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以为他还在跟自己演戏,“每年有那么多偷渡过来的人被抓走,你就那么自信自己能躲过去啊?”
直到这时唐舟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完全会错意了,敢情陈原以为他是依靠非法手段过来的,他今天叫自己过来也不是同意复合,而是担心自己被移民局抓走。唐舟搁下筷子,哭笑不得,伸手按在眉心处揉了揉,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儿开口。陈原见他捂额,以为他是被自己拆穿而感到难堪,于是坐直身体,语重心长地说:“你跟他们坦白说不定还能从宽处理,交点罚款算了……难不成你要一直黑在这里吗?”
唐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要说服陈原自己没有违法乱纪,他拿出口袋里的机票递过去,“我没有偷渡。你看,我是坐飞机来的,我有座位号……”他补充说:“不是跟行李塞在一块。”
陈原瞅了眼机票,依然半信半疑,唐舟只得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登录学校官网,输入自己学生账号与密码,调出那张录取信。陈原接过手机,横竖看了半天,又偷偷点开网页上方的链接,发现这的的确确是学校的官网。
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博士会拿这么多钱吗?”
“我要给教授打五年的工,这些都是正当工资。”
陈原咽了下口水,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推到唐舟面前。
“……我以前从来都没听你说过要出来读博。”
唐舟重新拾起筷子,“以前觉得没机会出去,就没告诉你,怕给你希望后又让你失望。”
“但你还是申请了?”
“是啊,我还是申请了,没想到还真出来了,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
唐舟笑了笑,他的脸庞在陈原眼中显得有些遥远,有点失真。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Offer的?”
“四月中上旬吧。”
四月中上旬就是十号左右。想到这儿,陈原向后靠在椅背上,失焦的目光越过唐舟的头顶,投向虚空。
“那就是我们分手之前……对吗?”
第114章 不想和你分手
114.
得知唐舟是以合法手段来到美国时,陈原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两人分手之后唐舟才收到Offer,也许他母亲的病有了好转,也许他解决掉了和方媛之间的婚约,也许一切无解的难题都在他拿到Offer时迎来了转机。
直到他听唐舟说,四月中上旬就收到了Offer。
那时他们还未分手,唐舟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告诉他这件事。
“你出来就是为了读书?”
唐舟将筷子搁在锅沿,“主要是想要追回你。”
陈原感到一丝困惑。如果分手前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那他后来又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想法?
“分手的时候,你说你要结婚,还有母亲要照顾,只要没有我,一切都能迎刃而解……”陈原的目光暗淡下去,“现在这些你都解决了吗?”
“我和方媛退婚了,和你分手之前我就决定了要和她退婚。我找人做了一张体检的假证明,证明我没有生育能力,登机后才将证明发给她父母。”
陈原微微皱起眉心,这件事的发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方媛知道证明是假的吗?”
“这些她都知道,当时她还帮了我不少忙。”
“你们不是筹备了很久的婚礼吗?怎么突然又决定不办了?”
唐舟抬眼看向他,“我妈往你家泼过油漆,是不是?”
陈原垂下眼皮,没有说话,他没想到唐舟知道。
“我不想再看你继续受委屈了。我想着等你出了国,我就把退婚的事情告诉她,到那时她就没法再对你作恶。”
“我不理解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陈原摇摇头,“你不想看我受委屈,所以提了分手?”
唐舟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全盘托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感谢信。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原因不出国了。”
陈原有一瞬间的惊愣,好似突然被人扼住了脖颈,这句话像块压在他心坎上的巨石,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就算我拒绝Offer,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你从大学起就想完成的梦想,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我从来就没说过你是绊脚石。”
“那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出国了?难道是因为事业会有断层吗?是因为学费昂贵吗?”
很显然,唐舟在感谢信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Offer,他说得没错,自己不愿出国当然不是因为事业上可能产生断层,更不是因为没钱。陈原握紧了藏在餐桌下的两只手,直到手背上鼓起青筋。
“我会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我只是认为你留在国内风险更大,万一下一次油漆就泼到你的公司了呢?到时候你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我怎么可能没想过?你觉得我没有考虑过丢工作的可能吗?”
