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沈倾看着他紧抿的唇瓣微微颤抖。
“是啊。”
燕云峤听见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深呼吸了几口,才接着道,“先生怎么不继续骗我了?”
“你这么聪明,随便想点法子我就能信你。”
“我不过一时糊涂,胆大妄为,去想些没找没落的事情。”
“你让我闭嘴,不如像以前一样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忘了这些。”说到这,燕云峤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在淮南,你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燕云峤努力睁着眼,试图把难看的酸楚晕掉,眼角蓄满水光,“陈奉礼和军中都在议论你死里逃生,形迹可疑,我纵使信你,也想听你仔细告诉我真相,我好拿去堵上旁人的嘴,我不愿你被人诬陷猜忌。”
“呵,”他挑起唇角笑道,“你倒好,先生真聪明,拿一夜春宵来换,换我不再追究。”
“我那时候,高兴坏了。肖想了先生这么多年,一朝得偿所愿,我以为我跟你行得是夫妻之实!”
沈倾伸出手去,停在半空犹豫了会儿,还是拉上了燕云峤的袖口。
燕云峤始终侧着身,不愿面对他,沈倾少有的局促,诚恳又无辜,低声道,“我,我确实也只跟你做过这种事情。”
“那你骗我一下。”燕云峤视线空落落的看着地上,像少时求学一般的喊,“先生,你哄哄我,你都哄了这么久了,再哄哄我。”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测的。”沈倾垂目,十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本意就从未想过让你知道这些事,你只管好好的调养身体,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我要的不是养在沈苑里被你无知无觉的灌下解药,然后送回天召,我是个将军,每一次出征都能死在战场上,你就是杀了我,也是我该有的下场,我要的不是你这样来保全。”
燕云峤转过头看他,沈倾正一脸认真的听着他说话,眼神清澈,干净的能照亮人的心里。
他却是最明白的,这照亮的,都是别人的心,是让他看清楚自己在对一个什么样的人怀抱情思,一时停了口。
这个人是沈倾,燎南君主,他不能有爱恨情仇,尝不出思念和喜欢是个什么滋味儿,干净的彻彻底底。
这是他第一次束手无策,颓败多的他所有的爱意都被捂得死死的,说出来自己都嫌多余。
“那我哄哄你。”
沈倾拉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倾身上前,就如刚刚燕云峤的一时气话一样,真的在他的唇边轻轻落了个吻。
“这样够吗?”沈倾看着他问。
燕云峤再没忍住心里的酸涩,伸手将沈倾揽进怀里,肩上的面料让他捏在手里变了形,攥得紧紧的。
他躲开沈倾赤子般的眼神,交颈相拥,脑袋垂下来放在沈倾肩上,脸上的热意让他觉得太过难看,低下头将眼睛抵在沈倾的肩上。
过了会儿沈倾轻拍他的背,掌心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终于拥抱他的小将军肩膀都开始发颤,肩上跟着透过来湿意。
沈倾能给他的,真的太少了。
怎么这么大的一个人,比他年长,比他厉害,左右人的心轻而易举,重重算计能把生死都抛弃,可是现在就像个不经世事的稚子。
拙劣的手法,说哄哄他,就真的这样哄他,跟幼子学步有什么区别。
太少了,少得可怜。
怀里这个人是燎南的王,万民跪拜的,其实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明白。
“好了。”沈倾跟小时候在定国府里一样,低哄道,“你一向听先生的话,来了燎南就不听话了,不听话自然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让你知道,定是有我的道理。”沈倾细白的指尖穿进燕云峤的黑发里,“我说的话还是算数,你想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只要是我能给的。”
燕云峤只觉得沈倾这种时候话都可以妥善的说满,自己想要的,他明明都给不了,所以才能这样理直气壮。
燕云峤吸了吸鼻尖,“先生也知道这是苦头。”
“我想你会觉得苦。”沈倾应道。
“真好。”燕云峤抬起头,在肩上留了一片打湿的痕迹,眼眶红红的,“这样也好。”
沈倾:“好什么?”
