣昔日跟随在太子殿下身边时,曾听殿下议论过五皇子殿下的出身。”
——嗡。
梁王耳畔仿佛炸响了一声闷雷,顷刻间面色惨白地跌坐在了地上。
“陛下!”长忠赶忙伸手来搀扶,“来人啊,快传太医!”
“不……不传太医……”梁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竟是看也不再看金銮殿前的穆如期,也不顾长忠的叫喊,直接失魂乱跑地去了后殿。
“公公,陛下这是何意?”言裕华看了一眼长忠,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在听到穆如期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后,回去仔细思索了许久。
他不信太子会空口无凭污蔑一位皇子,便暗中探查了消息。
五皇子的生母过世多年,在宫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言裕华多番打听,只打听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传闻。
——有人说,穆如旭的生母,身边曾有几个狄人侍女。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联系上穆如期说的醉话,就多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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