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想到了林家那个才冠京城的义子,记得他曾在官宴上见过那孩子一次,那孩子一首律诗“咏牡丹”,惹得圣上连连叫好,就连前科状元、如今的礼部尚书——刁元良,刁大人都自叹不如。
还有他们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孩子,灯火阑珊下的风姿绰约,怪道是连太后都喜欢那孩子。
那样的意气风发、年少得意,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
自己从前一味要求这孩子沉稳,如今见了林家那孩子,到觉得自己有些揠苗助长了。
齐国公长叹了一口气:“他毕竟是你兄弟,打二十板子、关进祠堂思过几日,待一切尘尘埃落后,你再带着那孽障去荣国府向林家那两个少爷赔不是。”
“只是二十板子?”对于这个惩罚,匡志明显不满意。
“你弟弟平日又不曾习武练剑,二十板子下去,已够要他半条命了!”齐国公板着一张脸,道。
“恐怕忠顺王爷犹嫌不足。”匡志说道。
“是王爷犹嫌不足,还是你犹嫌不足?他可是你亲兄弟!林家的二公子尚且可护着自己的义兄,你就这般不放过自己的亲弟弟?”
匡志薄唇微抿,抬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窗外时不时的传来的一两声黄鹂的叫声。
父子俩就这么静静的对峙着,匡志的长相随了他母亲,算是男生女相,但他板着脸的模样,却同齐国公分外神似。
圣上曾说过:“这一波孩子,大多风流纨绔,一人一个模样,与尔等都不像。也就齐国公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一看就是齐国公亲生的!”
过了半晌,匡志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道:“父亲向来不重视府中庶出的兄弟姊妹,偏对二弟另眼相待。分外重视家门清誉的您,连他雌伏于他人身下都可蒸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为何?”
齐国公沉默不言。
匡志步步紧逼:“是因为他娘吗?当年您同我娘成亲后,不过十五日便将他娘娶进了府中……”
“放肆!”齐国公一拍案桌,勃然大怒,“这些事情,可是你一个小辈可以置喙的?!你母亲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呵!恼羞成怒了吗?是因为被自己戳中了痛楚?匡志看着情绪从不外露的父亲,这般恼怒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冷笑。
是了,在这个府里,匡正他娘提不得!
“用得着我母亲教导?”匡志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年方姨娘在世时,可是专房之宠,吃穿用度直逼当家主母……”
“碰!”
一个砚台砸在了匡志的脚边,墨水溅在了他的衣摆上,使得洁白的袍子墨痕点点,匡志却一步也不曾挪动,十分平静的承受着自己父亲的怒火。
“孽障!”齐国公怒道,“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年纪不大,城府这般深,连自己手足至亲都不肯放过,还听信妇人谗言,你信不信我先打了你?!”
“父亲要打,儿子自当挨着。”匡志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拱手向齐国公行了个礼,“案牍劳形,父亲辛苦,儿子告退。”
说罢,他也不管自己父亲什么反应,一甩袖,转身就走。
见此,齐国公气的腰都直不起来:“你……你将来难不曾是不会有庶出子女的?”
闻言,匡志步子一顿,怀里揣着的那根步摇硌得他胸口有些微微发疼。
他垂下眼帘,掩饰住了眼中悸动的光芒,他喉结微微动了动,开口道:“儿子说过,儿子素来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今后……只愿与一人白头。”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听了他的话,齐国公久久没能回过身来,只愿与一人白头?
他冷笑一声,呵!还是太年轻了……
荣国府:
林琅玉带着黛玉逛了一会儿园子,便去找宝钗说话去了。
至傍晚,两人回到林如海夫妇院子吃了晚饭,一家人又其乐融融的玩笑了一阵。
贾敏又偷偷将这事告诉了林如海,至于林如海如何打算,那便是后话了。
见夜深了,贾敏就没让林琅玉和文曲星回院子,而是让巧荷将左厢房收拾好让他们兄弟俩睡那儿。
今天经历了这么一遭,林琅玉和文曲星是身心俱疲,早早的便熄灯睡了。
直到半夜,林琅玉被一阵琴音吵醒了,他轻轻踹了踹身边的文曲星。
“干嘛?”被人搅了清梦,文曲星语气不善道。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弹琴?”林琅玉问道。
文曲星此刻只想再度与周公相会,哪儿听得到什么琴不琴的,他不耐烦道:“大半夜的谁弹什么琴?快睡、快睡!”
