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低眉连连称是。
熙凤忙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别生气,都是这些妈妈们在这院子里呆到老,没见过世面。”
贾母点了点头,由鸳鸯搀着继续往前走着。
熙凤回身教训身后的婆子们:“还不快些歇着?明儿谁要是迟了,先挨二十板子!”
一听熙凤这么说,婆子们面上撇嘴,脚上步子却也跟着快了起来。
路上,贾母依旧想着那些婆子们的话,脸上依旧没好色:“孩子都是好孩子,却也要看是什么人生养!若是落到那些不会养的人手里,再好的孩子也是白费!白白的拖累了孩子!”
王夫人听在耳中,面上依旧含着笑,仿佛贾母说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话,而她手中的帕子却是不着痕迹的捏得越发紧。
拐过回廊,贾母松开王夫人的手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老太太也早些休息。”
“不劳你操心。”
王夫人眼神暗了暗,见贾母走远了,也就由丫头搀着回屋去了。
皇城:
“哒哒哒……”
宫道上一辆锦布小车晃着两个明瓦的灯笼在青砖上压过。
林琅玉坐在车上,心跟着车一起晃。
闹了这么些天,原是一场乌龙!
但,自己给贤枢的分手信是写得真真的,按理说他二人也算是断了!如今这么一见又算什么?
文曲星和段子真这两个不靠谱的,自己怎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想着,林琅玉将袖摆拽得紧紧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林琅玉心头一跳。
只听黄心在车外道:“林二爷,到了。”
林琅玉下了车,黄心指着朱色大门上的匾额道:“阙阳宫,王爷出宫前住的地方,您幼时也曾来过。”
林琅玉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勾了勾嘴角:“是的,我还记得。多谢公公跑这一趟。”
黄心连连摆手:“是老奴要谢您!”
接着他苦口婆心道:“还请您好好劝劝王爷,就算同圣上置气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林琅玉点了点头,接着黄心叩响了宫门,门应声而开。
连翘一见林琅玉,忙拉着他道:“爷!可把您盼来了!”
说罢,不由分说得拉着林琅玉就朝宫里走,黄心在后斥道:“臭小子,你对林二爷客气点儿!”
而连翘自是没听进去,黄心话还没说完呢,他就拉着林琅玉溜得没影儿了。
黄心松了口气,对身边儿小太监道:“圣上交代的事儿算是办完了,回去吧!”
“是。”
林琅玉一路跟着连翘来到了阙阳宫正殿,虽说已至三更,但殿内依旧灯火辉煌,一群衣袂飘飘的宫女侯在外殿。
映着金壁雕梁、锦屏罗帐在这三更时分,到像是聊斋中描绘的书生偶遇鬼怪的场景,林琅玉不由得觉得瘆得慌。
他总有一种眼前宫宇会瞬间化作孤坟,而这群貌美的宫娥会跟着皮肉凋零化作厉鬼的感觉,让他不是很想踏进去。
“连翘,这大半夜……点这么多灯作甚?”
闻言,连翘邀功似的笑答道:“这是王爷为了您特意吩咐的!王爷说,您喜欢亮堂。”
林琅玉:“哦……其实大可不必。”
这时,只听内殿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听贤枢唤道:“咳……是琅玉来了吗?咳咳……”
“是王爷!”连翘应声到。
这几声咳嗽咳得林琅玉心都揪起来了,他也顾不得什么孤坟不孤坟的了,抬脚跨进殿内,快步绕过那张巨大的锦绣绘屏进到了内殿。
有胆大的宫娥不住的盯着林琅玉瞧,见他进了内殿,笑着同连翘玩笑道:“公公,您这是上哪儿请了个神仙来?”
