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钧给她寻了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也不管她肯不肯吃, 就把人扔在屋子里, 自己出去了。
崔小酒倚在门边, 这个角度既可以看到灵钧,也可以看到小柯。
木屋立在一块比较空旷的空地上, 清晨的光可以从窗子打进屋里,把屋子照得干净又明亮。旁侧则都是树, 提供了不少荫蔽。
灵钧走到树下, 随意用左手捡起根树枝, 比划起来。
因为不常用左手, 她的动作有几分生疏,可即便如此,崔小酒也能从那剑招中窥出往日的几分风骨。
屋内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偏头一看,原来是小柯走到窗前, 小心探出一个头。
小柯扒在窗沿上, 嘴唇无意识张大, 失声喃喃:“好厉害……”
崔小酒心中有种微妙的自豪:当然了,这可是灵钧。
灵钧感觉到身后窥视, 手中动作微顿,转头看去, 见是小柯,又漠然转过身继续练习。
中午时候,灵钧出去了一趟, 带回了一只活兔子,扔到小柯身边。
小兔子通体雪白,眼睛红红的,看起来还蛮可爱。
小柯看看兔子,又看看灵钧。
灵钧面目表情的回视,什么都没说,又离开了。
崔小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在木屋看着小柯。
木屋里没有床,小柯就那么坐在地板上,和兔子直勾勾的对视。
时间分秒过去,这两只还没什么动静,崔小酒先撑不住了,靠坐在墙上,头往下一点一点。
睡意一点点蔓延上来,她有些后悔没和灵钧出去。
就在半梦半醒间,她陡然听到“吱吱”的尖叫,猛地睁开眼。
鼻端蔓延着血腥味,眼前所见令崔小酒瞳孔微缩。
小柯不知从哪里搬了块大石头,朝被绑住腿脚的兔子狠狠砸去。
血水淌到地板上。
崔小酒下意识别过脸,不去看,脑子还有点木:发、发生什么了?
接下来不应该是感人的饲主和小宠物环节吗?为什么忽然就进入血型游戏现场了?
正在她思绪神游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些动静。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灵钧。
小柯是正对着门的,听到动静抬起小脸。
她一双眸子黑黢黢,脸颊上溅了几滴血,见灵钧回来,哒哒跑过去,嗓音脆生生的,直直划开诡异的寂静:“你看,我可以,教我变得厉害吧。”
灵钧手中提了几尾鱼,扫了眼屋中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她垂下眼,什么都没说,把鱼扔到小柯面前,又出去了。
那鱼还是活的,在木质地板上跳来跳去。
小柯低着头,闷不吭声的踢了一脚鱼,手指悄然攥紧,崔小酒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力道,怕不是指甲都陷在了肉里。
她看着小柯那张脸,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境中时,灵钧说过的——“她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聪明。”
如果救下小柯的不是灵钧,而是内里和外表一样阴沉可怖的人,或许小柯这种行为可以很好的讨好取悦她。
可这个人是灵钧……
哪怕是堕入罪渊之后的她,也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血腥味在室内徘徊不散,崔小酒也有些呆不下去了,走出去透透气。
灵钧就在不远处的溪流旁,她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托着面颊,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孤独。
崔小酒忽然觉得,灵钧把小柯留下来,或许是想要找个伴吧。
她走过去,在灵钧旁边坐下。
哪怕相隔一个时空,哪怕对方感知不到,她也想用这种方式,稍稍陪一陪灵钧。
小小的游鱼在溪流里窜来窜去。
崔小酒盯着游鱼,忽然有点想她的那个灵钧了。
一天过去,灵钧没来找她,那灵钧一定是不在这个地方了。
她在这里看到了《夺天》里的世界,那么灵钧呢?和她看到的会是一样的东西吗?还是说……
……
灵钧醒来后,发现崔小酒不见了。
锁链并没有传回对方的位置,她拧着眉打量四周。
是一处宅邸的模样,只不过制式有些奇怪。
不远处传来人声,有穿着侍女服的人走了过来,她不避不让,那过来的三人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身上“穿”过去。
原来如此。
她想。
这应该是被“某件东西”记录下来的,曾经发生过的事。“听说小姐最近病情又加重了。”
“是啊。”
“小姐……唉,她的病本来就需要静养,却偏偏要耗心神学什么丹术,夫人也是,居然由着她胡闹。”
灵钧心中微动。
她凭着直觉缀在着三个小侍女后面,看她们取了汤药,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然后她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一个卧病在床的小姑娘。
彼时小姑娘正靠坐在床上,手捧一本书,认真的垂着眼在看,听到门口的动静,才堪堪抬头。
熟悉的一张脸映入眼中,明润的杏眼,弯弯的秀眉。小姑娘看着侍女,微微弯了弯唇,右颊上冒出个小梨涡。