“真的!你仔细听!”林琅玉起身拽着文曲星的领子,想将他一块儿拽起来。
“哪儿有什么琴?”文曲星眼睛都没睁,挣开了林琅玉束缚便往床边儿滚,离林琅玉远远的。
琴音还未停,透过层层宿雾显得更加空灵。
“我真的听见了!”
“那是你撞鬼了。”
林琅玉:“……”
见没个所以然,林琅玉也只得悻悻躺下睡了。他今日也乏得很,没那个雅兴去探究这琴音是出自何人之手,估摸着是那群为省亲买回来的小戏子所弹的吧。
琴音袅袅,映着柔柔的月光衬得夜格外的寂静。
青枕纱厨、红烛微摇,窗外一颗桃树正在微风的轻拂下寂寂的落这花。
黛玉独坐在琴前,素手挑弦,思绪不知和琴音一起飘向了何处。
这时,一个伶俐可人的少女剪了剪烛芯,这少女正是贾母安排在黛玉身边儿的丫头紫娟。
后来虽说林家举家进了京,但贾敏见紫娟机敏细心,黛玉同她也交好,于是仍让紫娟在黛玉身边儿伺候。
见黛玉坐了这么大半夜还不打算歇着,紫娟开口提醒道:“姑娘,已过了三更了,该歇下了。”
“我还不困。”黛玉看着明晃晃的蜡烛,轻声道。
“姑娘今儿被齐国公公子惊到了,又因掉了二爷送的步摇恼了一阵,午觉都不曾睡,哪里能不困呢?”紫娟道。
黛玉不言,紫娟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开口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没有。”
见黛玉否认得这样快,紫娟抿嘴一笑:“那便是有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黛玉垂下眼帘,长睫微颤。
“这……我也就不知道了。”紫娟笑着,她眼珠转了转,道,“姑娘今下午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回到屋里提笔写了好几首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这又坐在这儿弹了大半夜的琴……”
说道此处,紫娟顿了顿,笑道:“姑娘的心事,我不敢再猜。姑娘不说,便也就罢了。只是这都三更了,若再不睡,待会儿夫人派人过来问,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黛玉起身道:“我睡下便是了。”
紫娟笑着应了一声,她忆起了白日里,姑娘于那齐国公公子不慎碰了个对面儿的情景。
回廊之上,两人都是前呼后拥的跟了一群侍女,应着满园春色,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撞了个对面儿。
在侍女们惊呼下,又慌慌张张的背过身避开,仅仅是这么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紫娟服侍黛玉睡下,轻轻拢过床前的纱帐,又点了安神香,吹熄蜡烛,便绕过青雀锦绣绘屏去外屋榻上歇下了。
窗外,桃花还寂寂的落着,夜风卷着落花飘进了假山旁的一个小池中。
月色皎皎、月影迢迢,伴着冉冉沉香飘然如梦。
“唉……”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水中月是天上月,心上人……可是梦中人?
第三十九章
匡正勾结忠顺王府戏子试图拆穿文曲星身份这事,表面是他们这帮小辈打打闹闹的解决了,实际依旧少不了大人的干预。
匡正被打了二十打板,扔进祠堂跪了十日,每日清粥咸菜,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据说这期间他还不听的喊着段子真的名字,还托一小厮去到西宁王府寻段子真,却被门房挡在了门外。
对此,匡志十分不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露水之缘,西宁王世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风流,他会在意你?况且此事关系到了他的挚友。你可知,那一个戏班子的人都他下令打死的……”
闻言,匡正身子一颤,他不停的摇着头,嘴里嘟囔着“不可能”。
匡志冷眼看着面前的匡正,刚他刚挨了打,又跪了这么些时辰,此时面色如霜、嘴角却沾了一丝血渍,看上去病弱却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也难怪西宁王世子对他见之不忘。
记得,府里的老妈妈常说,匡正同生他的方姨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思及此处,匡志的眼神又冷了几分。父亲这么一个重视门楣清誉之人,会在这小子雌伏于他人身下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会在这小子闯下这样大的祸事时,依旧选择维护他,在刚刚打了板子后,又急急忙忙的找太医来为其诊治!