连翘一边擦着额角的薄汗,一边笑道:“这便是林通判家的二公子,瞧见他脖子上那挂玉的项圈儿没?那原是太后给王爷的正妃准备的,谁知王爷在林二爷满月宴上便将其赠给了他。”
另一个宫娥笑着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没托身成女孩儿!不然和咱们王爷也算是良缘一桩。”
连翘笑而不语,王爷和林二爷的事儿他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圣上既然准林二爷进宫侍疾便是允了王爷和林二爷的事儿了。
只是……闹了这么久圣上都没松口,怎么突然就允了?这一点让连翘有些想不通。
另一头,朝凤宫内殿:
圣上正一袭月白长袍坐在案前看着奏折,一旁皇后散发卸妆,拨着算盘,两人都不似白日里庄严,到像对寻常夫妻。
有宫娥进殿俯在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后停下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吩咐那宫娥退出去。
接着,她起身坐到圣上身边,道:“林家的二公子送进阙阳宫了。”
闻言,圣上一顿,合上手里的折子,叹了口气:“朕对不住林通判啊!”
皇后用手顺着自己长长的黑发,道:“你不过是成全他俩罢了!他们自个儿愿意,咱们若是执意拦着,说不准俩孩子脑子一热,去自挂东南枝该如何是好?”
圣上顿了顿:“你安慰我的时候非要带点讽刺吗?”
“你非要到我这儿讨安慰吗?”
圣上:“…………”
“说正经的。”皇后轻轻拍了拍圣上的肩,“你真舍得贤枢去西疆?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再者,他们两个男子……终是留不下子嗣……”
“可任他真的闹下去,不吃药怎么能成?如今他们年纪还小,说得也不过是些孩子话,待到他们而立之时还不是该娶亲娶亲、该生子生子?”
圣上接着说道:“西边也确实需要人去鼓舞士气,有老将军们看着让他历练历练,攒些军功在身也是好的。”
说着,他顿了顿,眉目黯然了几分:“说起来我也是有私心。贤枢是本朝唯一的亲王,将来也必定是权侵朝野的摄政之王。他同我一母同胞、兄友弟恭。”
“只是……若是过个两三代,他的儿孙手握摄政之权,哪怕本无异心,但对皇权而言也是威胁。那时,难免又是一场阋墙之祸。与其这样,不如索性……”
闻言,皇后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怪咱们生在帝王家,就是寻常富贵人家这样的事儿也是难免。咱们是亲亲热热的,隔了几代那帮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如何闹腾呢!”
说着,皇后起身打了个哈欠朝着那张垂着罗帐巨大的凤床走去,圣上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
却说林琅玉进到内殿,就见绮罗飘飘、香烟袅袅,随着 他一步步往里走,两旁的宫娥便一层层将幔帐撩起,带他走过后又一层层放下。
那张巨大的四柱床上躺着一个修长的人影,贤枢的轻唤一声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
“琅玉……咳……琅玉……”
一声声越发像鬼喊魂,林琅玉走到床边停下了,若此刻一只骷髅手伸出来将他拽进去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贤枢?”林琅玉试探的叫了一声。
“嗯……咳咳……”
“你……还活着?”
贤枢:“…………”
他就知道自己定是伤透了琅玉的心!他就知道琅玉不会这般轻易原谅自己!只是他没料到,琅玉居然怨他怨到这个地步!
殿内沉默着,林琅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吃了药了吗?”
闻言贤枢心里一喜,一把伸出手拽住林琅玉朝着床上一拉!
待林琅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并躺在床上。
“我就知道,纵然怨我你还是关心我的!”贤枢打量着林琅玉精致脱俗的面容,眼睛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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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荣国府:
众人送走宫里来的内监和林琅玉后, 咂嘴叹了几声,议论了几句就都各自回屋睡了。
这么一折腾已近四更,荣国府里就一处院子尚且亮着。
灯影幢幢, 窗纱映着院内的一株桃树,微风一吹花瓣簌簌的落。
一慈眉善目的妇人散发坐在窗前,看着花影出了半晌神, 此人正是王夫人。
老太太今儿虽说是有意挤兑她, 但话也在理。同样是带玉而生,她的宝玉比林家那小子差在何处?!
为何什么好处, 尽让那小子占去了!
贾敏……从小自己就被她压上一头,本想着成亲后少来往, 眼不见心不烦。
岂料父亲居然将自己许给了贾家的二少爷!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自己被她压了一辈子也就罢了!凭什么她儿子也要处处压自己儿子一头?!
这时, 有丫头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放着一个雕花瓷碗。
丫头脚步放得轻,她将碗放在王夫人的梳妆台前, 提醒道:“太太, 已经四更了, 吃碗甜酪赶紧睡下吧。”
王夫人端起碗,轻舀了一勺甜酪送进最近, 接着问道:“老爷今晚歇在哪儿了?”