燕云峤:“先生不会觉得苦,这种滋味儿,很不好受。”
他闭上眼贴近沈倾的脸靠着,鼻尖淡淡的焚厄香味,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喝过解药,不会再被焚厄影响心绪,仍然心甘情愿的将这味道刻入骨血。
“先生已经吃过那么多苦,怎么能在儿女情长上也吃苦头。”燕云峤摸摸沈倾的脸,低低道,“会哭的,哭起来就很难看了。先生这么好看,怎么能流泪呢。”
他拉着沈倾的手放在胸口,“这里也会痛,就像你曾经为了母后痛过的一样。又难看,又危险,我知道就够了,先生这一生都不要知道。”
可我好像,已经有一点知道了......
沈倾太多年没有感受过母后死去的心痛了,思念也是悠长的,淡淡的,复仇更是周密部署,冷静从事,没因为情绪动荡出过任何问题。
除了那天被燕云峤逼出来压在心底的身世,目地,彻骨的恨意翻出来,活活被气的吐血,就只有今日,以为燕云峤是受了焚厄的影响,才会对自己没有底线的是非不分的时候。
反在嘴边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总跟着自己,沈倾尚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喜欢,要怎么日夜思念才能算,这些他都没经历过,但听了那么多遍的喜欢,全是因为焚厄,当时心是痛的。
痛的他出现片刻幻觉,想到母后的死,想到父皇的话......
不过片刻,他还知道清醒,也分得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他喜欢母后,母后会让他痛的差点失去性命,那,他是不是也是喜欢着燕云峤的。
是多少个日夜才累积出来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我知道。”沈倾道。
“你说什么?”燕云峤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太确定,”沈倾倒是坦然,也不觉得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仔细的想了想,仍然没有个答案,只能叹道,“我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是忘了,我分不清,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但是我会尽力让你平安。”
燕云峤眼里还红的,低低笑笑,“这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情话。”
“不是。”沈倾道,“我以前说的话,也不算假,虽然我都记不清了。”
“但我说的时候,不是骗你的。”他抬起头道。
燕云峤:“沈倾。”
沈倾:“嗯。”
“你再哄哄我,再哄一下,我就不觉得苦了。”燕云峤讨好般的软下来声线,只是说完话却还是涌上沙哑。
沈倾耐下心问道,“还要怎么哄?”
燕云峤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这样,要先生自己来。”
沈倾站起身,双手撑着书案边缘,需要仰起头才能在没低头的燕云峤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燕云峤却在没有遮掩的时候湿了眼眶。
“我觉得很好。先生这样,很好。”
燕云峤扬唇,嘴角蓄了些暖热的笑意,挨着去数,“我给你十分,你能给我这一分,就已足矣。”
这一分,就已经是沈倾的全部了,他把他的全部都给了我。
“剩下来的,我来填补,不怕。”
燕云峤眼里专注而深邃,似乎能装下一生的柔情。
第64章 无暇
沈倾起初有些茫然,燕云峤也只是安静的等着,看着他。
然后看见沈倾抬起头,温润的眉眼,眼神一静下来就冷淡非常。
跟以往一样,没什么过多的表情,燕云峤却总觉得沈倾不一样了,隔着脸上的淡漠都能看到里面柔软的样子。
虽然他能拿出来的感情少之又少,也一直四处周全护着他的安危。
从前在淮州是,现在在燎南也一样,何时何地,什么身份,有多为难,都未曾将他的性命弃之不顾。
“你要我做什么。”沈倾想了良久,才问道。
“不做什么。我就要先生像现在这样,好好的就好,不用为我忧心,我也不再强求一分一毫,你给我多少,我便拿多少”
燕云峤揭开沈倾之前翻看的卷轴,一块透白的玉石静静的躺着。
上面刻着精致的白虎,下面是一条坠落在书案边缘的深蓝色流苏,他伸手过去将玉石翻了个面。
沈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正想拿回来。
燕云峤掌心松开,玉石被坠子绳牵着,摇摇晃晃的出现在沈倾的眼前,刻字的另一面赫然贴的极近,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沈倾的名字。
燕云峤当初拿着器具刻坏了一堆没用的玉石块,才敢在精挑细选的这一块上面一笔一划的刻下来沈倾的名字,也是他最初会写的字。
他道,“只是,先生不要再骗我了。”
“你早就看到了。”
沈倾自认藏得不算隐蔽,全因为没把这事放在心里。
他能想到的事情很少,不像燕云峤能记得那么多,不过是以前随身携带的玉笛上面,有了燕云峤送的这个坠子,天天看着,就能记起来这是谁送的。
