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沈盟咽了咽口水,腿肚子都在打转。
娘的!为什么这么诡异!怎么可能防不住!!
这人到底是什么修为?
“不是威胁。”崔小酒淡淡道。
沈盟:“啊?”
崔小酒:“不是威胁,也不是偷袭。”
这是回应沈盟之前的话。
不是威胁,也完全不需要偷袭,她只是想教训他而已。
沈盟领会到她的意思,面色十分难看,但求生欲叫他不得不做出服软的架势,一时间脸都有些扭曲。
他也算是天之骄子,靠着一身蛮横的功法和天赋,在东洲都是横着走,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硬的茬子!
“肯听我说话了?”崔小酒问。
沈盟努力半天,把脸部定格成一个略显弱气的表情,讷讷点头。
他已经不当对面的人是可欺的弱者,是“女人”,而是把她当做可怖的前辈对待,诚惶诚恐。
崔小酒把眼睛挪开。
一个大汉露出这种被欺负的表情,噫,辣眼睛。
背后的村人们有人笑了,低声嘀咕:“刚刚还硬气的很,一脸死不道歉的样子呢?”
旁边有人小声应和:“欺软怕硬呗。”
沈盟敢怒不敢言。
崔小酒看那余下的四个散修,有人暗自戒备,也有人事不关己的拨弄花生米,唯独没人出来帮一帮沈盟,修真界的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她开口说:“我的意思是,你扰了我吃饭的雅兴,原本我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的。”
沈盟听出崔小酒的言外之意,忙道:“前辈,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崔小酒笑了笑:“先给你冲撞的这位姑娘,还有被你污蔑侮辱过的那位剑尊道歉吧。”
沈盟神色一僵,他从没有低声下气的道过谦。
他其实是不太服气的。但在崔小酒的目光下,他只能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说:“我……我道歉!我不该轻薄恐吓这位姑娘,也不该、不该说剑尊的坏话!”
“不够诚恳。”崔小酒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撑着下巴看他表演。
“不……不够?”沈盟结巴了一下,然后如醍醐灌顶一般,猛扇自己巴掌,“是我不好!我不该!我……”
“好了好了,”崔小酒遮住自己眼睛,“有碍观瞻,下一项。”
“到别人家吃席也不能白吃,这样……你叫什么来着?沈盟……对,沈盟,你把自己,顺带还有你这些兄弟们的份,都给交上吧。多交些,给姑娘家压压惊。”
沈盟瞪视身后这群“兄弟们”一眼,憋屈的解下储物袋。
……
宴会有惊无险的结束,桌上摆满残炙,一片狼藉。
村人们张罗着收拾,沈盟等人早就灰溜溜走了,也没提借宿的要求,囫囵在荒野寻觅个地方憩下。
王姣上头的热血冷却下来,忽然感到后怕。
她垂首拾掇盘子,终究是有些不安,低低的问身旁的崔小酒:“你说他……会来报复么?”
崔小酒在帮王姣收拾,嫩白的指尖不小心沾染上盘子上的污渍,也完全不在意。她已想过这个问题:“秘境开启的时候,四方势力都会过来,沈盟不敢在这时生事,暂时没有危险,不过……”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会把灵钧与雪户村的关系告知圣山,到时就麻烦了。”
王姣眉头皱起:“圣山……到底是什么?”
“圣山啊……”崔小酒偏头看向远处,灵钧站在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清寂的背影,“那是灵钧曾经归属的地方,是凌驾于整座大陆之上的庞然大物。”
“不久前,圣山污蔑灵钧勾结邪魔,将其关入灵牢之中,灵钧自然不会任由他们泼脏水,便离开了圣山,以便为自己讨回公道。”
更详细的情况,诸如失去修为之类,崔小酒并没有说,她不想把灵钧的伤口生生撕开来给别人看。
不过仅凭这个,王姣也足以窥见其中的诡谲凶险:“圣山和灵姑娘有仇?怪不得……”
大红灯笼被一一取下,这片被照的灯火通明的街道,也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王姣担忧的问:“那灵姑娘……现在还好吗?”