“周姨娘处。”丫头打了个哈欠答道, 心里却觉得奇怪:自打宝二爷出生后, 这么多年老爷和太太同房的此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老爷歇在别处是常事, 若是那日老爷歇在太太这里, 这才叫怪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太太怎么着, 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
王夫人轻声应了一声,接着像自嘲的说了句:“我老了。”
这话听得丫头更加莫名其妙,太太怎么好端端的拈起酸来了?
“您是累着了, 该早些歇着才是。”说罢,丫头便连忙退出了屋内。
王夫人端着碗半晌没动,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真的挺羡慕贾敏,羡慕到嫉妒的地步。
打小她便才华横溢、容貌无双,处处胜过自己,偏偏贾家王家走得近,长辈又爱将她二人处处比较,每每这时自己总是少不得周围人的嘲讽和母亲的一顿奚落。
贾敏是家中的幺女,是父母兄弟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又生在贾家鼎盛之年过着堪比宫里公主们的生活!
而自己虽说是嫡出,但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在父母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
后来,她们各自成了亲,嫁了人。林探花外放了十多年,那时自己心中窃喜,自己总算也压了她一头了!
谁料,林如海虽是外放,可是在江南当了那么些年的盐官,纵是清廉却也攒下了泼天富贵。
而自己家给女儿省亲建别墅还得找她接开口借银子!
这么多年,他们那位林姑爷身边儿的通房都不过是个摆设,妾都没有一个!
而自己……却因大儿子的死和丈夫离了心……
也罢!自己这辈子比不过她,自己认了,但自己的宝玉绝对不能再被她的儿子压下去!
“啪啦——”
王夫人将手中的甜酪打翻在地。
月影偏西,院中桃树最后一片花瓣凋落,这是荣国府最后一株花了,花期已尽……
月色清浅,皇城阙阳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一群衣带飘飘的宫娥静静的侯在外殿,一位锦衣白袍的太监畏首畏尾的趴在外殿与内殿相隔的锦绣绘屏前听里头的动静。
罗帐内,两个少年并肩躺着。
“那你好好说说,你那几日为何不理我?”林琅玉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贤枢,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矫情得可以,不过谈恋爱嘛!谁人不矫情?
想当年他们宿舍老李谈恋爱的时候,每天一条非主流朋友圈,逼得他们整个宿舍集体屏蔽了他!
从前他不明白为何会有“恋爱中的酸臭味”一说,如今他全然明白了!酸!真酸!
俩大老爷们儿谈起恋爱来也不比人小姑娘好多少。
方才两人拉着手诉衷肠,已把这几日的误会大都解释了。
贤枢这才晓得原是段子真和林文曲这两个没谱的闹的。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他的小玉儿还没那么好糊弄!不过如今也好,他俩也算是在皇兄面前过了明路了。
贤枢一手搭在林琅玉的腰上,轻轻一搂将人抱了个满怀,林琅玉任他搂着却不转过头看他。
接着,他贴在林琅玉耳边道:“我是怕耽搁了你。”
闻言,林琅玉冷笑一声:“这话没得叫人恶心。论样貌、家世、才学,你都在我之上,说什么怕耽搁了我?说白了,就是怕我拖累了你!”
说罢,林琅玉伸手去掰贤枢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想挣脱这桎梏。
贤枢哪儿能遂他的意?见林琅玉真急了,他忙将人搂得更紧些,告饶道:“我若有半分假话,就让老天将我收了去!当真是怕耽搁你……我皇兄说,我俩若是痴缠这一世,那……今后千百世你都得背上佞臣之名!我舍不得……”
闻言,林琅玉大惊!他猛得撑起身子,一双盈盈美目瞬间瞪大:“圣上知道我俩的事儿了?!”
贤枢随即将他重新拉回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放心,大风大波都已经过去了,我皇兄肯放你进宫陪我,便是认了我俩的事儿了,别怕。”
说着,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轻轻在林琅玉光洁的额间落下了一个问。
紧紧片刻便罢了,他有些慌乱的打量着林琅玉,如此越礼,琅玉会不会觉得他过于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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