——崔小酒就经常“易容”成这个样子,只是此时,那张讨喜的面颊要更瘦削一些,苍白些,看得让人心疼。
灵钧垂下眼,纤长的手指拨弄腕上的红珠子。
这或许是崔小酒在来到她身边之前,所经历过的事。
侍女把药汤端上去:“小姐,该吃药啦。”
小姑娘略微颔首,抬手拿起药碗。
这药不知道是用什么熬制的,黑乎乎,还散发着难闻的药味,看起来就很苦,然而小姑娘眼睛也不眨,一口气把它灌了下去。
另一边的侍女忙给她喂蜜饯,小姑娘含下一颗,说没事。
灵钧站在阴影处,静静的看着,目光晦涩不明。
她的小姑娘原来并不是娇生惯养大的孩子。
她过得并不好,久病在床,久到喝药汁都不觉得苦,也不能肆意的活,不能干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事。
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走了,偌大的室内空荡荡的。
佷静。
灵钧走到近前,俯下身,似乎是想给她一个拥抱。
指尖穿过了小姑娘的发梢,小姑娘无知无觉,把手中书本又翻过一页。
说到底,这只是旧事的投影啊。
……
入了夜,崔小酒看了看不远处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小柯没有掌灯……不对,屋里根本没有灯。
灵钧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依旧在溪边坐着。
崔小酒托着腮:“不知道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境里是四日一轮回,那么这里也是四日?四日之后就能出去?等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惬意的神情一滞:“小柯……小柯又被带出来了,那么村民们……不会吧。”
说什么就来什么。
簌簌……
崔小酒听到某种熟悉的曾经洗脑循环一晚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出现,脖子僵硬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
数个摇摇晃晃的黑影从林子里走出来。
村民们来带小柯回去了。
这时灵钧也听到动静,略微转头。
“……”
……接下来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村民们肯定是打不过灵钧的,但是他们人多啊,跟没人管的羊群似的。灵钧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想伤人,只能变出黑色长鞭驱赶。
画面太精彩,崔小酒捂着脸不忍看。
最后事情以灵钧把人全捆上告终,这位恶念缠身的阁下捏了捏眉心,一时间竟然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带恶人。
这时,木屋里又摇摇晃晃出来个影子,越过灵钧就要往村子的方向走,被忍无可忍的灵钧捏着衣领拎起来。
“幼崽……”大概是太久没说话,她声音有些哑。
“老实一点。”
小柯使劲扑腾着,诠释何谓不老实。
灵钧盯着小柯的眼睛看。
崔小酒很怕她恼羞成怒把人打死。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村子的人不正常,甚至都可能不是“人”了。
好在灵钧没有。
她看了小柯一会儿,确认其现在没有神智,就把人一捆,又丢进了屋子里。
第二日。
村民们莫名发现自己被捆,不远处又是那个“怪人”的木屋,脸色都不对了。
有人色厉内荏的咒骂,有人懦弱的请求,有人念叨着请山神保佑,嗡嗡闹闹,简直乱成一锅粥。
灵钧像是觉得有意思,偏头看了一会儿,才把人给放了。
这些人一得自由,不管是骂的还是请求老天保佑的,都忙不迭地往回跑。
小柯此时也醒了,揉着眼睛茫然走出来。
一场闹剧这才算落幕。
接下来的每一天过得都这么热闹,灵钧没有把小柯放回去,在木屋周围设了防御阵,一到晚上就丧尸围城一样。
某天,在小柯白日也目光无神走出去的时候,这个阵又成了双向。
时间在秘境中似乎过的很快,崔小酒看着灵钧每日养花养菜(虽然都被养死了),拿左手生疏的练剑,竟也不觉得枯燥。
小柯后来也不怕灵钧了,有时会央着灵钧,求灵钧教她些东西,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见过非人手段手段的人,大概都不会再甘于做一个凡人。
灵钧不为所动,后来约莫是小柯哭得太可怜,拿树枝给小柯示范,教授了小柯一套剑法。
在小酒眼里,这是最基础也最为重要的剑法,虽然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暗藏精妙,如若练得炉火纯青,对敌肯定不成问题。
但小柯觉得这是敷衍。
崔小酒能看得出来,小柯私底下很是不满,但在面对灵钧时,都会显得很乖巧。
这让她对这个姑娘的观感一下子不好了。
时间倏忽而过,约莫有两个月的光景,崔小酒看到,某一天村子里又来了几个不速之客,白袍绣金线,飘飘然若仙人。
而当时灵钧外出,并不清楚。
是圣山的人。
为首的还是山主戴雨薇。
崔小酒心中咯噔一下,但因为无法干预,只能眼睁睁看着戴雨薇带着那几个穿着白袍金边衣饰的人,缓缓走向木屋。
她们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防御阵外。
小柯从木屋中走出,见到她们的装束眼前一亮,怯生生的问:“你们是谁?”