她觉得白天的时候,自己新认识的朋友可能是怕她伤心,给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这个你不必担心,”崔小酒朝灵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说不出的温柔,“我那位朋友……说的都是真话。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要相信剑尊阁下的能力,是不是?”
这时,长者颤巍巍走过来,一旁的村长赶忙搀扶。
“这位崔姑娘。”待在崔小酒面前站定,长者右手扣肩,背脊弯下去,“感谢您方才的帮助,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崔小酒认出来,这是雪户村的大礼,忙止住长者的动作:“使不得!”
长者还是坚持行完这一礼:“若不是您,我们村子定是要有伤亡了。”
崔小酒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您继续叫我小崔就好,不必用尊称。”
“雪户村这些天来的善意与帮助,我与友人都能感受的到。若袖手旁观,那真是连兽类都不如,更何况……”
更何况还是因为灵钧的事,村子才会和沈盟起冲突,于情于理她帮忙都是应当的。
只是这些,她却不好说出来。
因为长者那一礼,忙完了的村里人都渐渐聚拢过来。
他们对这个同他们相处两三日的修真者朋友,忽然多了些敬畏和好奇——直至亲眼看到他们才发现,在力量上,普通人和修真者隔着怎样的天堑。
崔小酒主动谈及她的担忧:“我刚才同王姑娘谈到,沈盟会把灵钧与雪户村的关系告知圣山,圣山现在颇为偏激,万一……我担心它会把你们当做邪魔余党看待。”
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我愿意竭力为诸位提供帮助。”
静了一瞬。
长者:“确实,发生冲突的时候,这种事就不可避免了。”他捋了捋胡须,眼皮耷拉着,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王姣咬紧下唇,脸上满是内疚:“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去问……”
村人们倒是看得很开:“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明明是那家伙太混账!”
“对!而且他这么议论咱的恩人,咱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大家交头接耳讨论,四周嘈杂起来。
“什么几把圣山,亏它还带了个‘圣’字,搞那么龌龊肮脏的一套!”
“偏偏还有权有势,啧……”
“通过之前那个瘪三散修我就明白了,这修真者啊,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昂……不包括恩人和咱的这两位朋友。”
长者跺了跺拐杖,场面倏然安静。
他道:“如您所讲,圣山是一个庞然大物,我等无法对抗,只能暂避锋芒。”
“二百三十九年前,灵姑娘路过我们村镇,一剑荡平崩裂雪体,斩杀作乱妖兽,我们雪户村才得以延续至今。”
“如今,也是时候换一处地方生存了。”
换一处地方?这是要举族迁移?
崔小酒哑然。
“这……或许还没到那个地步呢?大家世代生活在这里……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长者摇摇头,感怀的看着不远处的大雪山,眼底沉着岁月积淀的智慧:“我等能借您一时的力量,还能借一世吗?自身弱小,强行留下不过害人害己。”
崔小酒想到一个法子,犹豫要不要提及——如果极力撇清和灵钧的关系呢?说不定可以保存村子,一切都能够不改变……
可是……可是她在情感上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还有一事,”长者看着她,打断了她的思考。老人左手拄杖,咳嗽了两下,“崔姑娘,我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终究比小辈要细一些、敏感一些。在此冒昧的问一句,您千万不要生气。”
“您请讲。”
“您应该和灵姑娘有些联系吧,或者是灵姑娘的熟识?”长者恳切道,“刚才您和王家丫头的话,我稍稍听到一些。所以我想问一问,灵姑娘现在如何了?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崔小酒预料到了前面,没预料到长者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神情动容,动了动唇。
“……你们尚且自身都难保,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这时身侧响起一道清冽沉冷的嗓音。
欸?
崔小酒一惊,转头看去,灵钧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旁边,刚才这句话,就是灵钧说的。
老者还未说什么,就有人抢着说:“那是我们雪户村的恩人!恩人有难,我们装作没有看到,不闻不问,那和白眼狼有什么分别?”
