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是害。”颜凉斟酌着用词,十分优雅的咬下一枚烤到半焦的脆骨,牙齿碾碎发出清脆的咀嚼声,连带着孜然辣椒粉的香味在口腔中崩开,让人心情愉悦。
“买卖这回事,从最开始还得是你情我愿,至于交易过程中产生的情愫……”他好像隐约记起些什么,却又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所谓一厢情愿,可以是犯贱,也可以是坚持。”
“凡事都有好坏,具体如何,还得看你想要什么。”
“我……”程悦似乎被说动了,他晃了晃只剩了个底儿易拉罐瓶,深吸一口气:“我最开始,其实是被人坑了。”
他借着酒劲儿,开始倒豆子似的说着自己和段铭宇的那点儿破事……这名字颜凉倒是熟悉,前两天刚上过娱乐新闻,好像是圈子里有名的二代,不过年纪还小,一直在国外读书刚才回来,所以名声不响。
听程悦说这人是个直男,和在国外的女友因异地恋闹掰,失恋后灌酒灌醉了,迷迷糊糊打了赌说要试试男人,狐朋狗友想着给他找个有经验的,选来选去,就选了程悦。
模特圈本来就乱,程悦也是不得已走上这条路,到了那会儿也算是有点名气,手里接了几个粗糙烂制的网剧拿点工资,不至于饿死。
这种出卖身体的事情,能少一次就少一次,他歇业了大半年,本以为自己都上岸了,偏偏还是扛不住金钱攻势。
没办法,对方给得实在太多……谁不爱钱呢?
程悦尝过吃不起饭的滋味,他实在是穷怕了。
于是他脑子一抽就答应下来,结果段铭宇还真是个钢铁直,哪怕做足了全套的准备,程悦也被干了个死去活来……
他咬着被子一边想着这小逼崽子怎么这么好精力,结果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对方刚满二十。
程悦被小年轻弄散架了腰,心有余悸的拿钱就跑,结果一个月后,当初“拉皮条”的兄弟又找上门来……
这一次就有点离谱了,是段铭宇想不开要自杀。
颜凉:“就因为那女朋友?”
程悦苦笑一声:“不然呢?你别看人家年纪轻轻,从小在国外生活,可开放了……”
程悦当时莫名其妙的赶了过去,然后就收获了一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少爷……后来听别人说,这家伙一喝酒就发疯,破坏力是高达级别的。
说起这个,程悦还心有余悸:“你是不知道,他当时把整个包间的东西都砸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用啤酒瓶往大屏幕上一个一个丢……”
颜凉十分下饭的咬着根串儿:“他看起来似乎没有自杀的意思啊。”
“……那是已经被拦下来了。”程悦翻了个白眼:“这人啊,不喝酒的时候屁都闷不出一个,面瘫综合征加哑巴,一喝多了什么都做得出来,我都怀疑他有精神疾病了……”
当然后来在相处中逐渐了解到,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管的太严,后来逃到国外一下撒了欢,但面上又总是下意识绷着,才弄得跟精分一样。
但除了精分之外,段铭宇也的确专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洁癖。
他十分喜欢那位国外的女友,但因为对方实在不想离开自己的国家,而段铭宇却也碍于家里的原因无法定居,不得不分道扬镳。
“一方面,他的确是想忘了那位小姐,同时用一种叛逆的方式抗击家里相亲的压力,所以决定尝试“男人”……而我,只是恰好因为,是他的第一个。”程悦说到这儿,语气逐渐变得苦涩起来:“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这是最幸运、也最尴尬的处境,起点很高,却就此到顶。
在程悦的描述里,段铭宇不是圈内那种渣到无药可救的禽兽,却也有着无法理解的偏执,比如说对前女友的感情,又比如说对程悦的管束。
“他不让我交际、不让我和任何人有握手以上的接触,在家里一切都要按他的来,用过的东西要摆放回原位,吃饭不能吧唧嘴……”程悦一说起这个怨气可大了,“他就是个龟毛的处女座!我就没见过这么婆妈的男人!”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忽然又变得悲伤,有些事情在口中滚了一圈,还是无法打破羞耻与自尊,默默吞下。
段铭宇是嫌他脏的。
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这点儿程悦自知无法改变,起先也厚着脸皮任由对方骂,但这些话听多了、时间长了,难免还是会往心里去。
“那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颜凉问。
“喜欢啊……”程悦咬着竹签,牙齿将木棍的撕成一根根倒刺,扎进唇肉里,微微刺痛。
他有些发怔,到了后来,却是只剩下苦笑。
“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程悦用舌尖舔着嘴唇上的血珠,砸了咂舌:“那你是怎么喜欢上秦渊的?他对你那么烂……”
颜凉眨了眨眼睛,他心想:我喜欢他吗?