“既然你考虑过,你就该知道留在国内不是理智的选择——”
陈原咬了咬后槽牙,声音都微微打颤,“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我,我们分手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是因为我傻、我不理智,我想着也许留在你身边,你可以不用一个人去应付那些破事,你可以不用去想着吃止疼药——这些都是我不理智,是我他妈自作多情。”
唐舟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看到陈原屈起一根食指,将指关节用力按压在太阳穴一侧,直到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泛红的指印。陈原试图用强烈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于是又拿过一旁的水杯仰头喝起来,活像在吹酒瓶,唐舟看到他的喉结快速滚动着,像要急促地咽下无法言说的字句。
水杯被陈原放回桌上,厚底玻璃与木质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碰撞声。一杯凉水下肚,多少让他的理智复位,“我们分手之前你都没有想过要出国,后来怎么改变想法了?”
“后来……”唐舟深吸一口气,似乎连提起这件事都会感到疲惫,“后来我发现我妈的病很大程度上都是装出来的。”
“装出来的?”
“她伙同医生、还有我父亲,一直装作昏迷不醒。”
陈原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他用两根手指捏在山根处揉了揉,“你的假证明是不是已经发过去了?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吧?”
唐舟点点头,隐去了她因为高血压再度住进急诊室的情况,也隐去了她打着吊针仍不忘四处打探自己的消息,结果却是处处碰壁。
两人各自沉默着,唐舟以为这些话能让他如释重负,殊不知对陈原来说犹如当头一棒。陈原的大脑一片空白,餐桌上繁复的木头花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个没有终点的螺旋,他从餐桌前站起,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想要把水池里的碗刷了,唐舟拿起吃完的煮锅走到他身后,将锅搁在水池旁边。
陈原右手捏着海绵重复着单一的动作,唐舟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比起平日会见客户、同事时那副永远温和的笑脸,陈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情绪、态度、心情都被他藏得滴水不露,这更让唐舟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我不想再配合她演这出闹剧了。我有了想要珍视的人,我不想再藏着掖着,不想让他觉得连在大街上牵手都成为了一种罪过。”
水流声哗哗响个不停,陈原依然在低头刷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从始至终都不想和你分手,我恨不得和你坐同一个航班出国,可是我不好和你说我想要退婚,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你我妈的病没有那么严重,我也不敢和你商量说,我想开个假证明糊弄别人,我怕这些都会成为你的负担。”
陈原手腕一顿,他的语调很平静,好像在提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疑问:
“你现在都做完这些事了,再来告诉我,难道就不会成为我的负担吗?”
唐舟如鲠在喉,陈原握紧了手里的海绵,接着将水龙头开到更大,于是水流变得发白,快速流动时的声响几乎要盖过他蜻蜓点水般的声音,“难道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对你来说就无所谓吗?如果你妈妈是真生病了,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对不对?”
“当然不是,我……”
陈原打断他,“你的最初计划只是把我赶出国而已,你觉得我会有异议,所以不如干脆把我踢走……就像踢走一个皮球。”
厨房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出惨白的光线,面前的锅碗好像怎么也刷不完似的,陈原干脆挤干海绵里的水,将它搁到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唐舟却在他转身后突然伸出两只有力的手臂,抱紧他单薄的身体,将他牢牢圈在怀里。
陈原身上还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青苹果的香味,唐舟埋在他的肩颈处,沉重地喘息着,喃喃着:“上一次这样抱你,好像还没到夏天。”
陈原任他抱着,好像被人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在半空中飘来荡去,目光略显失神,未擦干的水珠沿着他的指尖一滴滴滑落,砸在脚下的瓷砖地上。那天还未到立夏,唐舟从成片的梧桐树下缓缓走过,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
“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再瞒着你,不会再自作主张。”唐舟收紧手臂,好像自己稍一松懈,陈原就会变成一片轻飘飘的叶子,随着气流转着圈圈,从他的指缝间不声不响地溜走。
陈原抬起手腕,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落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了。”
他在唐舟腰上推了推,避开他的视线,从他身边走过,双肩下压,疲态尽显,“没几天就要开学了……你也回去倒一倒时差吧。”
第115章 新生酒会
115.