担心他挨了打受了伤抵不住春寒,又忙让人在祠堂里烧上炭盆儿。
呵!还真是慈父心肠。
可怜,可怜自己、可怜自己那帮被当做猫猫狗狗的庶弟、庶妹,这一辈子估摸着都不能体会到父亲这般关怀了。
匡志也没再多说什么,甩了一句“好生思过”便离开了。
留匡正一人拖着残破的身子在祠堂满腹怨怼,他看着满屋的灵位,上面是写着的是他们先祖的名讳。
他死后灵位也是要放在此处的,大哥死后亦是如此。
即使如此,凭什么他匡志就要比自己的地位高上那么多?凭什么父亲从来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
凭什么,父亲一心只想着这个嫡子光扬门楣?自己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吗?既然如此不喜庶出,当初又何必将他娘迎进府?又何必生下他?
经此一事,林家又派人了回扬州将这事好好打点了一番,贾敏也开始常同齐国公夫人往来。原本没什么交集的林如海和齐国公,在上下朝时也会打个招呼。
对此,朝中众臣都觉得奇怪,这林家怎么和齐国公公家开始亲厚起来了?他们两家不是素无交集吗?
这一切却没瞒过圣上的眼睛,没过几日在太后宫里用晚膳时,他对贤枢道:“事儿要做就要做得干净,的亏这事儿发现得早。若是真闹开来,估计还得朕颁道旨来替你们圆谎。”
闻言,贤枢分外惊讶:“皇兄……不嫌弃文曲的身份?”
圣上端着茶盏不在意道:“英雄不问出处,那孩子是个有真本事的,将来必定会成为难得的良才。”
贤枢点头称是,随即还不忘将林琅玉在圣上面前从头到脚的夸上一遍。
圣上含笑听他讲完,接着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那孩子。”
说着,他沉吟偏刻:“只是……你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般亲昵了。”
“我待他如此,他待我也是一样,如何不能?”
圣上放下茶盏,盯了贤枢好一会儿,开口道:“你也该到议亲事的年纪了,东云郡主的嫡长女与你一般大,据说出落得美人似的模样,也算是配的上你。”
“我不同意!”贤枢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茶水溢出了些许,滴在了秋香色描金撒花桌布上。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见此情景,一声也不敢坑。
从来没有人敢在圣上面前如此说话,但忠顺王爷则不同。
“您怎么莫名其妙的说起我的亲事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吧,那姑娘那样好,你不如将她留给大皇子。”
天下都是圣上的,还有什么是他不管的?旁人得了指婚都荣幸得不得了,偏偏这人如此嚣张!
而自己又不能打又不能骂的,若是说上两句重话,待会让老太太听见了,自己又得挨上一顿骂!长兄难为啊!
圣上无声的叹了口气:“大皇子今年才八岁,不必现在操这个心。”
“那我今年……”
“你今年便到了成亲的年纪!”圣上打断道,“你看看人家小北静王!人家儿子都会跑了!就说同你交好的西宁郡王世子,虽说他还没有儿子,但人家屋里的丫头小妾也不少,你这个年纪了,该成家了……”
“你不也弱冠时才同皇嫂成亲的吗?”贤枢反驳道,“我若是成亲年纪比你小,不就显得我不敬重你吗?”
听了这话,圣上气笑了:“你还知道要敬重我呢?你瞧瞧你这语气,别说是同我说话,就是民间兄弟间这么说话,能谈得上敬重?”
“若不是宫中板子太厚,我早让人将你拖出去,打个三十打板再说。”
圣上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威严都老太太的声音自内殿响起:“我瞧着,你是想挨板子了?”
兄弟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素色锦衣的老太太扶着一个衣着素雅、肤若凝脂的妇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别看老太太这身袍子素,此乃当今世上最好的锦缎和龙袍是一个料子。
这老太太正是贤枢和圣上的生母——当朝太后,而扶着她的女子,则是贾家的大小姐、宝玉的嫡亲姐姐——贾元春。
见了老太太,圣上立马没了脾气,贤枢则是将腰杆挺得更直了。
“参见圣上。”元春低眉俯身行礼道。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同你说过多回了,这里没有什么皇帝、太后,咱们都是一家子,在我这里不拘这些俗礼。”
“母亲!”圣上赔笑道,接着对身边儿的太监道,“快,上茶。”
28/64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