心里头空荡荡的,却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情愫悄然滋生,太阳穴不合时宜的抽痛起来,像是生锈了的锁孔,被强行插入了钥匙。
于是他“嘶”了一声,缓缓喝下一口啤酒。
浮着泡沫的酒液带有小麦的清香和苦涩,堵住了他没有答案的嘴。
作者有话说:
小程可能会有个番外的样子吧……
第84章
当晚两人将程悦带来的酒和烧烤都吃了个干净,一直聊到了凌晨两点多,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程悦断断续续的吐苦水,一会儿说那个小混蛋对他怎么怎么好,一会儿又说,对方怎么怎么看不起他。
的确,无论是身世还是身份,说到底两人都不算是一个世界的存在,程悦在圈子里打滚摸爬这么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所谓不由己便是这样,哪怕明知不可为,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
何况在他的描述中,段铭宇也并非真正的滚蛋,也就是洁癖了点儿、龟毛了点儿,嘴还有点贱,却也愿意在事后为程悦清理身体,愿意在生病的时候请假照顾他……当一个人期待值放的很低的时候,一些说出来“不过如此”的小细节,却在实际发生之时,轻而易举的掀起一场海啸。
而程悦,明显就没能抗住。
颜凉听到后来甚至有些困了,他这人向来凉薄,对程悦的哭诉没什么波动,光想着自己忘掉的那点事儿,时不时从对方口中套出几句,填满剩下的拼图。
目前可以得出的“真相”是:他和宁曦……或许叫秦渊更恰当。两人一开始是包养关系,暂且不明是谁先动的手,反正纠纠缠缠三年没散。中间秦渊对他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太坏,至少暂且保证了颜沫的救命钱和自己的一点儿资源……但这一切,又从近一年来开始转变。
根据程悦的描述,加上那些七七八八没删干净的花边新闻,足矣将对方与他的那套说辞拆个稀巴烂——但颜凉自认为,凭他对那人的了解,对方大可能不是故意,而是……忘记了过去的种种。
风水总是在不该转的地方,轮流转起来。
喝着杯底已经没什么气泡的啤酒,长时间的运转让颜凉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痛,可他仍愿意自虐般挖掘着记忆的碎片,试图从中拼凑出一些什么。
比如说真相,又比如说……真心?
如果他还有的话。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颜凉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多么失望,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宁曦”和“秦渊”两个身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为了一体……成为他现在所见到的这个,矛盾又有点儿蠢的男人。
说实话,还挺有意思的。
颜凉摩挲着易拉罐冰凉的表面,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想见那人,想看到他因为自己知道真相后大惊失色的模样……唔,那一定很有意思。
深夜时分,颜凉借着夜色,送回了有点喝上头的程悦,又独自返回房间里,洗了个澡草草睡下。
屋子里烧烤的香味还未散去,哪怕是刷过了牙,孜然霸道的气味仍然留在口腔里。颜凉有点儿不太舒服的舔了舔牙齿,一下子没了睡意。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微信的消息栏仍挤满了那个人的问候,颜凉往下划拉,看见记录的最后,几分钟前,那人小心翼翼地发来了一句:“我明天可以去探班吗?”