崔小酒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命运不可阻挡。
第二十八章
戴雨薇微微笑起, 说明来意。
小柯知道自己是见到了真正的“仙人”,心中激动:“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她……她对我不好。”
一句话划明自己立场。
戴雨薇笑意更深, 轻声的、近乎是温柔的说:“我知道, 她确实是个坏人。好姑娘, 我们追她许久了, 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圣山给了小柯许诺,小柯真以为自己可以触到那通天之道, 假模假样的犹豫一番,便把灵钧卖了。
崔小酒胸中冰冷, 看着小柯连同村民们和圣山的人里应外合, 耗费半月布下一局。
竟是要把灵钧困死在这里。
而灵钧无知无觉。
她甚至为小柯的难得乖巧松了口气, 对小柯暗地里关照更多了些。
围杀那天还是来了, 大阵将天地都映成一片滚烫的金色。
灵钧垂眸看着自己养了几个月的小姑娘,脸上神色淡淡,眸子漆黑,深不见底。
小柯终究是心虚,低着头退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崔小酒能看的出来, 灵钧在失望。
她知道村民和小柯的异常, 她什么都知道。
只要梦中人不醒, 那么梦境就是真实的。这是灵钧笨拙的温柔。
或许其中混杂了灵钧想要安定下来、想要人陪的私心,但她确确实实为小柯提供了庇护, 也将不止息的循环定格,中断了四日一次的悲剧。
——或许这样久了, 阵法会自破也说不定,届时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
可是小柯却从身后捅了灵钧一刀。
崔小酒活刮了小柯的心都有。
村民们对灵钧有误解,因此会勾连外人, 那么你呢?
你受了她那么多恩惠,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才能做出这一切?通天之路就有那么重要吗?
这一战打到天空都染上血色。
崔小酒也在这战中,看到了那柄黑红匕首——就是现在躺在她储物袋里的那个。
监察者只会被“人”所杀死,原来这只匕首是圣山用邪法弄来的、汇聚万万人怨气与血气的结晶。
灵钧以一敌众,崔小酒在旁却帮不了什么。
她提着心,生怕灵钧被那匕首刺中要害。哪怕她其实知道,灵钧的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大雨瓢泼而下。
黑色的业火经久不息,似乎要把这个境直接烧穿。
灵钧跪坐在地上,后脊弓起,面前插着一柄断剑,血水混着雨水蜿蜒而下,她的面色比往日更加苍白。
在她的心口处,插着一柄匕首。
崔小酒觉得鼻端都是血腥气,眼前亦有些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不管不顾的扑到灵钧近前,颤抖着手想要拔出灵钧胸膛里的那柄兵器,可却只能每每穿透过去。
——她左右不了曾经发生的事。
约莫过了有几息的时间。
灵钧终于动了。
她慢吞吞的掀起眼皮,伸手拔出那柄沾血的匕首,鲜血喷涌而出,她却无知无觉似的。
身后的一截影子突地涌出黑水,缠绕住脚踝,并持续往上蔓延。
恍惚间,崔小酒觉得灵钧身上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是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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