九月中旬是开学典礼,陈原如愿以偿地踏入了那栋可容纳千人的圆顶礼堂,他和身边的大多数学生一样,穿着印有学校校徽或吉祥物的文化衫。因为来得有些晚,他不得不坐在礼堂靠后的位置,远处讲台上的校长好似一只穿着蓝色衬衫的小蚂蚁,陈原只能从实时转播的屏幕上看到他的五官。
Max跟他说,很多人第一年参加过入学典礼就不来了,导致陈原环顾四周时,发现身边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好在他充分展现出了亚洲人的特质,周围的外国人怎样都看不出他年方几何,于是只得默认他也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校长发完言后,要求全场学生起立,大家用左右手搭上身边同学的肩头,化身成一片接一片的人浪,齐声唱起校歌。由学生组建的交响乐团在讲台上吹着金色的大号,直到脸色涨红,悠扬的乐声通过扬声器响遍了礼堂的每个角落。陈原和大家一起勾肩搭背,偶尔张一张嘴,对对嘴型,佯装自己听过校歌。一年前他只能从电脑屏幕里观看圆顶礼堂,没想到现在却能真真切切地坐在礼堂里,穿着学校的文化衫,成为了一名正式学生。
从礼堂离场时,陈原从椅子上转过身,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与此同时?,坐在他斜后方的唐舟立即压下帽檐,背过身,随着人流朝出口走去。陈原眨了眨眼,又朝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对方的身影却很快隐没在人海之中。
开学典礼后的第二天,他就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了。商学院可谓是整所学校里最为最有钱的学院,教学楼入口的电子屏幕上正滚动播报着哪位功成名就的校友又向母校捐了三十万美金。陈原踏进教室时,目之所及处的学生和教授都是身着正装,西装的颜色也大多为黑色。MBA所招收学生的平均工作年龄是五年,这也意味着项目内学生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因为受众不同,加上班级里都是些无比金贵的人脉,于是大家上课时也尽力朝最得体的方向打扮,以表示对同学和老师的尊重。
相较于他们,其他专业下的商院学生——尤其是本科生,穿起衣服来就没有那么讲究了。因为正装从来就不是硬性要求,大家平时仍然会在商院图书管里看到穿着套头衫和拖鞋,拖鞋里还要穿一双白色长袜的学生,更有甚者会穿着扎染后的彩色短袖和喇叭裤去上学,活像从六十年代穿越而来的嬉皮士。
陈原的第一节 课是Negotiations,即谈判学,以前他连听都没有听过这种边缘课程,没想到在这边却成为了必修课。教授做自我介绍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课程介绍,发现它的涉及面广到自己难以想象,甚至涵盖了法律和哲学。
课堂的前十五分钟照例是自我介绍,他的同学里有被公司送过来读书的高管,他们不像陈原一样是全职学生,一学期只上一到两门课,课余时间就要回公司处理工作,因此毕业时间也得延长;有的像他一样辞职了回学校读书;还有几位国际学生因为没有抽到工作签证,想要借读书的机会留下来。?大家的经历、背景、国籍、种族各不相同,年龄成了最不重要的话题,陈原坐在其中,一阵心潮澎湃,曾经最容易畏怯的、纸老虎般的自信心似乎又一点点地鼓胀起来。
开学第一天,项目的Coordinator就举办了一场新生酒会,她将酒会定在了商学院一楼的会议大厅,他们在房间内摆上高脚桌,并挪走了所有的椅子,一是方便大家在厅内走动,二是鼓励他们多去其他桌转一转。没了椅子,便少不了走动。
尽管新生酒会主要面向MBA的学生,但是教授们并不会对入场人群进行过多的限制,往往让人检查一下学生证就放进去了,不会详细确认对方是否为该项目的学生。陈原白天上了一天的课,晚上回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下了碗面条匆匆吃完就去参加七点半的酒会了。夜间的商学院灯火通明,他在教学楼对面的人行道上等红绿灯时,从二楼图书馆的落地窗看到里面坐满了学生,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几个半透明的球状灯具用细如发丝的金线连接,远看好似几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泡泡。
他向门口的老师出示完学生证后便被允许进入大厅。入口的推车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甜品,他拿了两个迷你杯子蛋糕,又拿了一杯红酒。显然校方举办此次酒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大家自在畅饮,他们选用的都是低酒精浓度的红白葡萄酒和香槟。此时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学生,陈原抿了一口酒,两只杏仁般的眼睛在透明的玻璃杯沿后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紧接着就和一位刚刚到达的学生视线一碰,看样子对方也在寻找合适的桌子。既然已经对视一眼,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不远处的空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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