颜凉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浮现出对方有些闪烁却带着憧憬的目光,心口间似有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延开来。他眯了眯眼睛,按捺住那莫名其妙的悸动,犹豫片刻,慢悠悠打下一个“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宁曦。
哪怕他早就不是记忆中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但宁曦这个身份,在颜凉这里,是有特权的——尽管,他们都回不去了。
……
秦渊吃了药,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到了特定的铃声,一个激灵猛然睁眼,伸手就去够床边的手机。
屏幕的光芒刺得他双眼干涩,却还是不及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复来的触目惊心。
秦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直到都快不认识那个字了,才终于闭上酸痛的眼,长吐一口气。
光凭颜凉没有刻意避开他这点,都足以几宿都没有好好休息的大少爷,睡个好觉了。
……
到了次日下午,要拍一场雨天的戏,颜凉穿着单薄的夏衫坐在轮椅上,人工的暴雨兜头撒下,将他浑身淋了个湿透。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男女主角正打着伞,在大雨中浪漫的拥吻……
这是一个十分扎心的场景,颜凉的表现也一如剧本所描述的那样,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盛满了积水的轮椅上,冰冷的金属贴合着被谁浸湿的衣衫,冰冷的温度越过薄薄的防线,刺进了心里。
一股寒意从脚趾开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气,却被瓢泼的雨水呛入了喉咙,却又因为害怕被热吻中的二人发现,只好捂住口鼻,生生将那反上来的酸涩吞咽下去。
雨幕中,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秀气的眉眼间雨水肆虐,划过眼角,不知是否有带走温热的液体,
无法行走的双腿软软的躺在轮椅上,与他拼了命也要挺直的后背相悖,他已经失去了爱情,不愿再失去一星半点儿的尊严……
距离雨幕不过几米的距离中,仍是阳光明媚。
薛延正举着一把太阳伞,与站在镜头后的大少爷并肩站着,后者的目光专注的望着场地中央,喷洒的雨帘将世界分成了两个,唯有风扬起的一点儿水珠扑在脸上时,才有点真实的错觉。
颜凉演技很好——这一点,秦渊自然清楚,但他还是第一次不隔着屏幕与镜头、而是用肉眼去注视着那人演绎另一个灵魂。他看着那具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扣紧了轮椅把手、青筋暴露的手背,只觉得心都拧到了一起。
颜凉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淡定——以至于,这还是秦渊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伤心。
泛红的眼圈、抿紧发紫的嘴唇,以及为压抑急促呼吸时难以自持的颤抖……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割着他的肉,剜着他的心。
……我永远都不想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烈日当头下的大少爷迷迷糊糊的想着,直到那流淌的水渍滚着泥沙弄脏了他的皮鞋,才被薛延拽着倒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后者吓了一跳:“秦总?”
“……我没事。”秦渊揉了揉有点儿水汽的眼角,深吸一口气:“你说,现在投钱,还能改剧本吗?”
薛延:“?”
看着对方几乎快要把问号顶在头上的表情,大少爷深吸一口气,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导演喊:“咔!”
人工洒水器缓缓停了下来,小助理抱着毛巾冲上前去,披在有些发抖的颜凉身上,推着轮椅准备带人去休息室换衣服,
“多谢……”深秋时分,被这么淋了个透心凉的确不太好受,颜凉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就感觉到轮椅忽然停了下来。
“我来吧。”秦渊迈着有点急促的步伐赶上,不由分说抢走了小助理的工作,薛延看着对方有点懵的表情,苦笑着上前打圆场。
轮椅在地上拖出一长串的水渍。
颜凉擦完了脸,开始擦头发:“你什么时候来的?”
因为刚才的情绪比较压抑,他的嗓子有些发哑,听起来干涩得很。
“也就……刚到。”秦渊看着对方发梢之下露出的一截后颈,被雨水泡过之后,白皙得像是发光:“颜哥,”他唤了对方一声:“你演的真好。”
“毕竟是吃这碗饭的。”颜凉笑了笑,转头来看他,半干的黑发贴在脸侧,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丝毫不见雨幕中的悲伤压抑。
可秦渊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有点红,鼻子也是。
“你刚才……”大少爷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你刚才哭了吗?”
“嗯?当然啊,这里的剧情我不是就应该哭么。”颜凉揉了揉眼睛,“不过我不是那种演了就走不出来的人……”
“但是我不想看见你哭。”头顶轻飘飘落下来这么一句,语速很快,甚至有些含糊。
可颜凉还是注意到了,他顺势抬起头,看见的却只是对方紧绷的下颌。
“小曦?”
“抱歉,我……”一听到这个名字,秦渊下意识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现得有些过头:“我太、太入戏了,你演的太好,我看着难受。”
“这就受不了了呀。”颜凉笑着往后靠了靠,湿漉的发顶抵在对方的臂弯处,不轻不重地贴着:“那我之前还演过更严重的呢,什么受伤啊复仇啊……好像还有一次从悬崖上跳下来了?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克服恐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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