后来回了朝,玉笛收了起来,这坠子也不知为何就取了下来,经常带在腰间,或拿在手里把玩,为了避嫌还特意叫人在背后刻上了白虎的图腾。
自己觉得不那么重要,只是不想亮出来给燕云峤看的东西,燕云峤当个宝贝一样。
现在还一下子被大模大样的拿在面前,羞耻不至于,但看着总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燕云峤的样子,总像是得意了。
“这是我的东西。”
沈倾视线想避开那摇晃的一抹白色。
“是。”燕云峤顺应道。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想不看也不行,余光里也总飘着,沈倾抓着玉石一把拿了下来,“想放在哪就放在哪。”
深蓝色的流苏在沈倾的指尖滑落,刻了字的玉石握在手心里温温润润的,不凉,形状也光滑平缓。
指腹下意识去抚摸字迹,似乎有些异样的暖热,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的人。
“先生这里只有一颗糖。”
燕云峤也垂目去看着那流苏,深蓝色衬的沈倾细长的指节更白了。
他接着道,“可你牺牲了自己的骨血又熬出来一颗,给了我两颗。我开始吃的那一颗是甜的,甜了好多年。”
“可是吃光了,再讨来吃的一颗,除了会甜,还能吃到先生的苦,还去责怪先生为什么会有苦的糖给我,还贪念让先生无中生有变出来十颗,百颗不苦的糖,统统都给我。”
“是我的不对。我再早一点,早一点明白你的身世,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了,害的你为我受伤。”
“我没想到要知道你的真心,有这么难。”
沈倾放在还没戳破,不必思考,秘密还压在心底的时候,甚至还有那些逢场作戏的时候,他对燕云峤的情爱都可以镇定自如的回应,能什么也不去想躲在层层屏障之后去谈笑。
突然被扒出来,好像没见过光明的孩子突然站在明媚春光里。
日光和煦照的他皮肤能感觉到热度,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周围有轻风有流水,他却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很久也只能问出来刚刚那一句“你要我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我尽力而为,你想要的我竭力帮你做到,可是燕云峤什么也不要,还说出来一些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
父皇在第一次带他去见自己用过的禁物——天祝的时候,他看着黑乎乎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已经干瘪的,类似于蛇的东西。
他不害怕,但莫名其妙的感到阵阵的不适,父皇拉着他的手去触碰。
“喜怒爱恨都是身外之物,想要做君主,就要不为任何人,任何感情所左右,你的命生下来就是坐掌江山的,用来保的是天下昌顺,万民归心。”
“为君者要想一脉相承,延续万年,长治久安,就把你的爱恨都交给它。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了,你就是一个好君主。”
“它是什么东西,活的还是死了。”沈倾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皱起来的鳞片。
“你看父皇将这江山治理的如何?”
年少的沈倾声音还有些稚嫩,想了想刚刚随父皇看过的西北税收,应答,“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喝,政治清明,鲜有贪腐,父皇是个明君。”
“那它就死了。”
沈倾那时候不太明白,后来明白过来,从来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真心,爱恨。
唯一经历过的一次,母后身死,他再也尝不到那晚母后在长寿宫里为他备好的糕点,这辈子也尝不到那味道了……
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因为燕云峤也曾有过那感觉。
不过刚一泛起来,就能压紧了心口让他平复,耳鸣他还记得,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会为了燕云峤而影响感知,只因为听到了那句他误会的中毒太深,要“军令有所不受”。
他痛的是听过百遍千遍的喜欢都是骗他的,只有焚厄能才将人神智散成这样是非不分。
……
从小,他学的都是怎么不去喜欢一个东西。
小时候嘴馋,喜欢吃鱼,喜欢到老想着,馋的恨不得自己跑去小厨房叫人做,渐渐的头疼欲裂,就不想了。
也有过贪玩的时候,想出宫去,整整惦记了两天,第三天就开始昏昏沉沉的头疼,再也不想了。
每一次他喜欢的东西,总是会被打断。
他把不喜欢,不依赖,学的如火纯青,刻在骨头上了,早就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能力。
42/48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