灵钧:“她害你们落到这种地步。”
“害我们的不是她,是沈盟,是圣山!你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那人觉得她有些笨,不想和她说话了。
“就是就是!”在场人跟着附和。
崔小酒觉得心里又酸又痛,眼底有些湿。
灵钧顿了片刻,道:“现实一些罢,你们和她撇清关系还来得及,毕竟她是帮助了你们,而不是和你们结成一个战线,只要做出态度,圣山不会往深里计较……”
——这也是刚刚崔小酒犹豫的东西,现在就这么被灵钧问了出来。
听了灵钧的话,村人不假思索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会做白眼狼!”
“对!”
有人皱眉:“虽然是个办法,但是底线在那里,有些事情做了以后,就回不到以前了。”
有人高喊:“我们良心还在呢!”
老者跺了跺手杖,嘈杂声小下去,很快四周恢复以前的安静。
“您看,这是我们大伙的意思。”老者眼中含笑,“这么选择,我们情愿的。”
第十五章
眼前一片喧闹,灵钧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时候,剑峰最高的那棵树下,每逢日头西斜,师父总会给他们讲故事、讲处事的道理。
师兄师妹们挤作一团,她仰头看着师父,夕阳的余辉从师父肩头照下来,又暖又亮。
师父讲到:“徒儿们,为师问你们一个问题。我辈修真之人,最应追求的是什么啊?”
“这个题我知道,论道堂的长老讲过!”扎丸子头的师妹举起手,她摇着脑袋,压着嗓子,换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辈修真之人,当追求飞升之大道,摒弃外物,抱元守一……”
“不对!”
师父嘀嘀咕咕埋怨:“鸿信师弟怎么老教这么些个东西。”
片刻,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修真者修得是通天之道,修为至大成者可移山填海,我毫不怀疑,在座的大部分未来可做到这一点。但为师要告诫你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万不可迷失自己,失了为人的本分。”
有师弟问:“什么是为人的本分?可我们是修真者啊?”
“混话!修真者就不是人了?”师父瞪了他一眼,“我辈修真之人,当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为师丑话可说在前头,你们之中要是有人为了进阶突破、不择手段,为师就当没有过这个徒弟!”
见大家害怕又不解的样子,师父有些无奈:“也罢,转变也并非一朝一夕。”
他缓下嗓子:“换一个你们比较好理解的说法,种善因自有善果,种恶因则会有恶报,冥冥间,因果早就缔结而成。你们想想,是不是种下善因比较好啊?”
师妹嚷嚷:“我懂了!为了得到好报,我们要做个好人!”
“你啊……”师父笑着拿戒尺拍了一下师妹的头,师妹眼泪汪汪,捂着头上的包。
灵钧一直文文静静的坐在一边,这时开口问道:“那为什么要做好人?为了修己,为了立心?”
“你能思考到这一步,为师很欣慰。”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这确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每个人聚在一起组成了世界,我们的一言一行,也在影响着世界。若每人能做到这些,世界将会有大改变。”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一直笃信着老师的教导,要正直,要与人为善,哪怕被诬陷囚禁,她的同门、她所帮助过的人对她冷眼以待,折磨她、欺侮她,她也这样笃信着。
直到她被推入“恶川”,她所期待的正义并没有来临。
太疼了,实在太疼了。她茫然的想,师父,好人不一定是会有好报的。
这时,手心到指尖忽然感受到一片温热,灵钧垂下眼,看到崔小酒的手与她相握。
暖的发烫。
“我这个朋友没有恶意的,”崔小酒朝长者笑笑,“这么晚了,大家先去休息吧。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讲,我与友人定竭力相助。”
灵钧闭了闭眼。
师父说,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种善因便会有善果。
曾经她是不信的。现在她明白了,她只是得到的太晚。
或许在前世,曾经也有这么一些人,真正的为她打过抱不平,只是她没有来得及看到,便已被时光所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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